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節
這意思太明顯了,對方想抓活的,在不確定帳篷里誰是誰的情況下不敢放箭。而且,貌似他們并不愿意跟第三方勢力死磕。 宋微退回帳中,輕輕拔出昏迷大漢腰間的長劍,在黎亭不知所措的神色中,把劍鋒穩穩架在他的脖子上。 聲音壓到最低,目光冷冽如冰雪:“說,你到底是什么人?他們為什么追殺你?” “我、我說過了……” 宋微挑起嘴角,手上輕輕一抖。那劍顯然是把上品,脖子立刻割出一道血痕:“很好,是殺了你給他們死的,還是押出去給他們活的,選一個吧。” 黎亭張嘴就要尖叫,馬上自己捂住了。望著這個睡覺前還笑得人畜無害的恩人之一,眼里充滿了恐懼。對方散發出的寒冷氣息告訴他,如果違抗意圖,一定會毫不猶豫兌現剛才那句話。 一次比一次更深的絕望,令他徘徊在崩潰邊緣,這一刻,再也堅持不下去了。 他神色慘淡,嘴唇哆嗦,低聲道:“我本是……交趾國的王子,外面……是王叔的人。王叔他……害死了父王,我和侍衛逃出宮來上邦求救,南順關的胡將軍被王叔收買,不但不接納我們,還放任他的殺手入關追殺……” 宋微聽見自己心底一聲口申口今:大條了…… 面上卻寒霜更重:“撒謊!他們分明不想殺你,是要抓活的。” 黎亭忙道:“我帶走了上邦天子給父王的冊封詔書。沒有這個,他無法登位。” 交趾是咸錫朝的附屬國,每一任新的國王登基,皆須派使臣攜咸錫皇帝賜給前任國王的冊封詔書赴上邦京都,申請新的冊封詔書。走完這個程序,才算得到承認,有了合法地位。 宋微沉默著,急速開動腦筋,無數個念頭在腦海中打轉。 帳篷外的交戰聲愈加激烈。黎亭以為他不相信自己,或者更堅定了把自己交出去的決心,咬咬牙,從貼身處掏出一個拇指大小的精致皮囊:“這是赤露魚魚膘所制,水火不侵,上邦天子的冊封詔書就藏在其中。”眼淚止不住地流下來,“恩人,是我連累了你們。我這就出去,就說恩人什么都不知道,求他們放恩人走。萬一幸得逃脫,懇請恩人將此詔書送呈上邦朝廷,為我父子昭雪沉冤,感恩不盡,來世定當結草銜環,以報大恩大德。”說著,緩緩叩下頭去。 宋微趕緊閃身避讓。心想,這么著當真有點王子的樣子了。 事已至此,只得博上一搏。把劍塞回劍鞘,望著面前堅決不肯縮回去的手,心里一萬個不愿意,也只好把那魚膘袋子接過來,塞進衣兜。叮囑道:“你爬出去,動靜弄大點。記住,咬定我們不認識你,否則大家全死在這兒。也別求人家放我們走,反而惹人起疑,其余的事交給我們。” 黎亭似乎被他的鎮定感染了,轉過身,視死如歸往外爬。爬出一步,又回頭,艱難地湊近:“必要的時候,那東西可以吞到肚子里。” 宋微頓時囧了,沉著臉點點頭。望見他脖子上的血,靈機一動,拔出劍塞到手里:“告訴他們,再不住手你就自殺。” 黎亭微微一愣,旋即神情肅穆地點頭。宋微想安慰他說那幫人肯定不會讓你死,考慮到演出效果的逼真度,忍住了。 等他快要爬出帳篷,宋微迅速鉆到最后面,貼著山崖匍匐在地上。當黎亭從前面爬出去,引起敵人注意的時候,他噌噌幾下,借著牲口的掩護,從后方潛入了玄青師徒所在的小帳篷。 “住手!”黎亭斷了一條腿,用劍撐著地面,辛苦地半跪在地上。 殺手頭目看見王子出現,又聽他這么說,當即就要撤手,還準備吆喝下屬們后退。哪知對方完全不配合,稍有空隙,就被趁機而入,那股狠辣意味,分明不是你死就是我活。無奈之下,只得打起精神繼續纏斗,心里卻漸漸起了疑惑。 他們一路追蹤,因為投鼠忌器,保衛者又舍命護主,因此追得甚是艱辛。一步步殺到王子身邊就剩了一個大將軍阮銘,居然把人追丟了。終于在靈湫澗底發現人跡,又是帳篷又是牲口,明顯陣勢不弱。原本的想法,是先確定王子是不是確實在其中。這一次行動隱秘,無法聲張,雖然南順關的胡將軍答應不干涉,但萬一節外生枝,驚動了上邦朝廷,一切前功都將付諸流水。如果王子與這些人無關,那么就趕緊撤走。如果王子被他們救起,那就先探查底細,設法劫人。最糟糕的,是他們乃上邦朝廷派來接應王子的軍士。不過當真有接應的話,似乎不該只是這么幾個…… 綜上所述,在首領縝密的分析下,這幫殺手悄悄圍上來的目的,根本不是想拼命。錯就錯在張齊耳力太強,準頭太好,不理解敵人的微妙婉轉心思,力圖先發制人,不等對方靠近,飛鏢出手就干掉一個。如此敵我分明急欲置之死地而后快,導致殺手頭目瞬間誤以為他們當真是來接應王子的,一時陷入極度矛盾之中。殺,還是不殺,這是個問題…… 黎亭望著打斗的人群,發現自己出現的效果遠低于預想,悲哀地提起手中的劍,橫在脖子上,聲嘶力竭:“住手!” 殺手頭子瞥見,嚇一大跳,差點被張齊砍下半邊肩膀,驚出一身冷汗:這幫人怎么根本不理王子在說什么呢?正當他準備不顧后果將對手制服之際,忽聽一個冷清又高貴的女聲從中間小帳篷傳出:“住手。” 張齊與保鏢們立時后撤,殺手頭子揮手命令手下停招。雙方各有損失,殺手死了兩個,輕傷若干,張齊一方全部受傷,有兩個保鏢相當嚴重。由于人數懸殊,繼續打下去,只有束手就擒的份。 宋微從小帳篷鉆出來,表情恐懼地掃視一眼,仿佛被鮮血淋漓的現場嚇慌了,抖著手掀開簾子,戰戰兢兢道:“仙、仙子有請。” 玄青出了帳篷,直起身,手執麈尾,面容冷肅,一塵不染地站在眾人面前。長寧跟著走出來,盡管嚇得臉色發白,仍然站直了腰身,保持住了清高派頭。 殺手頭目傻眼了。女人!女道士!居然是兩個女道士!女道士在交趾國并不常見,但不至于不認識。實在是太意外了。他猜來猜去也沒猜到,帳篷里的主人會是女道士。 玄青忿然道:“爾等何方賊子,在此橫行?謀財害命,就不怕上天報應么?” 殺手頭目的夏語遠沒有王子那么好,玄青這幾句話太文雅,他聽出點大致意思,卻沒能完全理解透徹。手中刀子往黎亭方向一舉:“你們是什么人?為什么和他在一起?” 宋微暗道糟糕,趕緊親自出馬,控制劇本走向。裝作極度害怕的模樣扯扯玄青衣袖:“仙子,別、別說了,別惹怒了幾位大王啊。”然后撲通跪倒,沖殺手頭目哀求告饒:“大王饒命!玄青上人是玄門仙子,修道高人,傷害了仙子,要被天打雷劈的!大王若是缺少花用,錢統統可以拿去。”說著,連滾帶爬進了帳篷,費力地拖出一個箱子,揭開蓋,露出滿滿一箱銅錢:“都在這里了,全部送給大王。大王若是嫌少,東西、還有牲口,喜歡什么都可以,就當是我們送給大王的禮物。” 殺手頭子被那箱錢閃了一下。以咸錫朝貨幣的堅扌廷程度,那是極受周邊附屬國青睞的。可惜玄青從順城出來,因為計劃短途游山玩水,只帶足零用錢,大部分存在可靠的上清宗道觀里。不過即使如此,這一箱也頗為可觀了。 殺手頭子摸著下巴思考一陣,還指著黎亭,問:“他跟你們是一起的?” 宋微忙搖頭:“不是,昨日我們發現他和他的同伴受了傷,暈倒在溪邊。仙子仁慈,救了這兩個人。不過傷勢太重,一直昏迷不醒,還沒來得及問話。”忽地“啊”一聲,驚恐道,“大王認識他們……是不是,是不是他們不肯送錢給大王?還是他們身上有什么值錢物事?所以大王才……”說到這,畏縮地看了殺手頭目一眼,轉而用無比憤恨無比懊惱的眼神看向黎亭,任誰都能讀出那意思是:真不該救這兩個禍害。 殺手頭子繼續思考:看樣子他們真是普通人。不過普通人怎么會有這么多錢和這么厲害的隨從? 宋微還在哆哆嗦嗦地哀告:“大王,我們和他們一點關系也沒有,他們有多少錢我們完全不知道。我們的錢財全部獻給大王了,至于他們,那個,有勞大王自己去取……” 殺手頭子思考告一段落,問:“你們為什么在這里?” 宋微抬起頭,驚詫中帶著害怕,害怕里夾著得意:“大王難道沒聽說過玄青上人的名頭么?上人乃是我玄門上清宗修行最高的仙子,名聲自中原遠播南疆,這次就是應南順鎮郭家老爺的邀請,特地來做一場祈福驅邪的法事。多少人想請仙子上門,仙子都不曾輕易下山。要不是郭老爺誠意十足,捐了上千貫的香資,仙子怎會千里迢迢不辭辛苦,到這般荒僻的地方來?聽說這靈湫算是本地最值得一看的名勝,才轉道過來瞧瞧,哪里知道……”頓了頓,一臉期待小心翼翼問,“大王真的沒聽說過玄青上人?” 殺手頭子不由得回他一句:“沒聽說過。”心想,原來這女道士很出名,怪不得有錢,還有人保護。盯住眼前的錢箱子,心思活絡起來:被誤認為是強盜,未嘗不是最好的掩飾,順便還能撈一筆,轉身拍屁股走人,出了南順關,找也沒處找去,哪怕他們報官也不怕…… 宋微似是覺得他嫌錢少,緊張道:“大王,我們也知道,這些實在是拿不出手。不如大王說個數,容我們捎個信給郭老爺,他一定會帶足錢幣來孝敬大王的。” 嗯?還有這等事?殺手頭子不盯錢了,盯著宋微的臉。 “大、大王勿要懷疑。仙子的安危,哪怕千金也不止,郭老爺一定會同意的。仙子若是有什么差池,我、我們這些伺候的,也都別想活了。大王如果不放心,不妨派一位好漢跟我一起去。快馬加鞭,明晚就可返回。郭家在南順關做大生意,大王想要多少,都好商量。只求大王千萬不要為難仙子……” 玄青非常及時地冷哼一聲,無比傲嬌地轉過身去,懶得多看這些強盜一眼。 那邊黎亭欣賞了宋微唱作俱佳的現場表演,手里舉著劍直發呆。 另一邊張齊旁若無人撕下衣衫給同伴裹傷止血,幾個殺手猶豫一下,也開始互相裹傷。 殺手頭子想起代表自家主子送給南順關胡將軍的大筆錢財,還只換得他睜只眼閉只眼,無論如何不肯直接插手,怎么想怎么rou疼。 于是猙獰一笑,沖宋微道:“你覺得你家仙子,值多少錢?” ☆、第〇二九章:商賈還須以利動,故人豈是念情歸 從靈湫上大道,快馬疾馳到南順鎮,一日足矣。 殺手頭子從沒受傷的下屬中找了個夏語最好的,隨同宋微前往南順鎮報信要錢。兩人騎的是玄青和長寧的馬。宋微上馬時,故意顯得笨手笨腳。出了山林,轉上大道,壓著速度不肯快跑。那同行的殺手當他騎術不精,嫌棄他速度太慢,一鞭子抽在馬屁股上。馬兒吃痛飛奔,宋微抱著馬脖子“嗷嗷”驚叫,差點被顛下馬背,那殺手甚覺有趣,跟在邊上磔磔狂笑。 途中歇了一次,喝水吃干糧。宋微捂著屁股向那殺手哀求,請好漢稍微慢些。從來沒有騎過這么遠這么快,實在受不住了。殺手看他皺著一張小白臉,比大姑娘還嬌嫩,邪念頓生,十分壞心地伸出手,在屁股上狠捏一把。 宋微“哇”地嚎哭起來,鼻涕眼淚糊了一臉:“好漢高抬貴手,屁股破了嗚嗚……” 那殺手被他嚎得立時沒了興致,也不敢耽誤正事,拎起人扔到馬背上,沖著馬屁股又是一鞭子。 如此這般,等到傍晚抵達南順鎮,找著郭家老號的門臉,宋微非常順理成章地從馬背上翻滾下來,一瘸一拐一哼唧,幾乎連路都不會走了。 南順鎮的前身,不過一個邊境小村落,原住民沒有多少。設關開市以來,日益繁榮,可惜受地勢所限,無法過度擴張,因此鎮上商鋪林立,攤販密集,整個就是一大集貿市場。在鱗次櫛比的商行鋪面中,郭家老號并不顯得突出。那殺手跟著宋微往里走,不禁懷疑這小子說這家老板如何有錢,根本就是假話。 柜臺伙計見了此二人,一個灰頭土臉瘸著腿,一個黑臉黑衫帶著刀,端的組合詭異,卻沒顯出丁點兒異樣,含笑相迎:“本店專營西北特產,客人想看點什么?” 宋微道:“別的都不看,就看今年新到的苑北飛云,樓西白雪。” 那伙計微微驚訝,笑道:“客人是大行家。敢問客人要見哪位掌柜?” 宋微搖頭:“我不見你們掌柜,要見西林北斗先生,有人命關天的要緊事,勞煩大哥通傳。” 以西林代指西都穆家,取的是諧音“木”字,以北斗暗示排行第七。 那伙計立刻鄭重起來,轉身進去通報。很快出來一位掌柜,將宋微二人迎進里間,道:“敢問客人,可有信物,容我送呈先生。” 宋微管他要了紙筆,用波斯文寫了自己名字。又叮囑他務必強調是人命關天的大事。 那殺手頗警惕,等掌柜一走,就問:“你剛才寫的是什么?” 宋微唯恐他不相信的樣子,慌忙解釋道:“是我們玄門弟子證明身份的符文。好漢們扣留了郭老爺派去迎接仙子的保鏢,我是仙子長隨,他又不認得我,沒個憑據怎么成呢?” 想了想,又道:“郭老爺年紀大了,生意人膽子小,只怕受不得驚嚇,萬一嚇出個好歹,后邊就不好辦了。等會兒見了面,不如我先跟他把事情講清楚,然后再請好漢把貴上的意思告訴他。好漢看如此可行否?” 宋微的姿態十分之謙卑。一般人對于自己瞧不起的弱小對象,潛意識里就容易上當,總覺得對方不敢騙自己。那殺手點點頭,同意了宋微的提議。又見這里間擺設描金煥彩,精美絕倫,果然大富之家;接待的掌柜伙計個個一團和氣,毫無功夫在身,更是放了心。 等了好一會兒,才見那掌柜回來,客套幾句,派了個伙計專門送兩人。從店鋪后邊穿出去,上了另一條街,拐兩個彎,來到一所精致的宅子里。進去之后,就見穆七爺一身南疆打扮,等在中廳。 宋微不等他開口,踉蹌著沖過去跪下,眼含熱淚,聲音哽咽:“這位一定就是郭老爺了!求郭老爺救救玄青仙子!” 穆七爺是老江湖,又熟悉宋微脾性,雖然不知道他演的哪一處,卻十分順當地往下接戲。將他雙手扶住,問道:“出了什么事?起來慢慢說。” 宋微站起來:“還請你老找個清靜場所,容我細細稟報。”向那殺手行個禮,“有勞好漢稍候。”自己跟著穆七爺,一瘸一拐往里走。 走進里間,立刻不瘸了,蹦起來轉個身,偷眼看那殺手動靜。就見婢女上了香茶點心,殺手低頭聞一聞,忍了一會兒,實在又餓又渴,到底沒忍住,坐下開始吃喝。宋微咧嘴一樂,拖著穆七爺直走進內室,確定四周無人,才長吁一口氣,伸手往衣兜深處掏啊掏。 穆七爺問:“宋微,這是怎么回事?上回在官驛,你突然不辭而別……” 宋微找出東西,放到桌上,打斷他的話,用波斯語急速道:“七爺,那些容后再敘,眼前有件緊急大事,勞七爺聽一聽。”當即將自己如何結識玄青,如何靈湫遇險,如何設局脫身,簡明扼要述說一遍。 末了,拿起桌上那小皮囊,道:“這東西不能拆,但是不是水火不侵的赤露魚鰾,七爺見多識廣,想必能看出來。” 穆七爺接過去捏了捏,又放在鼻子底下嗅一嗅,道:“應該沒錯。赤露魚鰾因其難得,專以上貢交趾王室。” 宋微又拿起另一樣,是個兩寸來長的流金青銅鳳形符,輕摁鳳尾的小機關,倒轉過來,推開底部,露出陰刻的印章文字:“玄青上人的真正身份,是明華公主,這上邊的印文,乃‘御賜明華公主之印’八個字。”說著,也遞到穆七爺手里。 因咸錫皇室偏信玄門,時有宗室子女投身玄門修道,為社稷積福。這樣的人往往深得皇家看重。咸錫朝女子地位頗高,受寵信的公主權利有時甚至不輸于親王。故而一位公主身份的女道士,舉足輕重。宋微對玄青的來歷早有猜測,拿到公主符印,倒不覺得多吃驚。這時拿給穆七爺,把這老江湖嚇一大跳是真。 “哦?竟然如此!”穆七爺將鳳符握在手里反復看,工藝極為精巧,絕非坊間隨便可以做出來的東西。那八字印文雖然古奧繁復,在宋微說出內容后,也大致能辨認出來。在一位咸錫朝百姓心目中,這枚公主符印,比起交趾國王子的赤露魚鰾,分量自然要重得多。 不過最初的震驚過去,穆七爺將兩件信物在手里掂了掂,還是沉吟著沒有說話。 宋微知道他在猶豫。事關重大,片刻間作決定,確乎為難。然而時機稍縱即逝,卻等不得他慢慢思量了。于是道:“七爺信不信,是一回事;愿不愿,是另一回事。此事風險極大,七爺若有難處,宋微只求找兩個幫手,幫我把外邊喝茶的賊人解決了,再借一匹好馬,我這就出發,連夜北上,報訊求救。結果如何,且看老天造化。成了,定有七爺一份功勞,不成,也絕連累不到七爺。” 停了停,望著穆七爺,放慢語速:“七爺若是肯出手,重金贖回明華公主,設法拖住交趾國賊人的腳步,待得救兵趕到,就是大功一件。將來論功行賞,朝廷嘉獎還在其次,有了這份功勞,穆家商行要入駐京都,豈不是易如反掌?” 西都往京城的商路,一貫由蕃坊索家商行壟斷,其他各家人脈關系有限,縱然有心,亦無力插足。要說利潤大,哪兒也沒有京都錢好掙,真正的銷金窟無底洞。毫無疑問,穆家已經垂涎很久了。 再大的風險,也被宋微這句話盡數抵消。 穆七爺不再猶疑,將兩件信物交回給宋微,輕拍他肩膀:“年輕人,好能耐。說吧,要七爺怎么做。” 宋微笑了。一老一小兩只狐貍湊在一塊兒,嘰嘰咕咕商量細節。 很快談妥,穆七爺調整好表情,出去見那殺手。叫來一個仆人攙著宋微,可憐兮兮跟在身后。來到中廳,宋微躬著腰道:“郭老爺都知道了,煩請好漢與郭老爺交代,如何贖出仙子。我這個,實在是走不得了,沒法陪好漢回去,請好漢見諒。” 在殺手的概念里,宋微這種小白臉,騎馬狂奔一整天,站不起身走不動路,正常得很。只要跟緊有錢的大老板,人質都在自己人手里,不怕他們耍花招,小白臉回不回去,無關緊要。只是少了個欺負取樂的對象,稍有遺憾。擺擺手,直接跟穆七爺談起贖金的事來。 宋微由人攙著,半拖半摟進了里間,馬上直起身,跟隨那仆人飛快地從后門出去,繞回到郭家老號。等了沒多久,就有人牽了馬來,馬鞍側面的袋子里還備了干糧水囊。之前接待的掌柜遞給他一個錦袋,里邊裝著金葉子和郭家老號的函片,以便他在沿途市鎮官驛隨時能夠換馬。又問:“公子當真不用隨從?只身連夜上路,總有不便之處。” 宋微縱身上馬:“多謝掌柜,不用了,我自己走比較快。”一勒韁繩,掉轉馬頭,低頭下腰,上半身貼在馬背上,帶起一股旋風,就從低矮的后門直躥出去,身影轉瞬消失在暮色中。他要趕速度,馬兒也聽話,因此絲毫沒有遮掩,亮出了真本事,把院中目送他的幾人驚得嘖嘖贊嘆。 心里算著日子和路程,自從在順城與獨孤銑分手,已經過去整七天。根據巡方使的行程,必定已然離開順城北返,只是不知走到了何處。多虧與歐陽敏忠閑聊,知道他們要在年前回到京城復命。兩個多月走陸路絕對不夠,也沒有必要。因此一開始的計劃,便是出交州之后換乘大船,從水路回京。如此一來,時間反倒寬裕,應該不至于日夜兼程往前趕。 宋微心想:少則三天,多則五天,就可以追上。 玄青黎亭這些人都好說,穆七爺和郭家卻完全是因為自己,才卷入此事。任何一個環節出錯,隨便一個細節疏忽,結局都可能不如人愿,最終欠下背不起的人命債。 事已至此,盡力而為罷。 馬兒熟悉道路,cao控得心應手,宋微便由著它跑,騰出空琢磨心里的事。七日前還以為再見之后,再也不必相見,萬沒料到,這才打了一個轉兒,就變成自己倒退回去追人。往回想想,似乎自從認得獨孤銑,這一世的全部生活都打亂了。若不是因為他,怎么會離家出逃,又怎么會跟上穆七爺,認識玄青,最后跑到這遠在天際的南疆邊境,拼了小命去救什么交趾王子咸錫公主…… 所謂命里煞星,此之謂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