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節
最后一個使團跟皇帝告別的時候,宋微已經有點站不穩了。封xue截脈的時效剛過,皮開rou綻似的疼痛冷不防猛然襲來,果如獨孤銑所言,便似要活生生撕裂筋rou一般。連日累積的困倦疲憊,因為難以忍受的疼痛,瞬間變得無法抵御。不過片刻,汗濕重衣,眼前昏黑一陣緊似一陣,左肩上的痛感剎那蔓延到全身,體內力量如開閘泄洪般流逝干涸。 模模糊糊似乎看見大殿中的人越來越少,心想,該走的都走了罷?聽得內侍一聲吆喝“起駕——”心頭大松,原本打算咬牙撐到老爹撤退,看來是不行了。眼睛一閉,直挺挺往前栽倒。 他這里不管不顧就地昏倒,除了憲侯與李御醫,其他人誰不嚇得魂飛魄散?獨孤銑本來就站得近,一閃身把人撈進懷里,翻個面將沒受傷的右肩靠向自己,打橫抱起。不及仔細察看,趕緊開口安慰臉色煞白渾身打顫的皇帝:“陛下且安心,六殿下無妨。只因蕃使相爭,殿下不得已下場騎射,臣與李御醫以封xue截脈之法為殿下壓住傷勢。此刻疼痛反噬,一時難以承受,不必太久便能緩過來。” 李易先頭站在角落里,這時早已奔至近前,待憲侯說完,放下搭脈的手,補充道:“陛下,殿下會昏睡過去,也是因為這些日子太累了,無甚大礙,多養養、養養便好。” 六皇子為什么這么累,李御醫從頭跟到尾,最清楚不過,奈何沒法多說。面對皇帝,還得拼命輕描淡寫敷衍過去。心知如此積累壓制而后爆發,怕是得有一番折騰。不過話說回來,只要后頭養得好,憑六殿下的身體底子,很快便能恢復。 皇帝聽李易說無甚大礙,適才嚇得空落落的心臟才慢慢填實。望著殿內僅余的幾位皇子公卿,問:“休王有傷在身,尚未痊愈。誰給朕說說,為何會不得已下場騎射?” 六皇子遇刺,皇帝追查兇手,安王與端王知道,明國公與成國公也知道。只不過,昨日早朝見到宋微,都以為受傷是裝的。在場唯一一個不知道的,乃鴻臚寺卿?;实鄣膯栴}是他職責所在,韋厚德戰戰兢兢上前,把午后射箭比賽始末說了。暗中腹誹,就休王那個鯨吞海飲活蹦亂跳模樣,誰敢相信他身上帶傷吶…… 中規中矩的開場箭,本只需一發。休王偏要顯擺,連射三箭。雖有賣弄之嫌,卻取得了極好的現場效果。 韋大人瞥一眼憲侯懷里抱著的人,軟綿綿悄無聲息,簡直無法形容地虛弱可憐,帶傷上陣一事,想不相信也不行。如此看來,這幾日六殿下著實辛苦。陛下與明國公將人托付給自己,雖盡職盡責,卻未必盡心盡力,端的是慚愧啊慚愧……韋大人慚愧得不行,跪下就給皇帝磕頭請罪。 皇帝擺擺手:“起來罷,不關你事。他要逞強,合該吃吃逞強的教訓。” 小兒子懶散又嬌氣,從來沒吃過這份辛苦。如此幾日cao勞下來,能撐到這個地步,相當不容易。皇帝一句話貌似不滿,然而即使耿直如鴻臚寺卿,也聽出了那語調間難以掩飾的驕傲自豪與心疼不舍。 憲侯和李御醫送六皇子去寢宮診治。二位國公及鴻臚寺卿被皇帝點名留下議事。閑雜人等頓時變成了二皇子跟四皇子。 安王與端王同行出宮,宋霏忽地嗤笑:“從前父皇偏心老大,如今偏心老幺。這回老大跟老幺對上,我看他怎么辦?!?/br> 宋霂冷冷道:“總之輪不上你我,少cao份兒閑心罷?!?/br> 宋霏繼續嗤笑:“爺不cao心。爺壓根不稀罕。爺快活得很?!?/br> 宋霂鄙夷地瞅他一眼:“老大跟老幺對上,你以為你能快活多久?” 宋霏一愣,甩甩袖子:“想起老大,我這后脊柱就發涼。還不如老幺那野猢猻呢?!?/br> 宋霂陰沉著臉,不置可否。兄弟倆在宮門前分別。 皇帝這一天只饗宴開始與結束來露個臉,精神還不錯。明國公長孫如初雖然全程跟進,為六皇子作場外輔導,畢竟沒什么實際事務。成國公宇文皋參與了前期策略制定,真正具體接待工作,無須他插手,不過今日陪一天客而已。比起累得昏倒的休王殿下,以及暈頭轉向腰酸腿軟的鴻臚寺卿,還有大中秋晚上堅守崗位,陪蕃邦來使逛京城的各位禮官,實在輕松太多。 皇帝心中多少擔憂兒子。但李御醫說了,“無甚大礙”。況且有憲侯在,肯定出不了岔子。遂穩住心神,向韋厚德問完饗宴經過,勉勵一番,把人打發走。隨后與兩位國公一道,移步明思殿,坐下來細細探討,共商國是。 皇帝手里端著茶盞,望住下首二位心腹重臣,靜默不語,面上帶出些微笑意。 長孫如初站起身,一躬到底:“陛下英明,臣愿賭服輸。陛下決心改立六皇子為太子,臣無異議?!?/br> 皇帝聽罷,反而收起笑容,道:“你也看見了,老六毛躁得很。你今日說了這話,他朝可不許反悔?!?/br> 長孫如初站直身:“君前無誑語。微臣既與陛下約定,若六殿下順利完成主持朝貢之事,則贊同陛下改立太子提議,斷無反悔之理。何況六皇子表現,遠超預料。恕臣直言,先前臣之所憂,在六皇子有小聰明、小仁義,無大智慧、大擔當。這幾日看下來,倒是臣多慮了。只不過……陛下所料極是,六殿下的大智慧大擔當,非情勢所迫出不來?!遍L孫如初笑了,“果然,知子莫若父。” 中秋前夕,就在太子稱病撂挑子之后,皇帝密召明國公與成國公,明確表示欲改立六皇子為太子。君臣連夜深談,最終皇帝與長孫如初定下如此賭約。 皇帝得了明國公回話,欣慰地點點頭,看向成國公:“鳴野,朕記得,此事你從起始就不反對。” “鳴野”乃宇文大人的字?!对姟吩唬骸苞Q鳴于九皋,聲聞于野?!?/br> 宇文皋聞聲站立:“是。臣以為,六殿下有孝慈仁心,足具君主之德。君德昭昭,則人心向往。垂拱而治,拭目可待?!?/br> 皇帝聽到這,不由失笑:“垂拱而治?愛卿知六皇子甚深啊。孝慈仁心,你沒說錯。老六淘氣是淘氣,論淳厚本心,誰也不及他?!?/br> 孝慈仁心這一條,皇帝是一萬個同意的。只不過他無從知曉,六皇子曾為宇文皋亡母吟唱挽辭,通宵達旦。在成國公心目中,如此恩情,有若山岳之高,冥海之深,肝腦涂地不足以報。僅此一條,就足夠令他毫不猶豫贊同皇帝的決定了。 宇文皋是孝子,更是理智派實干家。六皇子唱挽歌一事,絕不止一份私人恩情而已,關鍵在于體現了當事人對于孝義的態度。在成國公看來,君主號召力必須強,卻不一定要太能干。所謂德在才先,民心為上。明國公所言智慧擔當固然重要,但智慧擔當都叫皇帝占去了,底下三公五侯六部九卿,干什么吃的?一個秉持正道、大度容人的君主,才最靠譜。 皇帝喝口茶,道:“朕還記得,你也有條件。” 宇文皋同樣一躬到底:“是。微臣贊同陛下改立六皇子為太子。只是,微臣以為,改立太子的同時,亦須定下太子妃人選?!?/br> 皇帝默然半晌,嘆氣:“你也知道,為成親這事,休王鬧得厲害?!?/br> 宇文皋跟著默然半晌,同樣嘆氣:“陛下欲改立太子,六皇子這個親……則非成不可?!?/br> 皇帝沒有馬上回應。過了一會兒,才道:“鳴野,朕以為,你與潤澤……私交甚篤。” 宇文皋頓了頓,鄭重斂容:“陛下,正為私交甚篤,固須秉公行事。憲侯與休王親密無間,本屬私行小節,無關緊要。然若陛下改立太子,累及名聲尚在其次,恐怕……有礙未來皇嗣。欲改立太子,必同時立太子妃。這個道理,陛下比微臣明白,想來……憲侯更加明白。除非,憲侯不肯贊同陛下決定?!?/br> 皇帝半天沒說話。最后道:“憲侯那里,朕親自去說?!?/br> 宇文皋心中黯然。公私兩立,忠義難全。事已至此,成國公幾乎能夠預感,一旦皇帝給出足夠分量的理由,憲侯可能作何抉擇。 這時長孫如初插口:“陛下,臣以為,最難辦的,恐怕還是六皇子殿下本人,不肯心甘情愿……” 皇帝看他一眼,神色淡然,不見哀樂:“朕當然知道他不肯心甘情愿。——不是你說的么?六殿下的大智慧大擔當,非情勢所迫出不來。” 寢宮暖閣內。 宋微神志迷糊,因為疼痛無法真正沉睡,瑟縮著身子不停往擁住自己的懷抱里靠,似乎潛意識里就知道,這樣可以換得更多的舒適安穩。 獨孤銑手里的鮫綃帕子浸了冰涼的井水,一層層往他裸露的左肩上覆蓋。皮膚表面并未綻開,然而內里才愈合不久的傷口卻因施力過猛而重新撕裂,一片紅腫紫漲,十分嚇人。 井水冰冷,痛感沒有那么強烈了,宋微慢慢清醒,睜開眼睛:“獨孤銑……” “嗯?!?/br> “我好困。” “睡罷?!?/br> “睡不著。疼……” 獨孤銑惱恨他沒輕沒重,自作自受,板著臉應兩聲,終究不忍。將汗濕的額發撥開,安慰道:“不能再下針止痛。一會兒湯藥來了,喝下去會好些。乖,再忍忍?!?/br> 宋微眨眨眼睛,渾身上下沒一處不難受。從思維到身體,全都沉重黏糊得像一團爛泥,分不出到底哪兒疼,怎么個疼法。眼眶冷不丁就紅了。他腦子混亂,想不起緣由因果,只一門心思認定,自己會落到如此地步,全是眼前這混蛋的錯。 扁起嘴,吧嗒吧嗒砸出幾滴眼淚:“都怪你……” 獨孤銑將他扶起來些,換了熱帕子擦汗:“嗯,都怪我?!?/br> 心中不忍變作懊悔。明知道他要遭罪,如何不能拋開面子不要,替他接下那開場箭。其實心里也清楚,當真如此做了,多半適得其反,六皇子才不會承憲侯的情,搞不好逞強逞得更狠。眼下這般,倒是最好的結果了。 行動間牽扯傷處,宋微忽然就疼明白了,徹底醒神,想起了自己究竟為何落到此等慘狀。被獨孤銑溫柔細致伺候著,不由既爽快又尷尬??珊薜氖?,爽快也好尷尬也罷,不但絲毫減輕不了身上的疼痛,反而好似具備了放大效果。悻悻道:“早知道,就該叫你替我,有什么大不了?!?/br> 獨孤銑停了停,才繼續動作。就為他這句無意之語,心頭一陣熱辣。過得一會兒,低聲回答:“小隱,你知道的。凡是能做的,我都肯替你做。——只要你愿意?!?/br> 宋微從鼻子里哼一聲,不說話了,靠著人閉目養神。 獨孤銑給他擦了兩把汗,忽然伸手,掌心貼上額頭,滿面凝重:“李御醫,你過來瞧瞧?!?/br> 李易趕忙過來察看。末了道:“新傷迭舊傷,又有酒意催動,會發熱是正常的。所幸熱度不高,侯爺不必太過擔憂。只是今夜離不得人?!?/br> 獨孤銑點點頭。不多時湯藥煎好,一口一口給宋微喂下去。等人睡熟了,起身沖李易道:“我先出宮安排些瑣事,入夜宮禁前必定返回。小隱這里有勞李大人照看。陛下問起,大人且斟酌著說。” ☆、第一四四章:孺親有悔天倫后,皇嗣既明公義先 明思殿內。 茶盞見底,因為伺候的內侍宮女統統遵命退下,屋里只剩下皇帝與兩位國公,連個添水的都沒有。 皇帝把杯子放下,嘆口氣。這口氣嘆得又輕又長,便似龍袍上連綿不斷的金線云紋一般,精細到極點,也復雜到極致。 長孫如初和宇文皋知道皇帝這是還有話要說,都跟著放下茶盞,靜靜等待。 果然,片刻后,皇帝開口了:“你們能看到老六的好處,自然也能看到他那一身的毛病。老六的好處,不必多言。他那身毛病,朕可是擔憂得很。眼下他肯不肯心甘情愿,自有朕想辦法。只是……萬一將來,他做了一國之君,還要發性子,犯拗脾氣,你們說說,到時候拿他怎么辦?” 長孫如初這幾日天天陪著六皇子熬夜,關系親近許多,聞言道:“六殿下性子灑脫,不喜拘束,卻并非不能以大局為重。只要道理講通,殿下實屬樂于納諫之主?!?/br> 皇帝點點頭,又搖搖頭:“肯不肯聽人勸,還分什么事。若他那么容易聽勸,你我何必在此浪費工夫?!?/br> 宇文皋小心補充:“六殿下極重情義。若一時不能曉之以理,何妨動之以情?!碧ь^看皇帝一眼,“微臣冒昧揣測,陛下欲六殿下接下太子之位,正是要……動之以情。” 文臣首腦三公之中,明國公長孫如初年紀最大,而即將接任襄國公的姚家老四明顯偏嫩,眼前這位正當壯年的成國公,才是中流砥柱?;实鄄[眼瞅瞅他,道:“老六與我,天生父子親情,要打動他尚且千難萬難。你憑什么以為,輕易便可動之以情?” 宇文皋心底一顫,言辭愈發真誠謹慎:“陛下,惟其不易,方顯珍貴,方能奏效。六殿下愛憎分明,至情至性。微臣聽聞,休王府上管家侍衛、乃至花匠廚娘,無不得王爺護佑關懷,足見殿下之仁善。若朝臣百官,以忠心誠心朝夕相待,臣以為,終有一日,將令六殿下不忍辜負?!?/br> 皇帝愣了愣,忽然嘆息:“不忍辜負……叫他不忍辜負……鳴野,朕果然沒有看錯你。” 宇文皋利落地跪下地磕了個頭:“忠君愛君,是臣本分?!?/br> 皇帝看那邊長孫如初也要跟著下跪,抬手止住:“你一大把年紀,跟他比什么。朕心里知道就可以了。” 明國公一不留神,叫低一輩的宇文皋說了該說的話,不由暗嘆后生可畏。他嫌兒子不成器,早已經跟皇帝打過招呼,欲在百年后將爵位直接傳給資質出色的嫡長孫。這時受到觸動,心想對孫子的培養還要再抓緊,否則新皇登基,長孫家可要落到后頭去了。 優秀的臣子,當先君王之憂而憂。長孫如初經驗老道,心知皇帝改立太子之意已決,最敏感難辦的,當然是現太子該如何處置。不過這事輪不到他出主意,皇帝心中有數。具體負責干活的,是奕侯魏觀、宗正寺卿及大理寺卿。可以想見,一旦皇帝宣布改立太子,必定引發朝野震驚。能出上主意的當務之急,首推輿論導向問題。 拱拱手:“陛下。” 皇帝讓宇文皋坐下,望著長孫如初:“有話就說罷。” 明國公略作躊躇。話必須說,可也得委婉說。 “陛下改立六皇子為太子,朝中民間,難免會有些議論……” “哦?”皇帝提高一點調子,“難免議論?如何議論?” “這……”長孫如初暗忖這事兒只宜心照不宣,皇帝陛下你不是比誰都清楚么? 幸虧皇帝是個設問句,本沒指望他作答,輕哼一聲,道:“老六可供人議論的,無非三件事。第一件,沒念過多少書,偶爾言行粗鄙。第二件,出身低微,母親還是個蕃族女子。第三件,生性風流,跟憲侯關系曖昧,不清不楚?!?/br> 兩位國公在心底大贊一句:陛下英明。當然誰也不會直承此言。 長孫如初道:“就臣所見,六殿下書念得雖不多,然最是聰明通透,亦能尊賢敬士。糾纏于第一件者,除非迂闊腐儒。至于第二件,英雄自來不問出身,低微之說,不足掛齒。紇奚昭儀原為室韋公主。室韋自興起之初,便與大夏往來密切,由來已久。陛下若非當年顧及回紇王,恐怕早已許其舉族內遷歸化。公主嫁入大夏,便是我大夏昭儀。六殿下認祖歸宗,便是我咸錫皇子。此乃血脈根源之所在,生死存亡之所依,斷無本末倒置之可能?!?/br> 長孫大人說完前兩樁,不說了。果然,宇文大人主動撿起第三樁,道:“陛下言及第三件,正是臣先前所憂慮。風流曖昧之謂,本屬私情,無關公義。若你情我愿,與人無害,朝野議論,不過是些議論。然若六殿下為太子,則理當公義在先,私情在后??峙轮荒堋钕铝恕!?/br> 只要六皇子娶妻生子,傳多少風流曖昧,都無法動搖根本,也就不算什么事兒了。 長孫如初端了端姿態,以示鄭重,再次開口:“陛下,流言止于智者,然世間不乏頑愚。臣以為,朝野浮議,與其放任自流,不如占得先機,略作澄清,以免人云亦云,以訛傳訛?!?/br> 皇帝聽他這么說,不覺起了興致:“哦?愿聞其詳。” 長孫如初道:“六殿下回歸皇室朝堂時日甚短,許多經歷不為人知,難免惹人無端揣測。既如此,何不請知情人宣講一二?臣聞說,六殿下身世未明之時,曾遠赴南疆,立下奇功。殿下自幼生長西都蕃坊,品性如何,想來自在人心……” 這個時候,宋微正趴在床上呼呼大睡。養傷是一方面,更重要的是補覺。他渾然不知,自己未來命運就在君臣三人一席談話間被愉快地決定了。 而談話涉及的另一位當事人,憲侯獨孤銑,此刻正匆匆趕往家中。因為前頭做了充分的準備工作,公事方面倒不用太cao心,出宮后四處巡視一圈便罷。他八月十三進城,蕃族朝貢大事當前,即使回了家,也顧不上多做停留。今日中秋佳節,說什么也得回去,與老父親及三個子女好好吃頓團圓飯。 晚飯擺在老侯爺居住的南院,家中五口團團圍坐,竟是難得一見的和睦場景。 憲侯府原本往來應酬就不多,因老侯爺與大小姐近日均身體欠安,更是省簡。至愛親朋處照往年慣例遣人送禮,大小姐一句話,自有外管家cao持。上門拜節的,都知道侯爺公務在身,府中老的小的留守,不甚方便,無不放下東西捎到話就走,連主人面都沒見。 中秋家宴,僅有自家幾個人,卻照顧到了老老小小各方需求,豐盛而不奢侈,精致而不鋪張。獨孤銑對女兒安排十分滿意,與父親說過話,轉而細問女兒身體狀況。見她幾乎不怎么動筷子,皺起眉頭:“縈兒,明日叫大夫再來一趟,仔細瞧瞧。” 十三晚間獨孤銑回家,得知女兒身體不適,曾特地過問一番。獨孤縈推說入秋天寒,害了時癥,已經請李御醫特意看過,無關緊要。憲侯連日早出晚歸,也顧不上更多。這時候坐下來同桌吃飯,近距離面對,細察臉色,覺得女兒身體問題比她口頭說的更嚴重,不由上了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