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3節
可他卻殷切地喊了一聲,“阿桂。” 既點名道姓,就沒有再不理會的道理。 畢竟他如今和方喻同也算同僚,阿桂不想讓方喻同的這些關系鬧得太僵。 她只好停下來,回頭看他,狀似才看見一般喚道:“左郎君,竟會在這兒遇見你,倒是巧了。” 些許日子不見,他似乎清減不少,往日清雋如玉的面龐也多了幾分憔悴。 但這些與阿桂無關。 她朝他敷衍地笑了笑,笑意淺淡,只浮在面上。 左曄春寧愿她不笑,也不習慣她用看陌生人的眼光看他。 她以前會臉紅,會羞赧,會柔聲細語與他說話。 那些溫柔,像月亮映在清水里的一場夢。 被他娘一攪和,就全不見了。 他娘說的那些道理,他都懂。 他無權無勢,勢單力薄,若能找個在朝中背景強大的岳丈大人,以后便能平步青云,扶搖直上。 姜芊,姜家,是最好的選擇,是一條平坦的康莊大道。 比和阿桂在一起那一眼望不到頭的坎坷歧路要好走得多。 他動搖了,搖擺了,尤其是經過會試殿試之后,他發現他自個兒的差距與方喻同越來越遠。 起碼圣人更欣賞方喻同,與方喻同似乎有說不完的話,時常單獨召見方喻同。 可他,還只是殿試那日見了圣人一面,說話不過兩句。 才華不是最拔尖的,若他再無人提攜,或許這一世就這么碌碌而終了…… 一邊是遠大前程與抱負,一邊是心動已久的姑娘,這決定實在太難。 雖遲遲不肯做決定,可心里的煎熬卻日日夜夜都在折磨著他。 直到他娘以死相逼,終于是逼他,選了姜家。 他心底好像松了一口氣,可想起阿桂的次數卻變多了。 一閉眼,是她溫柔昳麗的面龐,一睜眼,恍惚間好像聽到她柔聲細語地喚他。 直到今日,他遠遠瞧見阿桂進了這間酒樓。 便忍不住在外面徘徊等候,想要再和她說說話,告訴她一聲—— “阿桂,我要成親了。” 本來新娘子是你的,好可惜。 那股惋惜之情在左曄春心口橫沖直撞,攪得隱隱作痛,甚至有些呼吸不過來。 可看到阿桂分毫未變的敷衍又淺淡的笑容后,又似被撞得稀碎。 她不在意,她一點兒都不在乎。 甚至連唇角那一點點笑容的弧度都沒有變。 她笑著疏離而淡漠地說道:“那便恭喜左郎君了,祝你和未來娘子百年好合。” 方喻同腳步匆匆趕過來,就聽到阿桂這么一句輕淡而漫不經心的祝福。 他腳步放緩,唇角也忍不住勾了起來。 面對左曄春郁痛而難受的表情,方喻同湊過去也補了個刀,“左師兄何時成親呀?新娘子是誰啊?居然藏得這么好,翰林院還沒人知道吧?我不管,反正請柬到時候得發我一份!到時候我定要去送賀禮的!” 自從阿桂和左曄春徹底沒戲之后,方喻同一看見左曄春就笑得十分燦爛。 和以前臭著臉的樣子簡直截然不同。 看著方喻同盛極的笑容,左曄春心里那股子又堵又痛的悶重感越發失衡。 他艱難地開口,才發現自個兒嗓子都有些啞。 “到時候,會廣發請柬的。” “那倒是。”方喻同深以為然地點點頭,要笑不笑地說道,“左師兄岳丈家在京城定是最有頭有臉的人物,愛女出嫁,肯定得八抬大轎紅妝十里的,估摸著大半個京城的達官顯貴都得去參加宴席吧?” “嗯。”左曄春總算抿起唇角,有了一絲難得的笑容與自傲。 你方喻同比我驚才絕艷又如何,你以后成親定沒有這樣大的排場。 可方喻同接著又說道:“就是不知道,左師兄以后的孩子,得跟誰姓啊?” 左曄春臉上的笑容頓時消失全無,這么一提醒,他才想起姜尚書膝下無子這件事。 “不過這些,倒是與我們無關了,阿姐,你說是吧?”方喻同半瞇著眼,似乎很愉悅。 知道他心思的阿桂,自然明白他的好心情來自哪里。 他驚艷奪目的笑容湊過來,讓她臉上越發燒得慌。 她別開臉,沒說話,快步朝馬車走去。 方喻同反而更高興,翹起唇角跟在她身后。 望著他們的背影,左曄春忽而眉心一皺,怎么好像有哪里不太對勁兒。 …… 回到馬車里,方喻同剛坐定,就聽到阿桂問他。 “今日,是誰幫我們疏通的關系,讓我去看爹爹的?” 方喻同懶洋洋倚在車壁上,漫不經心道:“我一個朋友。” 阿桂輕輕蹙起眉尖,“關系很好么?他可知道我爹與...那位的恩怨?萬一連累了人家,你可——” “阿姐,這些我都會處理的,你不必擔心。”方喻同無奈地打斷了阿桂的話,撇撇嘴角,一副很困的樣子,“阿姐,我現在乏了,讓我睡一會兒,到了再叫我,可好?” 有些事,知道得越少越好。 阿桂眉尖蹙得更深,可望著他的一臉倦容,終究還是沒有再說話。 他很辛苦,她知道。 因南國北境一直都在打仗,天下也頗不安寧,內憂外患,朝堂之上更似處處都是暗流洶涌的江海,稍有不慎,便會卷入其中,粉身碎骨。 他年紀輕輕,就踏入官場,背后又無人撐腰,所以一步步走得更是艱難。 連左曄春都知道,要找個有權有勢的岳丈大人。 可方喻同好像不懂這些,還是這樣吊兒郎當不諳世事的樣子。 阿桂有些為他擔心。 雖他好像有了厲害的朋友,手段都能打通這重牢的看守。 可還是不夠。 阿桂也不盼他日后有多高的成就,不求他一人之下萬人之上,只愿他能在這吃人不吐骨頭的朝堂內站穩腳跟。 若能在護好他自個兒的同時,再護好一方百姓,那便是更好不過了。 可現在…… 阿桂咬著唇瓣,思索起來。 她那位便宜表哥忽然說要認她,也不知道有什么緣由在其中。 若說是因為那一縷稀薄的血脈親情,她倒是覺得稀奇。 可為了小同,要她去和沈國公府攀攀關系,互惠互利,她倒也不是十分排斥。 一切為了小同好。 她受些委屈,也沒什么關系,以前更苦更難的事兒,又不是沒有咬牙受過。 馬車轆轆,阿桂思緒也跟著翻滾萬千。 第92章 玉壺 【多更兩千字】阿姐真好看…… 回到家中, 蘆葉和汀州兩個丫頭都在翹首盼她。 待扶著阿桂坐下,蘆葉細細打量了一會兒,才松口氣道:“太好了, 姑娘眼睛沒腫。” 阿桂一怔, 才知道她們都以為她去看完她爹會哭成淚人兒,眼睛也會腫成核桃。 望著汀州捧著的熱雞蛋, 阿桂抿唇笑了笑,伸手溫聲道:“還是給我敷敷吧。” 今日在大牢中她確實哭得很狠,雖后來去酒樓坐了很久,現下瞧起來像沒事人的樣子, 但也不確定明兒會不會腫。 汀州輕“嗯”一聲,連忙拿著雞蛋動作小心翼翼地給阿桂敷眼睛。 “對了姑娘,你走后不久,門頭便送來一封信, 似乎是從嘉寧城送來的。”蘆葉一邊給阿桂按著胳膊, 一邊說道。 阿桂眸子一亮,迫不及待道:“快拿來給我瞧瞧?” 蘆葉連忙將那燙著紅漆的信封拿過來, 歪著腦袋好奇道:“姑娘,這上面寫的是什么呀?” 蘆葉不識字, 也不稀得學。 倒是汀州會一些,她忍不住戳了戳蘆葉的腦袋,“叫你平日多努力些, 多識幾個字, 以后也能幫姑娘看看賬本什么的。” 蘆葉吐吐舌頭,不在意道:“汀州你會看就行了呀!我幫姑娘推拿,你幫姑娘解憂,多好!” 汀州搖頭, “等咱們姑娘以后嫁人了,那家大業大的,賬本得多少呀,我和姑娘兩個人肯定看不完的,你還是要學些。” 蘆葉縮縮脖子,頭越發搖得似撥浪鼓,“你知道我一學就頭暈的......” 兩人在一旁嘀嘀咕咕的,從認字算賬說到阿桂要嫁人的事情上,又不知怎的扯起了方喻同的名字。 說著無心,聽者有意。 他的名字就像是一個個小鉤子,在心尖撩出一道道波浪痕跡。 阿桂聽得臉上發燙,讓她們都退下了,這才拆開信封,認真看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