第81節(jié)
朱阿姨和接沈畫過來的司機都站在邊上,焦急地等著,一個字也不敢多說。 終于等到沈畫收手。 朱阿姨才敢問:“沈大夫,怎么樣?能診出什么嗎?” 沈畫說:“老太太年輕的時候,脾胃該是大傷過,寒氣蘊蓄于胃,久聚不散,致胃失和降,氣逆而上……老太太在制冰廠工作過嗎?還是別的什么特別寒冷的地方?” 朱阿姨連忙點頭:“老太太年輕的時候在藏區(qū)當兵,有次為了追一伙越境分子,老太太跟隊友走丟,又遇上暴風雪,老太太制服了兩個落單的越境分子,自己受了傷。零下二十多度,老太太和那兩個越境分子在暴風雪里待了三天,老太太身上為數(shù)不多的吃的給了那兩人,她自己就靠吃雪,一直頂?shù)疥犛颜业剿齻儯赡苁歉@個有關(guān)?” 沈畫點頭:“應(yīng)該是了。另外,老太太在那個年月應(yīng)該也受了不小的委屈,老太太性格剛強,受的委屈全都憋在心里,以至于郁結(jié)之氣遍布整個肺腑。但從那個年月過來也已經(jīng)很多年了,老太太生活順暢,郁結(jié)之氣應(yīng)該會消散不少……老太太第一次發(fā)病之前,是不是又出了什么變故?” 朱阿姨一愣,抿了抿唇,重重地嘆了口氣:“老太太當兵出身,沒什么文化,一直都喜歡文化人。老先生是書香門第,學識淵博,但碰巧遇上那個年月,老先生一家因為跟海外有聯(lián)系,被揪住不放。” “老太太脾氣爆,一直都明里暗里幫老先生一家,后來老先生也許是感動也許是什么,提出要跟老太太結(jié)婚。老太太也知道,跟她這個又紅又專還立過大功的戰(zhàn)士結(jié)婚,對老先生一家來說才是最好的保護。就答應(yīng)結(jié)婚。” “結(jié)婚后,倆人互相遷就,日子也是和和美美。” “可那個年月,老太太的身份也不是絕對有用的,形勢最嚴峻的時候,那些人還是把老先生抓出去剃陰陽頭……” “老太太去救人也被扣下,逼問老先生一家通敵賣國的事,全都是捕風捉影胡編亂造的誣陷。老太太當然不會認,那些人就當著老太太的面,各種……羞辱老先生。” “老太太當時還懷著身孕,都五六個月了,被折騰到流產(chǎn)……那些人也怕,畢竟老太太還有功在身,真要弄出人命也不是一句半句能交代的,就把老太太和老先生給放了。” “但后來每次游街,都還要拉上老先生。” “老先生叫老太太別再出面,他被拉去斗一下也沒什么,老太太的脾氣再犟,可為了兩家人,也只能忍,忍著。” “后來那段時間過去,老先生一家也被平反,還被特聘成了大學教授,老太太也有自己的工作,夫妻倆總算苦盡甘來。” “老先生年輕時候受罪太多,身體不是很好,長期吃藥,后期更是臥病在床。老太太一直陪著老先生走完最后一程。兩人真是互相攙扶著過了一輩子,一次都沒紅過臉。” “老先生去世,老太太的心情就一直不太好。” 朱阿姨說著,忍不住抿唇,言語有些吞吞吐吐:“后來,在老先生葬禮上,又出了變故……” 沈畫道:“可以不用說這些。” 只要印證老太太在第一次發(fā)病之前,生活的確出現(xiàn)了重大變故就可,這就是老太太發(fā)病的病根。 “也沒什么不能說的……咳,咳咳……” 一個疲憊的聲音響起。 朱阿姨連忙走到床邊:“老太太是不是吵到您了。” 老太太擺擺手:“扶我坐起來,先前也就是胸口的氣一下順了,不打嗝了,我這渾身都放松下來,閉眼睛睡,實際上腦子清楚著呢,沒睡死。” 朱阿姨連忙給老太太倒了杯水,喂老太太喝兩口,才說道:“那您怎么不多睡會兒。” “人老了,覺少。”老太太笑著說,“這病折騰得沒法睡覺倒不是大問題,本來睡的也少。就是打嗝打得喘不過來氣兒,光往外出不往里進,這說句話都接不住氣。” 沈畫笑著點頭:“是很難受。” 老太太喝了水,笑著說:“那點兒事兒也沒什么不能說的,大家都知道,無非是不敢在我面前提罷了。” “三年前,老頭子葬禮上來了對母子,拿著老頭子的遺書要分家產(chǎn),遺書上除了要把遺產(chǎn)分給他們外,老頭子還叮囑讓國川照顧那對母子,說那是國川弟弟,說他們母子這些年都過的很可憐,說他給我當了一輩子好丈夫,給國川當了半輩子好父親,讓看在他的情分上,照顧好那對母子。” 國川指的是章國川,現(xiàn)在的海市一把手,老太太的兒子,這點在來之前顧深已經(jīng)說過了。 老太太說著就笑了起來:“我后來才知道,那女人是他恢復(fù)工作在大學執(zhí)教時的學生,那學生還來過我們家很多次,一口一個師母地叫我,可親熱了。那孩子比國川小12歲,算算時間……那女人大學還沒畢業(yè)就懷上孩子了。” 老太太笑著笑著,眼淚忽然下來:“當時大學出國交流名額多稀缺,那女人出國是我給辦下來的。后來老頭子每年都要出國幾次,有時候是去做學術(shù)報告三五天,有時候說要交流什么研究什么,一去就是一兩個月。” 朱阿姨陪著老太太落淚。 老太太一輩子要強,嫁了個喜歡的男人,兩人共患難共扶持,相攜走過一生,可誰知道到頭來到頭來…… 老爺子狠狠地在老太太心上扎了一刀。 老太太哭得眼淚止不住,又開始一抽一抽的。 朱阿姨嚇了一跳,趕緊就要勸老太太別哭。 沈畫沖朱阿姨使了個顏色,坐在老太太身邊,伸手按著老太太的xue位,止住老太太的抽搐,卻沒勸什么,由著老太太好好哭一場。 哭了好半天,老太太本該精疲力盡,可哭完之后,老太太卻是長長地舒了口氣,又放了一串長長的響屁。 這屁放的老太太都有些不好意思了。 朱阿姨趕緊打開室內(nèi)排風換氣系統(tǒng),凈化空氣。 沈畫笑道:“排氣說明您腸胃通常,是好事。” 老太太嘆了口氣,拿朱阿姨遞過來的溫熱毛巾擦擦臉,說道:“那女人拿捏住了老頭子的把柄,逼著我認下老頭子遺囑。國川當時正在調(diào)動的關(guān)鍵時期,一點兒風吹草動都會影響到國川前途,我只能忍下來。” 沈畫在心底嘆了口氣。 很顯然,一輩子剛強的老太太,唯一的軟肋就是丈夫和兒子。 陪著丈夫度過最艱難的歲月,終于苦盡甘來,自以為和丈夫和和美美了一輩子,不離不棄。 可忽然發(fā)現(xiàn),一切都是空! 她可能還會懷疑,丈夫到底有愛過她嗎? 當初娶她是為了避貨,艱難歲月過去后,跟她在一起生活的那些時日,竟然全都是虛情假意不成? 這種打擊對于剛強的老太太來說,實在是太沉重。 若是能當場發(fā)泄出來,可能也就過了。 可偏偏,又因為要顧慮到兒子的升遷調(diào)動,她只能隱忍不發(fā)。 這一憋,可不就憋出事兒了。 沈畫道:“情志郁結(jié)惱怒抑郁,因而導(dǎo)致氣機不利津液失布,滋生痰濁,肝氣逆乘、寒濕阻胃、胃不納氣,胃氣攜痰上逆,直犯上中二焦。又有正氣虧虛,寒蘊于胃損及胃陰,致使胃失和降。” “我剛才按的腰俞、命門、關(guān)元、氣海這些xue位,屬于任督二脈上的xue位,可調(diào)暢氣機、降逆納氣;神闕、中脘二xue可調(diào)理脾胃、化濕理氣、降逆止呃;另外的大椎至陽和膻中天突xue,可行氣、調(diào)氣、開郁,百會xue能夠升陽補氣。” 沈畫說道:“之前顧大夫給您行針,應(yīng)該也是這些xue位,再輔以溫中散寒、下氣降逆平呃、養(yǎng)胃運脾補腎益氣功效的藥材,使您體內(nèi)郁結(jié)散開、氣機通暢,則呃逆可止。” 老太太點頭:“是,深深給我治療很有效,每回治完我都能消停一段時間。可一兩個月之后,又會復(fù)發(fā),哎,我時常懷疑,這是不是我這輩子識人不清的報應(yīng)。” 沈畫道:“您別這么說,病因找到就有治愈的可能。顧大夫之前也找對病因了,可您這病的確有些狡猾。您肺腑里的郁結(jié)之氣,每回散開之后,要不了多久又會凝聚,且濕寒蘊于胃部,也是久化不開。這才導(dǎo)致明明您的病情應(yīng)該治好了啊,怎么過段時間又反復(fù)發(fā)作?” “其實根本原因是,您傷了經(jīng)絡(luò),您體內(nèi)的濕寒郁氣每次并非是真的化開了,而是由破損的經(jīng)絡(luò)潰散遍布您的臟腑,在停針停藥之后,這陳年濕寒和郁結(jié)之氣又開始凝聚……當然,您心情一直沒調(diào)理過來,郁氣還在不斷生成也是導(dǎo)致病情反復(fù)加重的原因之一。” 老太太長出一口氣:“原來是這樣,那能治嗎?其實跟之前一樣,治一回管上兩個月也成。” 沈畫笑:“也就是顧大夫這次有事沒來,不然您以后也不用每個倆月就找他了。” 老太太一愣:“什么意思?” 沈畫道:“老太太您應(yīng)該知道,顧大夫是喻派的,喻派的絕學就是金針封xue,顧大夫如今的金針封xue之術(shù)已經(jīng)入門,他再來給您診治,能第一時間發(fā)現(xiàn)您經(jīng)絡(luò)受傷情況的。只要治好您的經(jīng)絡(luò),您的呃逆就能除根。” “當然,最好是能保持心情愉快,氣怒傷肝,您還有些肝氣不活,若長此下去,即便呃逆好了,肝上也會出問題的。” 老太太愣了一瞬。 朱阿姨也趕忙說:“沈大夫您的意思是,顧大夫現(xiàn)在回來就能把老太太給治好了?老太太這打嗝的毛病以后就不會復(fù)發(fā)了?” 沈畫點頭:“我現(xiàn)在暫時為老太太止住癥狀,顧大夫最遲明天就能回來,由他為老太太診治即可。” 朱阿姨欣喜不已,卻又有些擔憂:“那從現(xiàn)在到明天顧大夫回來,老太太的癥狀都不會再反復(fù)?” 沈畫:“是的。” 朱阿姨雙手合十念了聲佛號:“這可真是老天保佑!總算能除根了!” 老太太沖朱阿姨說:“阿慧,去給沈大夫泡杯茶。小陳,你給國川秘書打個電話說一聲,免得叫國川工作的時候還為我擔心。” 朱阿姨和司機小陳都連忙答應(yīng)著出去。 老太太又沖沈畫招手:“沈大夫,過來坐。” 沈畫在老太太床邊的椅子上坐下,老太太笑著說:“你也是喻派的?” 沈畫點頭:“是。” 老太太說:“深深是我看著長大的,喻派的情況我也有所了解,你是……” 沈畫:“喻老是我?guī)煾浮!?/br> 老太太頓時驚了:“這可真是,不可思議。我剛才就猜到你本事可能還在深深之上,卻怎么也沒想到你竟然是喻老的弟子。深深來給我診治那么多次,都沒你剛才說的透徹。不過在給我診治的大夫里,深深已經(jīng)是最厲害的了。” 沈畫笑笑:“經(jīng)絡(luò)受損有些特殊,rou眼看不到,拍片子做血管造影也是看不出的,脈象上倒是會有所體現(xiàn),可表現(xiàn)非常微弱,很難明確指向經(jīng)絡(luò)。” 老太太笑:“原來如此。你們喻派的金針封xue我也聽說過,但都知道,那是喻老的絕學,壓根兒就沒有傳下來,就連孟老都說自己只學了個皮毛。主要是金針封xue對天賦要求太高。孟老是深深的老師,他都沒學會,深深當然也不會。你剛才說,深深的金針封xue之術(shù)入門了?” 沈畫點頭:“是。” 老太太笑容更大:“真好。那我猜,你的金針封xue之術(shù)更在深深之上,對嗎?深深的,也是你教的?” 老太太可是一點兒都不糊涂。 沈畫再度點頭:“金針封xue之術(shù)確實不太好學,老師如今的狀態(tài)無法親自手把手教,我代為傳授。” 老太太心中總有無數(shù)疑問,也知道不該問那么多。 她連連感慨:“沈大夫真是年少有為。” 沈畫笑:“顧深才是我見過最有天賦的。” 老太太臉上笑開了花,“是,深深從小就特別喜歡中醫(yī),識字啟蒙都是湯頭歌。” 沈畫:“我現(xiàn)在也可以直接為您行針治療,一開始我是擔心您對我會有疑慮,就打算等顧深回來叫他給您行針,我看著就行。” “現(xiàn)在么,既然都跟您聊開了,我也不妨直說,您這個案例比較特殊,雖然不罕見,但您這脈象對顧深來說的確是一次學習的好機會。我想讓他親自來看看您的脈象,親自行針治療,如此以后再遇上類似病例,就能迅速做出判斷。您看呢?” 老太太笑著點頭:“當然可以。中醫(yī)的傳承難點就在這兒,都知道要找老中醫(yī),因為老中醫(yī)見多識廣有經(jīng)驗,可年輕中醫(yī)不跟著學,哪兒來的經(jīng)驗?有老師在旁邊把關(guān),我是覺得可以盡情讓徒弟試試手的。” 也沒跟老太太聊太久,老太太精力不濟,睡眠又一直不太好,沈畫給老太太按摩了幾個xue位之后,老太太就睡熟了。 沈畫又跟朱阿姨交代了幾句,讓老太太暫時不要外出活動,不要受風,而后就打算離開。 司機小陳問她要去哪邊,是否還送她回公寓。 沈畫叫小陳直接送她到海一。 車子駛離守衛(wèi)森嚴的機關(guān)大院,小陳的手機響了。 他把車子停靠在路邊,接了電話之后立刻說道:“好的明白,您稍等,我這就把電話給沈醫(yī)生。” 小陳說著就把手機遞向后排的沈畫:“沈大夫,是章書記的電話。” 沈畫挑眉,接過電話:“您好章書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