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節
“誰?我認識嗎?” “趙航。” 沈芷握著手機, 電話那邊開始沉默。 “還有事嗎?” “沒了。你去哪兒, 要不要我派車去送你?” “桉城才多大,騎車一會兒就到。今天千萬別讓你的司機過來了。” “那明天呢?” “明天我去看我奶奶。等我有時間了, 再請你吃飯。” 賀北安認識沈芷的后奶奶金美花, 這些年他每次去金美花家, 金美花都給他做開城餃子湯, 對他的禮物也不拒絕, 只是她每次都明明白白地告訴賀北安:“孩子,你別來了,你和沈芷根本不是一路人。你送我東西也沒用。” 這些年, 金美花足夠守口如瓶,從來沒有告訴沈芷,賀北安來過她家。 他使勁松了松領帶,他最討厭這種勞什子的東西,徒增束縛,又抽了一支煙塞進嘴里,馬宇馬上拿打火機湊過去點燃。他走到窗前,對面是新建的公園,花還沒完全敗掉。 賀北安連著吸了半根煙,煙霧擋住了他的半邊臉。 “最近你小心一點,不應該干的事情少干。” “這個您放心。” “被撞的那人是沈芷同學,沈芷這次回來,恐怕就是為了這事兒。你告訴你手下那幫人,不要找她的麻煩。她要是去找你,你好好接待她。” “沈芷是為了這個回來的?就為了一個同學,不至于吧?” “你最近收一收,現在不比以前,真出了事。是你頂,還是我頂?” “這件事跟您沒有一點兒關系,出了我兜著。” 賀北安突然笑道:“你頂得起嗎?” 透過玻璃,馬宇看見賀北安嘴角的笑。 晚上給掛職副臺長設宴,臺里雖然常年經費短缺,但總有各種吃的名目,沒錢才更要吃喝,不和人吃吃喝喝,怎么能拉來廣告前呢?領導讓沈芷也去,沈芷直接說不想去。 這番話雖然得罪人,但避免了接下來一系列的拉鋸戰。往常這時候,黃主任就會主動站出來指點沈芷,委婉地勸說她不要不識時務,領導讓你去飯局是栽培你,別人想要還沒有,電視臺不是學校,情商比智商更為重要,她還是太單純了。無論是“單純”兩個字,還是黃主任說這兩個字的語氣,都讓沈芷有一種生理性不適。在這一點上,沈芷很感謝賀北安,正是昨天他派司機來接她,讓她今天免受黃主任的教育。飯局需要女性作為點綴,沈芷不去,這個差事就落在了白晶身上。 剛出電臺,黃主任就看見沈芷上了自行車,連白晶這種剛畢業的女孩兒都開車上下班,沈芷的交通工具未免顯得太過寒傖。今天賀北安的司機并沒來接沈芷,別說古斯特,連輛帕薩特都沒有。黃主任想,他可能誤會了賀北安,賀北安也許只是想請沈芷吃個飯炫耀炫耀,富貴不還鄉如同錦衣夜行,在四中這么唯分數論的學校,沈芷和賀北安當初的待遇恐怕是天上地下,如今身份反轉,一定要在老同學面前展示一下自己曾經的身份地位,不是不能理解。 這么一想,黃主任有些后悔自己對沈芷態度太過冷淡了。 飯局上,也不知道誰提到了沈芷。曾經的曲市第一現在在桉城電視臺當臨時工,每次領導都要將她的身份進行今昔對比,有時用以突出沈芷的落魄,有時用以襯托桉城電視臺的魅力。余揚沒想到在這兒能聽到沈芷的名字,她的年齡和畢業學校,讓他馬上確認就是他認識的那個。 余揚這次來桉城電視臺掛職副臺長是例行的基層鍛煉,手上沒什么實權,主要以觀察建策為主,人事關系還在省廳。桉城跟省城比還是太小了,余揚本以為這段掛職生涯將會非常的枯燥無味,沒想到第一天就和曾經的上司做了同事。 沈芷雖然遠不如明豐的陳副總那樣有大眾知名度,但在業界的口碑要比陳副總強得多,余揚大學時去明豐實習過一段時間,沈芷把部門內部各組打通了,強調跨組合作,他負責研究國外綜藝模式,直接向沈芷報告,因為工作做得不錯,沈芷還邀請他繼續留在部門工作。余揚畢業后去了機關工作,再沒和沈芷見面的機會,兩人的聯系僅限于逢年過節他單方面主動問候沈芷,沈芷也會回他,禮貌中帶著疏離。雖然沈芷每信必復,但他不知道沈芷能不能認出他是誰,畢竟明豐的實習生太多了。 沈芷來桉城電視臺工作,還是臨時工,而她向臺里說的傳媒經歷僅限于大學時在明豐實習。余揚想到沈芷可能有別的打算,也就沒把沈芷的履歷全盤脫出。 沈芷最終停在一家西餐廳門前,找了好久才找到自行車的停車位。 下午,趙航給沈芷打電話要請她吃飯,號碼不用說,肯定是沈校長給他的。沈芷本來沒想答應,可她想到趙航現在在桉城交通局掛職,王威事件她需要更多細節,而且采石公司的貨車不只一次違章,要調案宗,她需要趙航的幫忙。 桉城除了本地菜,大都是川菜湖南館子,其他地方菜很難有生意。本地的西餐館前些年還是以快餐為主,這兩年才多了家高端西餐廳。雖然價位遠高于本城人民的消費水平,但從不缺客源。 多年沒見,趙航的近視程度加深,當年的黑框眼鏡換成了今天的金絲邊眼鏡。 自進入高三下學期,沈芷每次考試都排在趙航之前,趙航當慣了第一,猛然被沈芷超過,一時很不習慣。他的成績并沒下降,只是沈芷的分更高了,考場兩人換了位置。和賀北安混在一起,沈芷的成績不降反升,老師們頓時失去了指責沈芷的底氣。 第24章 幼稚 趙航和沈芷都沒有提到馮甯, 即使那曾是一度是兩人之間的重要話題。 馮甯媽找到學校不久,趙航就和馮甯分了手,理由是她對沈芷太過分了, 沈芷并沒領情。她并不覺得馮甯有什么對不起趙航的, 畢竟馮甯在面臨她母親的逼迫時, 也只說是沈芷想追求趙航而不得,把趙航摘得干干凈凈。馮甯后來解釋說沈芷成績好就算早戀也不怕被懲罰, 沈芷想笑卻笑不出來,畢竟當時趙航成績比她更好,更不怕被懲罰。孰輕孰重, 一目了然。 她的父母因為她不是男孩把她送到了鄉下;她的奶奶放棄她, 和一個老頭搭伙過日子;她自以為的朋友為了一個男生, 從頭到尾都在利用她。她想不通,她怎么就不如這些男的。 馮甯第一年高考發揮得不好,又復讀了一年,依然沒能和趙航考到一個學校。讀大學時,馮甯又向沈芷道過一次歉, 那時沈芷說她早就無所謂了, 讓馮甯也往前看。不是原諒,就是當年很在意的事兒到了某個時刻突然覺得不算什么, 只是同樣的信任再不能給第二次。 沈芷和趙航見面, 交流并不像和賀北安那樣困難。兩人熟練運用成人社會的交際原則開場。趙航還是老樣子, 眼鏡鏡片都遮不住的意氣風發, 可沈芷怎么看, 也沒不明白眼前這個男人何以讓馮甯執著了那么些年。 趙航請沈芷出來,一半是出于好奇,他想看看現在的沈芷到底是不是和傳聞中一樣。桉城教育圈內部沒有秘密可言, 雖然沈校長極力掩飾說沈芷只是回來散散心,并不準備在桉城長呆下去,但沈芷混不下去才回老家的新聞還是傳了出去。 趙航發現沈芷變了,她以前也冷,可那是整個世界和她有仇的冷,現在則是整個世界和她無關。沈芷見他時還是上班時穿的襯衫長褲,仿佛為了他多花一分鐘涂個口紅都懶得。 他見過太多失意的人,尤其是剛退休仍想繼續為人民服務的公仆。趙航沒在沈芷臉上看到那份失意,要么是沈芷超然物外,要么是沈芷并不像傳聞里那樣落魄。如果是后者,趙航猜她很可能是為了賀北安。 趙航一回來,發現桉城的一大半新樓都是賀北安公司蓋的。他在交通局掛職一年,掛職完就回原單位,不求有功,但求無過,如果不是賀北安,他本來他不打算介入桉城內部事務。這些年桉城一年一個樣,最近幾年新起的建筑大半都和賀北安有關。賀北安發跡太快太不正常,做土石方生意起家轉身洗白成了年輕有為的企業家,這股社會風氣太壞,只是他的看不過去太不合時宜,甚至他的親戚得知他和賀北安是校友,還想通過他買房打折扣。 采石場的一起違章引起了他的注意,采石公司的司機是桉城違章大戶,這么肆無忌憚不是一年兩年的事,趙航深信往下查肯定能查到賀北安違法的馬腳,賀北安至今仍和采石公司有著千絲萬縷的關系。往前追溯,兩個多月前采石場司機的一場車禍卻引起了他的注意,按理說,王威工作之外喝喜酒出的車禍,開的車也是自己買的二手家用車,和采石公司無關,但趙航并不認為這是一起簡單的酒駕事故。只是賀北安和交通局關聯太深,他的調查很難往下推進。 還是熟悉的開場:“怎么回來了?” 幾乎所有認識她的人見到她都會問這一句。 “就是突然想回來了。” “在桉城電視臺也太大材小用了。” “我還挺喜歡這兒的,輕松,沒壓力。小城有小城的好。”沈芷只吃了眼前的一點鵝肝,她主動提出要點一瓶酒,“要是不喝點兒酒,總覺得少了些什么。” “我開車來的。” “哦,我忘了,喝酒可千萬不能開車,我有一個同學就是來桉城被一醉酒司機給撞了,現在在醫院躺著還沒醒過來。” “你同學叫尤然?” “你怎么知道?”沈芷本是想引出話題,她沒想到趙航能這么快對上號,除非他對這個事故也很關注。 “我不是在交通局嗎?而且這是一場很惡劣的醉駕事故。出車禍這么多天,他現在還沒醒?”趙航不確定沈芷和賀北安現在到底是什么關系,也就沒直接提自己的猜測。 “沒醒,時間越長,醒來的幾率越渺茫。他父母一夜之間頭發都白了,二老不要錢,只要求對嫌犯重判。肇事司機是本地的,他們怕司機在本地有關系網,走關系輕判,知道我是桉城人,還特地找我請桉城相關領導吃飯。”說到這兒,沈芷突然看向趙航,“除了你,桉城的領導,我并不認識第二個。” 趙航笑道:“我不過是掛職而已,沒有實權。” “你又何必謙虛?是不是怕我托你辦事?” “你沈芷還有求人的時候?” 沈芷還是點了一瓶干白:“喝一點吧,我給你請代駕。” 趙航是在鼓勵表揚里泡大的,不過沈芷這么恭維他還是第一次,想必是真有事相求。如果馬上拒絕,顯得他沒有能力一樣。 “你的忙,我要是能幫肯定得幫,不過不能違背原則。” “要是違反原則的事情,我也不會麻煩你。如果王威之前也出過事故,尤其是酒駕,肯定會重判。尤然父母懷疑被掩蓋了,想讓我查一查,他們覺得一審的判決結果太輕了,現在已經提出了上訴。除了王威出事故的這輛車,他以前還是采石公司的司機,開過不少貨車,我聽說采石公司是違章大戶……” “采石公司是不是違章大戶,這個賀北安比我清楚。你沒問過他?” “他早不做土石方生意了,怎么知道現在的事兒?” “但這也妨礙他門清兒。”趙航又笑,“憑借你們倆的關系,他會不告訴你?” “都多少年前的事情了。” “當初你們關系那么……好,怎么這么多年沒聯系?” “算了,是我為難你了,剛見你,就要請你幫忙。” 趙航此時確認沈芷和賀北安恐怕沒有真正聯系上,賀北安上半年還給交通局捐了十輛執法車,他和局里的關系遠比自己要深。要是沈芷找賀北安,看個卷宗錄像并不是什么難事兒。趙航此時倒有些佩服沈芷,當年賀北安啥都不是的時候,她從不和他劃清界限,如今其他人都主動和賀北安攀關系,她倒和他不熟了。 趙航提出了自己的疑慮:“你真認為你朋友的事情是酒駕?” 沈芷馬上問:“你覺得是什么。” “在沒有證據前我不想說,你朋友是個記者,他回來前調查什么非常重要。” “你是認為和采石公司有關?” “只是一個猜想,還是要靠證據說話。” 以賀北安和沈芷舊時的關系在,趙航并不信任沈芷。兩人彼此都沒亮出底牌,也就沒談到實質性問題。 趙航沒喝酒,沈芷買的單,連酒也買了,讓趙航帶回家去喝。即使沒有事相求,她也不會讓趙航請客,他倆的交情沒到那兒。 看到沈芷是騎自行車來的,趙航主動提出要送她。 “沒多遠,騎車就到了。”拒絕了趙航的好意,沈芷騎車往小旅館走。轉彎路口,沈芷看到了賀北安的車 ,他的車比他司機的車要低調得多,并不顯眼,只是他的車牌號沈芷看了一次就記住了。不是她記憶里有多好,而是車牌號嵌入了她的出生日期。 “等多久了?” 沈芷上了賀北安的車,車載音樂沈芷很熟悉,她曾經聽過不只一次。 he's a fool and don't i know it but a fool have his charms i'm in love and don't i show it “趙航呢?” “回家了。” “是你請的他,還是他請的你?” 他的語氣太過咄咄逼人,沈芷感到了一股不忿。這股不忿讓她在狹窄的空間很有緊迫感。 “這重要嗎?” “我還以為他會送你回來。如果他經過這兒,我一定下車打他一頓,我早就看這孫子不順眼了。” 當年沈芷和趙航去自招考試,賀北安也是在考場外等著,考場門剛開,賀北安就從人群里找到了沈芷,站她旁邊的是趙航。那次考試沈校長本想讓他愛人去的,結果楊老師感冒了,沈校長臨時脫不開身,只能讓沈芷和趙航和他母親一起去,委托趙航mama照顧沈芷。賀北安連假都沒請,就和沈芷坐上了一趟車。 “幼不幼稚啊你,都多大了?”怎么還是少年時看誰不順眼就要打人家。 “我不幼稚,你就會留下了嗎?”賀北安突然握住了沈芷的手,沈芷剛想躲,手指卻清晰地觸到了他手上的疤,那么長的一條疤,沈芷的五只手指被他握得發痛,說不清是他太用力,還是他掌心的繭子太粗糙。 賀北安的臉靠過來,呼吸聲越來越粗重,沈芷別過臉。 第25章 親上加親 i've seen a lot, i mean a lo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