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節
方喻同嘆著氣,打了個呵欠,“都怪林常,昨夜非要拉著我一塊看書,大半宿都沒睡。” 說罷,他眉心微皺,好像更支不住自己身體似的,全身重量到壓到阿桂的手掌上。 阿桂實在承他不起,手一縮,他便躺了下來。 他沒皮沒臉地在她腿上尋了個地方躺著,還像小時候那樣,似乎完全沒注意到男女有別,唇角微微勾起,愜意地伸了個懶腰。 阿桂卻隨著他的動作,僵直脊背,緊咬唇瓣。 不知該作何反應。 因他太過坦然,目光清澈。 所以即便是他枕著她的腿,也好像只是件尋常不過的事。 她若多想,那反倒顯得她心里腌臜不堪了。 明明只是阿姐和阿弟之間的日常而已。 就連林常,也并未掀起眼皮,還在那逐字逐句讀著書,好像絲毫沒有覺得奇怪。 但阿桂仍然不太敢動,脊背挺得筆直,不敢垂眸將視線落在他臉上。 方喻同卻忽然抬手,朝她的脖頸處伸來。 阿桂嚇了一跳,仿佛全身的血液都涌上來,臉頰又不爭氣地紅了。 “你做什么?” 幸好方喻同的目光注視著她的脖頸,而林常還在埋頭看書。 所以都沒注意她的臉似燒紅了一團晚霞,耳尖更是紅的滴血。 方喻同的指尖溫熱,撥開她捂著脖頸的手腕,捻起她一直掛在脖子上的那塊玉佩。 他的指腹蹭著她脖頸細膩如酥的肌膚劃過。 似是無意,卻讓阿桂的長睫顫了又顫,眸光不自覺染上了一層濕漉漉的水光。 她連忙斂下眸子,緊緊攥著袖口,脖頸僵直。 玉佩還掛在她脖子上,方喻同只能懸空舉著,摩挲那玉佩溫潤的邊緣。 “阿姐,我記得你說過,這玉佩是你娘留給你的?” 一聲輕“嗯”從阿桂喉嚨間溢出來。 方喻同眸中醞釀著淺笑,將那玉佩又放回她的脖頸處。 指腹劃過,又激起不知何處,一陣陣漣漪。 他渾若未覺,指尖搓了幾下,才道:“阿姐,你娘親,應當不簡單吧?” 阿桂隱有一愣,而后遲疑著說道:“我娘只是普通婦人而已,只是生得好看,再無旁的特殊之處。” 方喻同明顯不信,眸光掠過阿桂細嫩纖白的脖頸,輕笑道:“那她怎會有這樣的玉佩送你?” 這玉佩,價值連城。 財不露白,他們這些年沒有再提起過,阿桂也將它藏得極好。 但經歷過那一場生死,他們倆自然心知肚明。 兩人說得含糊,林常也沒有聽。 他沉醉在自個兒的書里,像是看癡了。 阿桂瞥了他一眼,目光又落回方喻同的俊臉上。 指尖下意識地搭在脖頸處,撫摸著埋在衣領里的那塊玉佩,仍能感覺到那溫潤的暖意,像娘親給她的感覺。 她咬著唇,回憶道:“這是我娘的遺物,她只說叫我保管好,莫丟了,并未說是哪兒來的。” 所以這些年她一直貼身戴著。 兩人都覺得這事并不簡單,但是林常在,也不好太過深入討論。 等到客棧落腳,方喻同把林常一個人撇在屋子里讀書,他自個兒則敲開了阿桂的房門。 舟車勞頓一天,阿桂剛泡完腳,臉頰上的紅暈也被那guntang的溫水給泡了出來,杏兒眼似是一汪清水。 她給方喻同泡了一杯熱茶,溫聲問道:“你是不是還有事問我?” “嗯。”方喻同的聲音有些沉重,待到抿了一口茶,才低聲問道,“阿姐,你介意和我說說咱爹的事么?” 阿桂低垂了眼簾,盯著桌面上泛著漣漪的茶盞有些出神。 良久,才道:“是不是聽說他在重牢中,便有些害怕?” 方喻同毫不猶豫地搖頭,擰著眉毛說道:“阿姐怎會這樣揣測我?他是你爹,也就是我爹,能生出你這樣好的人,不可能是壞人。” 他的眸光沉沉,里面有執拗,有篤定,還有一絲護短般的急躁。 “阿姐,你以后不許再這樣說。” 阿桂無奈輕笑,“抱歉,之前我一直沒提起過,便是怕你介意害怕,如今看來,倒是我不對了。” “確實不對。”方喻同撇撇嘴,郁悶道,“阿姐該相信我,心里藏著什么事,也該同我說與我聽,好作紓解。” 阿桂抿唇點頭道:“是,趁現在天色還不晚,我都說與你聽。” 她端起一把剪子,將正燃著的燈芯尖端剪短,溫和沉靜的面龐也似鍍上了一層柔軟的光。 “我爹,是個極好的人。他是京城一個大官離京城不遠的一處田莊的管事。他很疼我,很厲害,也很會說笑,有他在,莊子里總是歡聲笑語不斷。” “唯獨不好的,便是太心軟。”阿桂輕嘆了一口氣,垂眸道,“我娘總說他,心腸太軟,不是什么好事。” “可他卻不這樣覺得,每每娘親說完,他都要回頭同我說,以后要做個善良溫柔的人,凡事留一線,多照顧珍惜身邊的人。” 方喻同靜靜地聽著,沒說話,眸光里浮浮沉沉,映著燈盞微微晃動的光。 “后來,我爹果然還是出事了。”阿桂眸中藏著痛苦,卻說得風輕云淡,“說是他貪墨了一千兩銀子,鐵證如山,他被抓走后,我就再也沒有見過他。” 方喻同黑瞳軋過阿桂的眼角眉梢,篤定道:“咱爹一定是被冤枉的。” 阿桂無奈笑笑,“我也這樣覺得,可那時候我太小,什么證據都尋不到,也沒什么法子。” “這趟我們回京,一定有法子替咱爹伸冤,到時候將他救出來,咱們一家團聚。”方喻同溫聲說著,只是心中仍有些疑點。 他是讀過南國律法的,若是家中奴仆敢貪墨主子家錢財,還到了一千兩這樣大的巨額,是按律當斬的。 可是,為何非但沒斬,還在京中重牢里關押了這么多年? 怕不是有什么隱情。 而且那價值連城的和田玉,又是從何而來? 是偷偷貪墨的?還是有什么其他的關聯? 這些疑問被方喻同壓在腦子里,沒有再多問。 他起身,囑咐阿桂晚上天冷,多蓋一床被子后,便回屋了。 阿桂忽然被他關心一番,還有些不大習慣。 他真是長大了,都開始變得知冷知熱起來,以前他是從來都不知道這些的。 ...... 就這樣一路跋山涉水,終于趕到京城。 離會試開始,已不足一月。 這還是他們三人頭一回來京城,馬車停在城門外。 從馬車上走下來,望著那足足有好幾個嘉寧城城門那么大的巨石城門,心中頗為震撼。 京城本身,就有五六個嘉寧城的大小。 是以這城門,也是十分壯闊,站在底下,便覺自身之渺小。 排隊入城的人很多。 還有不少舉子打扮的,同樣風塵仆仆,都是入京來趕考的。 有些很是發奮,因排隊估摸著要等一兩個時辰,便索性搬了把小凳,一邊搖頭晃腦地讀書,一邊在隊伍里慢慢往前挪著。 阿桂她們默默排到最后。 林常也很快有樣學樣,掏出他昨晚還未看完的那卷書,迫不及待地讀起來,舍不得浪費一分一毫的功夫。 阿桂贊許地看了他一眼,卻見方喻同還站在原地打量著京城城門。 便小聲提醒道:“小同,你不看看書么?” “沒什么好看的。”方喻同不在意地擺擺手,“我都背下了。” “即便過目不忘,也不能這般自大,知不知道?”阿桂拉著他坐下,揉揉他的腦袋。 方喻同有些不樂意地反抗道:“阿姐,這么多人呢,你別揉我,給點面子行不行?” 阿桂彎起唇角收回指尖,“那你好好讀書。” 不知怎么回事,前頭仿佛查得很嚴,一個個官兵在細細核對著要進城百姓的身份文書,還要問話盤查,所以每放行一個百姓都要不少功夫。 阿桂有些不解,不太明白是怎么一回事。 只是很快,便有了答案。 走到她后頭排隊的仿佛是京城的一對夫妻,不知何故出了城,如今又要排上一兩個時辰才能進城,自然怨言不斷。 那婦人小聲埋怨道:“今兒這是怎么了,查得這么嚴,早知道在娘家多住幾天。” 原來是去娘家。 阿桂又豎起耳朵聽著。 那男子也是一臉無奈地嘆道:“唉,你又不是不知道,這三年一回的會試又要開始了,京城中來趕考的舉子越來越多,難免魚龍混雜。” “一群讀書人,有什么好亂的,我瞧著這未免太過謹慎。”婦人輕哼一聲。 “小心駛得萬年船嘛。”男子小聲解釋,“你想想這么多舉子,誰知道有沒有北國的細作混在里頭,萬一在殿試的時候刺殺圣人,那就糟了!而且如今京城里頭人烏泱泱的多,北國細作若是使壞,遭殃的還不是咱們這些老百姓?” 那婦人好像被男子說服,雖臉上還是有些不樂意,卻還是規規矩矩排在后頭,等著入城。 阿桂也大致明白了這是怎樣一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