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節
千頭萬緒間,宋微莫名想到,獨孤縈肚子里的娃娃留下來,獨孤銑可就要升格做外公了,心中頓覺詭異。三十出頭做外公,早婚早育害死人啊…… 正滿腦袋亂七八糟,看見李易從里邊出來。 “情形怎樣?” “若撐過今晚,便無礙了。缺幾味藥材,我得回東院取一趟。” 宋微點頭:“見了藍管家,可別說漏了。” 李易道:“省得省得。”似是覺得他完全多余交代這一句。走出幾步,回頭叮囑,“有勞殿下進去守一會兒。兩個小姑娘嚇得呆頭木腦,若有什么情況,怕是經不住。” 宋微抹一把臉,無奈往里走。 他娘的,這叫什么事兒啊…… 八月初十。 清晨,宋微打著哈欠揉著眼睛,問香槿木槿:“一般這個時候,你們大小姐會做什么?” 香槿回道:“小姐洗漱畢,先親自去后廚檢視早餐,隨后召集各處仆婢,安排當日事務。” 宋微道:“萬一大小姐病了,怎么辦?” 香槿大概明白他的意思,答道:“小姐從不曾病重至無法理事,偶有不適,便差遣我倆去各處傳話,之后再逐一過問。” 宋微拍手:“便是這么著,先照偶有不適的標準來罷。” 幾個人都是通宵沒睡,無不熬得面白眼赤。宋微打量打量兩個婢女,道:“好好收拾一下,別叫人看出不妥來。尤其是老侯爺那里,如何遮掩,用不著我教吧?” 香槿木槿應了,一個留下來守著獨孤縈,一個代表大小姐去傳令。 宋微困得要命,卻不敢就此離開,轉道去側面房間拍醒獨孤蒞。 小孩兒迷糊一陣,猛然驚起:“jiejie!” 宋微拉住他:“別急,你jiejie已經沒事了。她只是太累了,還沒醒,肯定死不了。” 獨孤蒞嗖地爬下床,連鞋子也沒穿,赤腳跑進獨孤縈臥室。宋微提著鞋子追進去,看他陡然放輕腳步,怯怯挨近床邊,擔憂得不得了的樣子,心里不由得發酸。這沒娘的小孩,怕是完全把jiejie當成媽了。 等獨孤蒞看夠了,過去將人牽出房間,一邊給他穿鞋,一邊鄭重叮囑:“jiejie生病的事,不要跟人多說,自有香槿木槿應付。包括你爺爺和你弟弟問起,只說是身體不舒服,沒什么特別,懂嗎?” 獨孤蒞經過昨夜一番驚嚇,雖不明白jiejie究竟生了什么病,卻知道事情機密緊要,非同小可。白著一張小臉,嚴肅地點點頭。 宋微想想,又道:“你是照常去跟夫子上課,還是告假歇一天?若是想歇一天,我讓牟將軍去跟夫子說,你帶弟弟暫且到東院待著。” 獨孤蒞猶豫一會兒,小聲道:“如果jiejie醒著,一定會要我去上課……小隱哥哥,我想去夫子那里上課。” 宋微有些意外,繼而又有些感動。小孩兒被他jiejie調教得,真不是一般的聽話。 “那好。到飯點記得帶弟弟來東院吃飯,就別去sao擾你爺爺了。” 宋微讓木槿將獨孤蒞送出去,自己跟李易在獨孤縈屋子里照應。說是照應,其實不過捧著腦袋坐在一旁發呆。 李易瞅瞅六皇子,道:“若無意外,獨孤小姐午前當能蘇醒,三五日后,可偶爾下地行動。真正康復,還得將養個把月。腹中胎兒經此一難,更需小心看護。飲食藥物,處處皆須謹慎……” 被李管家提醒,宋微終于清楚地意識到,自己捧了個多么沉重的燙手山芋。發了一會兒愣,道:“去把牟平叫進來,商量下怎么辦。” 獨孤縈做事,一貫滴水不漏。即便出了這樣大的岔子,其心思縝密仍然可見一斑。據牟平探查,院中其他下人都中了蒙汗藥,估計睡一夜便會自行轉醒。宋微打算趕緊商量個對策,在仆役們醒來前閃人。畢竟,御醫在此出現還有情可原,六皇子跟牟將軍可不該從大小姐的閨院里冒出來。 李易點頭應了。還沒繞過內室入口的大屏風,就被宋微叫住:“哎,等等!還是我去吧,你在這守著。”他忽然想到自己啥也不懂,獨自面對病號,萬一有事,只能抓瞎,御醫留下才是正理。潛意識里其實還有點發怵,單獨跟獨孤縈待在一個房間里,直覺甚是不妥。 李易停住腳步,卻沒往回走,只把眼睛望住休王殿下,臉上表情混雜著懇求與尷尬。 宋微一下讀懂了:叫李管家這中年大叔與獨孤大小姐單獨待在一個房間里,更加大大的不妥。不妥啊不妥。哪怕自己下命令,李管家多半死也不能答應。 話到嘴邊改口:“得,我跟你一塊兒去吧。” 李易卻沒動,還是那副又為難又委屈的模樣,小聲道:“殿下,大小姐這里,暫時離不得人。” 宋微沒轍。反正已經亂得不像樣,心一橫,揮手:“行了行了,趕緊出去!人來了咱們就在這屏風外頭說話,兩不耽誤。” 李易終于走了。宋微轉頭,不料正對上獨孤縈一雙清泠美目,嚇得渾身一哆嗦:“你、你怎么就醒了?” 獨孤縈面容慘白,眼神卻一點不迷糊,定定地盯著宋微瞧。 宋微想起昨夜這女孩子如何決絕慘烈,不免起了同情。輕聲勸道:“什么大不了的事,值當把命搭上?總歸是活著好,死了,就什么也沒有了。” 獨孤縈沒回應,神情卻很平靜。宋微好歹幾經生死,還曾自殺未遂過,經驗豐富,覺得她應該不會再尋死覓活,道:“香槿替你安排日常事務去了。木槿送小蒞去夫子那里上課,馬上回來。小蒞跟小蒔這幾日下學后先待我那,夜間還回南院住。此事除了你的人,就只有牟平將軍、李御醫和我知道。大小姐身體不適,李御醫會早晚過來問診。老侯爺那里,用生病做借口,幾天不去請安應該沒關系吧?至于別的,等你爹回來,你自己看著辦,如何?” 獨孤縈表情明顯放松,虛弱道:“多謝六殿下。” 宋微正要大方地表示不客氣,就聽獨孤縈有氣無力繼續:“別的都無妨,只是小蒞與小蒔的功課,每日皆是我親自督促。這些日子,勞煩殿下,多多費心。” 宋微一聽要督促小孩功課,立刻頭大,偏又說不出拒絕的話。胡亂敷衍答應,心底哀嘆:娘的,這都叫什么事兒…… 作者有話要說: 是的,你沒看錯,很可能也沒猜錯。之前提醒過幾次,貌似很多親忘記了。怕踩雷怕潑狗血的親,就此撤退吧。 故事走向是一早就確定的,凡屬關鍵情節點,早在大綱還只有雛形的時候,就已經決定了。 周末愉快。 ☆、第一三四章:小人女子皆難養,后父親爹多便宜 憲侯府東院。宋微陪著獨孤蒞和獨孤蒔做功課,一邊等晚飯吃。 老侯爺年邁好靜,獨孤縈又是閨閣少女,兄弟倆不大不小尷尬年紀,沒爹沒娘的,只得夜間跟祖父住,白天由jiejie管。獨孤縈這一倒下,宋微義不容辭,把兩個男孩接手過來。 “小隱哥哥,‘唯女子與小人為難養也,近之則不孫,遠之則怨’,怎么解釋?”獨孤蒞撓著后腦勺,不好意思問弟弟,遂轉頭問宋微。 這是兄弟倆的預習作業,夫子還沒講。獨孤蒞上了幾年學,猜得出大致意思,心里卻不以為然。他是獨孤縈一手帶大,在他心目中,jiejie無所不能,連考科舉都比男人厲害。非要解釋這句,當然不好下筆。 宋微伸頭瞅瞅,后半句貌似學過,可惜忘記了,前半句倒耳熟能詳,頓時戳心。 信口胡謅:“啊,這個啊……意思是說,唯有女人跟小孩子是最難伺候的,想親近他們,就不得不裝孫子,想疏遠他們,又會招來怨恨。” 獨孤蒞兩只眼睛卡吧卡吧:“為什么?” “呃,為什么?……你想啊,女人跟小孩子都比較嬌弱,需要額外照顧。時常就得裝裝孫子,是吧?不是還有懼內一說?至于疏遠……渣男拋妻棄子,可不得招人怨恨么……” 心中莫名想到,也不知獨孤縈肚子里的娃兒是哪家登徒子的。看她打胎時奮不顧身的模樣,多半遭了蒙騙欺侮。唉,越是聰明漂亮的女孩子,看男人的眼光往往越差,獨孤縈不算特例。話說回來,誰膽子這么肥,憲侯府嫡長小姐也敢欺負,嫌命太長么? 卻聽獨孤蒞道:“誰說小孩子嬌弱,府里的侍衛都打不過我!” 宋微心說,那是人家不敢動你。口里道:“你不是自稱男子漢大丈夫?算哪門子小孩兒?” 獨孤蒞沒詞了。心里覺得小隱哥哥的解說不對勁得很,然而想不出更好的回答,組織一下語言,提筆開寫。那邊獨孤蒔翻個白眼,用心做自己的功課,懶得理這大小一對二貨。 獨孤蒞中午已經去看過jiejie,還說了幾句話,心中再無負擔,又恢復成無憂無慮的樣子。因為惦記著喂鴿子,飛快地寫完作業,邀宋微與弟弟同去。 獨孤蒔不屑與他二人為伍,矜持地搖搖頭,表示留在房里繼續學習。 那兩人于是高高興興來到走廊里。 昨夜事急從權,讓六殿下出了東院。今早一回來,鐵面無私的牟平將軍仍舊將六皇子圈在原定范圍里。 宋微當然不會給獨孤蒞講這個,只推說累得慌,走不動,坐在欄桿上看他蹦達。 獨孤蒞這才想起小隱哥哥本是躲到自家來養傷的,不覺大為愧疚,著意慰問一番。 兩人一邊喂鴿子,一邊不著邊際地閑聊。 宋微手指蘸了碟子里鴿子喝的水,在欄桿上寫字:“你昨晚怎么發現jiejie生病的?” 獨孤蒞有樣學樣,也拿手指蘸了水點畫:“我去問功課,順便放鴿子。覺得她不太高興。出來后又偷偷折了回去……” 宋微以眼神詢問:“然后?” 獨孤蒞接著寫道:“誰知看見她一邊喝藥一邊流眼淚,我就進去問她怎么了。jiejie嚇一跳,藥碗掉在地下,發了好大的脾氣。后來……” 獨孤蒞不再往下寫,可憐巴巴望著宋微,好似心有余悸。 宋微這下明白了,怪不得李易提到藥量不夠。若非獨孤蒞中途打岔,獨孤縈一碗落子湯下去,當場血崩而亡了都說不定。 拍拍小孩肩膀:“沒事了。你做得很好,jiejie不會怪你的。”瞧見藍靛提著食籃過來,不再繼續這個話題,“走,吃飯去。” 飯沒吃完,李易從獨孤縈那里回來,沖宋微點點頭。藍管家知道他去給老侯爺和大小姐瞧病,對答幾句,并未起疑。 獨孤兄弟飯后還有大字要寫,獨孤蒞想擠出時間再去瞧瞧jiejie,越著急手腳越笨,二十張大字繁難無比,竟似永遠寫不完一般。這活兒宋微愛莫能助,只能予以精神上的支持。 獨孤蒔寫完自己那份,斜眼瞅瞅,也不說話,直接抽走獨孤蒞面前寫了一半的紙,提起筆,面無表情往下續。字跡間架結構頗相似,筆畫卻工整許多。 獨孤蒞輕聲歡呼:“小蒔最好了!” 宋微失笑,頓覺獨孤蒞這小子恁地好命。轉念一想:你爹要查你作業,jiejie弟弟幫忙抄。我爹要查我作業,你爹幫忙抄。立刻平衡了。 只是心情卻陡然間低落起來。 不管是查作業,還是抄作業,往后……大概都無福消受了吧。 又想獨孤銑這渣爹,兒女都不管,害得自己替他擦屁股,心頭憤憤不已。郁結一陣,想起初四那夜,若非對方來得及時,十有八九當場嗝屁了。權當還他救命之恩,兩不相欠,也沒什么。這般有的沒的,思緒混亂,打發走兩個小孩,半夜都沒能睡著。 八月十二,聽說獨孤縈已經開始坐在床上料理家務,宋微對她的敬佩之情不由上升到一個新高度。因為這個消息,他也徹底放下心來。至于后邊大小姐怎么跟她爹交代,那就不關自己事了。這姑娘這么牛,遲早能搞定。 深夜,宋微都睡了一覺了,卻被李易叫醒。 第一反應是又出了什么事,驚得一彈而起:“怎么了?” “殿下……” 一看李易那副便秘相,宋微就直覺沒好事。 “到底怎么了?” “獨孤大小姐非要見殿下一面,我……臣被逼無奈,只得叨擾殿下,請殿下恕罪。” 宋微困得低枝倒掛,徑直往被子上趴:“她見我干什么?不見。” 李易道:“她說,殿下若不肯去,她就自己過來。臣以為……大小姐說到做到,恐此言非虛……” 宋微抬腿蹬掉被子,氣哼哼坐起。等迷糊勁兒過去,看清形勢,認為李管家的分析完全正確。與其獨孤縈勉強拖著虛弱的身體來,當然不如自己去。悻悻然穿衣著襪,隨同李易躡手躡腳出去。 牟平站在門外,欲言又止。李易見六皇子當真出來,不覺再次躊躇猶豫,左右為難。 他二人立場微妙,身份尷尬,遇上此等荒唐事,沒法不縮手縮腳。于李易而言,為憲侯府大小姐保胎,其難度不啻于當年給紇奚昭儀接生。窘束之處,有過之而無不及。 馬上要到中秋,寒霜夜露,冷得宋微緊了緊衣裳。 沒好氣道:“行了,既是大小姐有請,便勞煩二位,陪我走一趟罷。” 有牟將軍監守自盜,很快便安全又隱秘地來到了獨孤縈的院子,香槿已在門口接應。牟平站在院中守衛,李易跟著住了腳步。宋微隨同香槿,進入內室。 獨孤縈坐在床上,略低著頭,似乎正入神想事。聽見動靜,作勢下地,意思是要行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