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芷還是不說話。

    “臥槽，不會一點兒都沒有吧，你也太讓人寒心了。”

    “你為什么要走呢？”

    賀北安搭在雙杠的手去抓沈芷的手，他的手和雙杠反復(fù)摩擦，很紅很熱，還有汗，濕濡濡的，沈芷體寒，手也很涼，他的手把沈芷的手包圍住，抓得緊緊的，靜謐的夜里，彼此都能聽得見心跳。

    他抓得太迅速，沈芷一時沒有反應(yīng)過來，任由這個動作持續(xù)了一分鐘。

    那時桉城還沒禁煙火，已近年關(guān)，到處都是煙花爆竹聲，賀北安在cao場作案，并沒第一時間引來德育主任。

    等沈芷要撤回去，賀北安才拿出一個小紙袋放沈芷手上，“給你的，糖瓜，絕對是桉城最甜的。”

    “我不喜歡吃甜的。”

    “今天不是日子特殊嗎？”

    “沈芷，你是不是挺舍不得我的？”

    “沒有。”等沈芷把手從賀北安手里扯出來，她的手也變得又熱又紅了。

    “你爸那個老勢利眼是不是挺嫌棄我的？”

    “我沒爸爸。”

    賀北安的手在沈芷頭上擼了一把，“就知道你嘴里沒有一句實話。”

    第21章 朋友

    煙花事件事發(fā), 賀北安主動自首，他對周主任特別誠懇地說，一想到馬上放假, 他心里就特別激動, 一激動就買了煙花慶祝。周主任被這個理由氣得眉毛聳成了八字。

    自首前, 賀北安特意去找沈芷告了別，跟俄羅斯人換來的胸章被他別在了沈芷領(lǐng)口, 本來他是想別在沈芷胸口上的，想到沈芷太過封建，他只能退而求其次。

    賀北安并沒等來開除, 沈校長特意找到周主任, 讓他再給賀北安一個機會, 理由是對于一個沒有母親，父親還在坐牢的學(xué)生，學(xué)校不應(yīng)該把他放到社會上任其墮落。沈校長完全是無奈之舉，如果他不對賀北安寬容，沈芷就不會對他寬容。

    沈芷一開始并沒提到舉報, 她只是讓沈校長放賀北安一馬。

    沈校長從沈芷嘴里聽到賀北安, 立刻充滿了警惕，他馬上問：“你和賀北安是什么關(guān)系？”

    “什么關(guān)系？要不是賀北安的爸爸性別檢測結(jié)果失誤, 就不會有我的關(guān)系。”

    “別聽人挑撥離間。”沈校長一聽就知道是后媽作怪, 這么多年, 一句他的好話都沒說過。很快, 沈校長冷靜下來, 警告沈芷必須馬上和賀北安劃清界限。沈芷反問不劃清界限怎樣，您是要將我無限期停課還是開除我。

    當沈芷說要舉報他的時候，沈校長一時沒反應(yīng)過來, 等他明白過來，一腔怒氣，聚集在胸口，珍藏的梅子青茶杯被推到地面，“我要不超生，怎么會有你？我們費了這么多心血，不求你如何報答父母，可你怎么連基本的感恩之心都沒有？”

    楊老師也放棄了平常的溫柔：“這話要是你jiejie說還情有可原，畢竟因為原本屬于她的資源被你分享了，沈芷，你有什么資格？”

    “我不知道我有沒有資格，但你們確實違法了。”她很平靜地拿出一個筆記本，那是她從塔橋回到桉城的賬單，每個月的零花錢、給她買的衣服書包一切生活用品，每一筆錢她都記在賬上。她對父母說，她算了一下，回到桉城的這幾年，她花了不到五萬塊。這筆錢，如果他們急需的話，她可以轉(zhuǎn)學(xué)到七中，七中校長承諾沈芷，如果她能在高考考到桉城第一，學(xué)校將單獨獎勵她五萬塊。如果沈校長愿意成全她的話，她很愿意去七中掙錢，抵償這幾年給她的撫養(yǎng)費。要是不放她去七中的話，她恐怕得晚幾年才能還家里的錢。

    “你這是要與我們劃清界限？我告訴你，沈芷，你骨子里留著我們的血，除非……”沈校長沒有說出下半句話，他知道說出來父女關(guān)系是徹底完了，雖然現(xiàn)在也沒好多少。

    沈芷不能學(xué)哪吒削骨還父，削rou還母，她還不想死，她關(guān)上門，讓沈校長思考一下要不要被舉報。

    沈校長身體一向很好，那幾天被沈芷氣得每夜失眠，感慨自己怎么就生了這么一個白眼狼。或者是血緣的力量，或者是不甘心付出的沉沒成本，他開始笨拙地向沈芷噓寒問暖，問沈芷是不是對他有什么意見，他好有則改之無則加勉。沈校長不明白，賀北安到底給沈芷吃了什么迷魂藥，讓她跟家里作對。但無論如何，他都不能讓自己女兒被賀北安給毀了。畢竟大女兒已然成形，他還是得依靠沈芷揚眉吐氣。

    楊老師罵丈夫執(zhí)迷不悟，大女兒因為沈芷的出生利益受到了實質(zhì)性的損害也沒想去舉報，而沈芷作為既得利益者，卻為了一個不相干的外人以舉報相威脅。這之后楊老師對沈芷更加冷淡，只維持著基本的客氣，她對這個女兒是徹底寒了心，一腔熱血全部投放到大女兒身上。

    沈芷對楊老師的冷淡很習(xí)慣，卻不習(xí)慣她父親突如其來的示好，尤其是沈校長很尷尬地給她講生理知識，讓她注意保持和男生距離時。

    “我學(xué)過生物，您不用跟我講這些。”

    沒人相信沈芷和賀北安只是朋友。

    進入高三下學(xué)期，學(xué)校加大了對早戀的處罰力度，德育處周主任制造出一種輿論氛圍：一個男生想跟女生談戀愛，就是要毀掉女生的前途。這催生了一些舉報事件，有些女生在收到男生的情書后，并沒被情書里的字句感動，而是生出了被迫害的憤懣。為了和這些試圖摧毀自己前途的男生劃清界限，主動上交情書給班主任，男生們都受到了嚴肅處理。幾起舉報事件也嚇退了男生心里那些羅曼蒂克的想法，愈發(fā)清心寡欲。

    賀北安并沒去師大附中，而是在四中繼續(xù)混著，業(yè)余時間又干起了老本行，收購修理二手手機電腦，賺點零花錢。沈芷的班主任老吳通過監(jiān)控發(fā)現(xiàn)賀北安經(jīng)常出沒三班，熟門熟路走到沈芷位置，在沈芷的桌上放下一杯熱飲和吃的就轉(zhuǎn)身離去，而沈芷看見了，沒有任何意外，也沒上交老師表示對這種舉動的不滿，而是心安理得地接受，看到就吃。

    老吳找到沈芷，對沈芷旁敲側(cè)擊，主題無非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讓沈芷和賀北安這種小混混劃清界限。

    沈芷咬定她和賀北安只是朋友關(guān)系。

    “男生女生之間哪有什么朋友關(guān)系？就算你是這么想的，不代表他這么想。他這個年齡段的男生，整天和那些社會渣滓混在一起，家庭環(huán)境又惡劣，心里的想法哪是你能看得清楚的？”

    “您沒看見過不代表不存在。”

    老吳不掩飾對賀北安的不屑，他不禁笑道：“和那種人做朋友，你能學(xué)到什么好？”

    “我為什么一定要在他身上學(xué)到什么？”

    第22章 jiejie和叔叔

    當年, 他倆的關(guān)系在四中傳得人盡皆知，卻自始至終沒有超越朋友關(guān)系。沈芷從不認為自己的行為是對學(xué)校制度的挑戰(zhàn)，在一輪輪的談話中, 她聲稱自己和賀北安從未早戀。

    沈芷和趙航因為要參加自招, 經(jīng)常在自習(xí)課一起做培訓(xùn)。趙航每次提出和沈芷一起吃飯, 收獲的都是拒絕，還一點兒都不委婉。得知沈芷和賀北安的緋聞, 趙航很是不解，問沈芷怎么和那種人在一起了。沈芷反問趙航賀北安是哪種人。趙航自以為是好意，沒想到沈芷這么嗆, 過了好一會兒才說：“他一個連三班都進不了的人, 你還是離他遠點兒, 別因為他影響了高考成績。”沈芷反駁道，“他只是不想學(xué)而已，他要真學(xué)，不一定會比你差。”趙航笑道，“差生都這么說, 好像他們一努力就世界無敵了, 你讓他先考進前兩百名試試。”沈芷說，你也太看不起人了。

    沈芷仍和賀北安在一起外面的小面館吃面。偶爾也會碰到賀北安的損友, 沈芷天生自帶冷場效果, 見了沈芷, 耗子的那些玩笑話只好咽在肚子里。賀北安的狐朋狗友們一面罵他重色輕友, 一面鼓勵他趕快把沈芷追到手, 別讓趙航占了先機。每到這時，賀北安就會警告他們，別他媽瞎說。

    賀北安早就不想上學(xué)了, 開除停課都無所謂，考慮到沈芷為了自己一輪輪進辦公室，他對沈芷說，要不咱們先暫時少聯(lián)系吧，我先南下掙點小錢，等你高考完，咱倆再勝利會師。沈芷說清者自清，別人愛說什么說什么，他倆又沒真早戀。賀北安沖她笑，確實不算早，我馬上都他媽十八了，我爺爺在這會兒都騎著高頭大馬迎娶我奶奶了。沈芷叫他別玩笑，然后給了他一份考綱分析，那是沈芷自己做的，全校沒有第三份。沈芷并未斬斷和賀北安的聯(lián)系，只是在吃面之余開始和賀北安交流學(xué)習(xí)經(jīng)驗，主要是單方面交流，賀北安對于沈芷的學(xué)業(yè)沒有任何有效建議。

    直到輟學(xué)，賀北安也沒考進年級前二百。

    “你怎么還吃得這么快？”當年她吃面吃得很快，不是吃完做自己的卷子，就是看賀北安的測驗錯題。

    “習(xí)慣了。”

    “這幾年工作也這么忙？”

    “還好。”工作的時候也不覺得忙。當年大三她去集團實習(xí)，和主管領(lǐng)導(dǎo)關(guān)系不好，只能做些無足輕重的工作，不是外采候場就是負責(zé)接待觀眾，她把國外綜藝模式分析了整整一本書，在電梯蹲守集團朱董，那次蹲守之后，她就開始主管一個小項目，她還沒畢業(yè)，就拿到了部門主管的聘書。自她之后，拿著策劃書在各個角落圍堵領(lǐng)導(dǎo)的實習(xí)生明顯多起來，但誰都沒有她那樣幸運。公司里陸續(xù)有她和朱董的緋聞出現(xiàn)，直到她真正做出了一個有口碑收視的項目，這種傳聞才慢慢消失。他倆確實清清白白，朱董還把自己的子侄介紹給沈芷，沈芷拒絕得委婉又干脆，她能感覺自己的老板對此有些不快，但沒辦法，總比見面再拒絕要好。

    這些年她在業(yè)界有些名聲，搜索引擎里卻連她的照片都很難找到。她制作的節(jié)目獲過不少獎，但她不喜歡曝光，每次領(lǐng)獎都讓實習(xí)生去，同事陳副總和她是兩樣人，不遺余力地宣傳自己，曝光度遠比他參與制作的節(jié)目要大，他曾私下吐槽沈芷又當又立，進了娛樂行業(yè)，還裝清高，但這并不影響陳副總的新書出版，第一時間就給她送過去，請她賞讀大作。

    “回來了就好好歇一歇。”

    沈芷像是無意中提到：“你手怎么弄的？”

    “磕磕碰碰，難免。”

    出了面館，賀北安開車帶沈芷去了虎頭山，山上有一個寺廟，廟小，功能卻大，求子求財求姻緣求功名，只要想求，什么都可以求，至于能不能求到就不得而知。沈芷和賀北安去過一次，兩人沒上香，也沒捐香火錢，只是在廟里轉(zhuǎn)。轉(zhuǎn)了半圈，兩個不信神的人就去山下吃芋頭糖水。

    桉城晚間的娛樂活動并不少，但無非是其他城市的低配版，并沒什么獨一無二的。

    這次沈芷并沒隱瞞她的住址，她如實告訴賀北安她住在批發(fā)市場旁的小旅館。王威預(yù)謀的事已然板上釘釘，她現(xiàn)在需要搞清的是這和賀北安有沒有關(guān)系。如果賀北安跟這件事無關(guān)，那他根本不會知道這是王威妻子開的小旅館，如果知道的話……

    她注意到賀北安聽到旅館名字時笑意突然繃住，但馬上又流動了起來。剛?cè)肭铮@個時間點夜生活才剛開始，兩排的飯館旅店發(fā)出昏黃或亮白的光，賀北安的眼角垂著。她側(cè)眼注意到他鼻子上的陰影和他眼上的睫毛，臉上的線條比以前凌厲了些。

    “你怎么這么看著我？”賀北安轉(zhuǎn)過眼來打量她，好像要在腦子里要把她復(fù)刻一遍。

    這次是沈芷先退縮了，她偏過臉，看著遠處的招牌。

    “沈芷，你再不回來，估計過兩年再遇見，你都認不出我了。”

    “怎么會？你其實和以前比沒什么變化。”

    “人總是會變的。”

    賀北安停在轉(zhuǎn)角路口，沈芷對賀北安說：“你這車還是不要跟進去了。”

    兩人下車步行，兩排都是小旅館小飯店，一個賽一個的熱鬧。

    “你怎么住這兒了？比昨天還不如。”

    沈芷想，賀北安剛才一閃而過的詫異可能是因為她住在批發(fā)市場的小旅店里，而不是她住的店是王威妻子開的。

    “在別的地方住了兩晚，還是這兒有人氣。”

    “我還以為你不喜歡人多的地方。”

    “你不是說了嗎？人都是會變的。”

    柚子帶著口罩去奶茶店買茶飲，看見沈芷，蹦蹦跳跳地跑過去。

    “jiejie，你這兩天去哪兒了？要知道你回來，我就幫你買熱檸茶了。”

    柚子馬上就發(fā)現(xiàn)了沈芷旁邊的賀北安，脆生生地問叔叔好。

    賀北安沖沈芷笑：“怎么你是jiejie，我就成了叔叔了？”

    柚子有些為難，沈芷摸摸她的頭，對賀北安說再見。

    沈芷任由柚子牽住自己的手，向著小旅館走，這個過程，她沒回一次頭。

    小旅館的門店仍亮著，進了店，柚子迫不及待地對沈芷說：“jiejie，我認識那個叔叔。”

    沈芷禁不住笑，她是jiejie，賀北安是叔叔。但她只笑到一半，眼角的笑意就不見了，“你在哪兒認識的他？”

    柚子說：“在電視里。jiejie，你怎么這么激動。”沈芷剛才握她的手太過用力把她都給握疼了。

    第二天沈芷去上班，她昨天被賀北安司機接走的事已經(jīng)在臺里傳遍了。黃主任受了刺激不再主動湊上來和沈芷說話。白晶昨天走得早，要不是攝像李哥主動過來跟她說這事兒，她還不知道。

    李哥和白晶聊天時，白晶正在拜讀偶像陳諾的新書，他上一本《人生是場馬拉松，可我偏要贏在起跑線》，白晶一共讀了三遍，受益匪淺，視為人生寶典。

    白晶開始還以為李哥在和她開玩笑：“不會吧，沈芷只和賀總見過一面，連話都沒說，怎么賀總昨天就派車來接她？”

    “你說為什么？人家是老同學(xué)，估計早有舊情，沒準這次就奔著這位老同學(xué)才回來的，要不她怎么會來咱們這兒當一臨時工？”

    “早有舊情？賀總發(fā)達了才有舊情吧。以前怎么不回來？”白晶低聲說，“也不知道賀總看上她哪兒了？”

    李哥認為白晶被嫉妒蒙蔽了眼睛，沈芷并沒她說得那樣不堪，不過他和白晶關(guān)系更好，也就不好戳穿她，只是笑道：“這就不是咱們能管的了。沈芷來咱們這兒，也不是壞事，沒準還能拉幾個廣告，弄兩輛新采訪車過來。怎么你每天都換新衣服啊？”

    “哪個女人一件衣服穿兩天？”今天要歡迎來臺里掛職的臺長，白晶特意換上了她新買的裙子

    第23章 下鄉(xiāng)

    新來的掛職副臺長赴任時, 沈芷和蘇玲早就下了鄉(xiāng)。

    蘇玲又被家里催婚，路上忍不住向沈芷抱怨：“我荷爾蒙最旺盛的時候，他們告訴我不要早戀；等我心如止水了, 又讓我馬上結(jié)婚生子。可感覺沒了就是沒了, 我也沒辦法啊。說起來, 我上次喜歡人還是高中的時候。上周同學(xué)會，得知他要參加, 我提前打扮了兩個小時，結(jié)果當年喜歡的人站在我面前，我愣是沒認出來。”

    蘇玲邊說邊笑, 和沈芷追憶起高中生涯：“其實, 這么多年記得才奇怪吧。”

    那條路正是方莊通往桉城的, 當年路上的那家小飯館已經(jīng)拆了，她還記得賀北安向她借了二十塊錢，想加二兩牛rou結(jié)果馬上又反悔了。

    離下班還有一會兒，賀北安給她打來了電話，問她晚上想吃什么。

    “我約了別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