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節
楚留香文學網轉載 《魚躍龍門記》 作者:阿堵 文案: ☆、楔子:難移本性說穿越,重修因果話來生 曾經有一段時間,阿堵非常嚴肅地思考著關于自己要不要穿越和重生的問題。 首先被我否定的是重生。 重生的愿望通常伴隨著一個前提,那就是對現世生活有極大不滿或遺憾。這個前提在我這里目前還不成立。雖然生活中諸多小煩惱,但遠不到足以鼓起勇氣拋棄一切的地步。況且誰也不會用重生的機會去重復人生,那就意味著新嘗試的同時必須放棄許多舊緣分,說實話,我舍不得。更別說某些無論如何回避不了的關卡,比如高考,哪怕老天倒貼十年青春給我也不想重來一次了。 重生的第二個問題是,你并不能重設人生,至多不過是遇到岔口可以重新選擇。重活一世,當然要以比上一世活得更好為目標。照這個標準制定計劃,我覺得自己的具體任務大概就剩下掙錢了…… 掙錢,掙大錢。下海經商、炒股炒房。實在不行,找準大佬,提前抱大腿。房子哪一年開始漲價?哪一年什么東西大賣?哪一年哪位大佬橫行?不好意思,我都是看了別人的現代重生文才略知皮毛,恍然大悟。沒有知識儲備,金手指也無法從天上掉下來啊。更重要的是,知道怎么做會成功,與真的能做成功,完全是兩回事。掙大錢作為一項時代特色鮮明的事業,我很理智地意識到自己與之氣場不合。如果非要投身其間,且不提能力缺陷,免不了要壓抑本性。而壓抑本性去生活,說不定真的比死還難受。 總之,重生這茬兒就甭再提了。我很慶幸已經安然活過了這么些年,目前只憧憬未來,不妄想重來。 不過穿越嘛,與重生不同,還是很有點兒吸引力的。 穿越是對人生的全新設定,各種未知變量令其充滿新鮮感。就我的興趣點而言,穿往古代華夏簡直是一定的。慎重考慮后,發現問題依然多多。 首先千萬不能穿成女人。除了母系社會,還真想不出哪個時代的女人活得比現世更好(當然這個“好”是相對而言的)。女孩子穿越到古代卿卿我我感天動地或者文韜武略成就大業,不是不可能。古代有現成的例子:楊玉環、武則天。只不過,即使在最開放的唐朝,最美的女子遇上了最癡情的皇帝,下場如何,大伙兒都知道。至于武則天,就算穿到真人身上,我估計自己也成不了事,所謂“沒有金剛鉆,不攬瓷器活”是也。 其次千萬別穿在戰亂年代,原因同上。 我真心不認為自己是塊活在亂世的材料。什么挽狂瀾于既倒,扶大廈之將傾,又或者乘騏驥以馳騁,來吾導夫先路,完全不具備此種氣魄與能力。正因為如此,才會忍不住編造這一類故事。 其實像我這樣大時代下產出的小人物,四體不勤,五谷不分,認不全繁體字,見不得動刀槍,動腦只會yy,動嘴只會吃喝,動手只會敲鍵盤。對現代科技司空見慣,物理化學生物成績一塌糊涂,什么火柴、玻璃、炸藥、牛痘,統統只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又對傳統生疏漠視,寫字不會磨墨,煮飯不會生火,講道理不熟經典,談詩詞只能剽竊……生在亂世,真是想不出何以保命,何以立足。 大概唯有太平盛世,物資豐富、民風淳樸,才容得我逐步適應,努力生活。然而翻開歷史書扒拉過去:春秋戰國,亂。秦漢之交,亂。三國兩晉,亂。南北朝,亂。隋唐交替,亂。中唐晚唐,亂。五代十國,亂。北宋南宋,沒那么亂了,可是憋屈。宋元之際,更憋屈,還亂。元末明初,亂。明清交替,亂加憋屈。晚清民國,憋屈加亂。民國之后,穿回來了…… 假設如愿穿在最平穩最繁華的時代,又能做些什么呢?一個時代,一個地域,皆有其約定俗成的規章制度觀念習慣,外來者想要打破它,哪怕是現在——你讓北方人豆腐腦放白糖吃試試看! 穿越有風險,暴露須謹慎啊。 如果我們把“穿越”理解成是“換個新的生活環境”,有幾個人不是把“盡快適應環境”掛在嘴邊呢?作為環境中的人,又有幾個真正具備改變環境的勇氣?面對熟悉的、相對安全的環境,都不見得多少人敢于超越、勇于改變,就別說初來乍到,落入一個陌生的、有潛在危險的環境了。 所以每次看到有親說“主角一點都不像穿越過去的!”就頗覺無奈無語。在我看來,科技越發達,社會精密度越高,人體本身的潛力就越受限制,自由度也越小。那種以為現代人一定比古代人更怎么怎么樣的想法,真的不是幻覺么…… 既然這樣,為什么阿堵還是熱衷于寫穿越呢? 這個,自然是因為,咳,親你也注意到了,只是“寫”穿越,不是本人想要穿越。寫穿越的理由很多,比如作者可以跟著主角進行時空旅行啊,主角偶爾脫線的時候有借口解釋啊,一個旁觀的角度更有利于闡述啊,若即若離的分寸感更有趣味啊,等等等等。所以請各位也不要再問我“穿越有什么必要嘛!”這種問題了。 說得更透徹一點,所謂穿越,本質上不過是換個新環境,帶著舊記憶,開始新生活呀。 舊記憶這個東西,不同的人持久度不一樣。對我來說,只要稍微久遠一點,首先是細節不見了,然后場景不見了,到最后連感覺、乃至得出的經驗教訓都會不見。要不怎么有“越活越回去”這回事呢?正如人不是年紀越大就一定越智慧,同理可證,也不一定穿越次數越多,就越聰明。 所以,咳咳,我不好意思得簡直臉紅了。所以,雖然主角一開始確實是從現代穿過去的,甚至穿過不止一回,但他沒有足夠的知識儲備開金手指,兼且本性難移頑固不化,就算被環境反復摔打,卻過得一直不如意。終于開悟了之后,做出不同選擇,有了不同活法,也并不代表一定更聰明更智慧更成功……別忘了最最重要的,還有概率啊運氣啊即俗稱所謂rp的那種東西,偶爾起到重大作用…… 上一個文碼得有點沉重,這一個希望盡量輕松一點。還是架空背景,設定在錦夏之前的咸錫朝中前期,和平又繁榮,開放又胡來的時代。架空是為了躲懶,各位考據帝,求放過。 碼字是個愛好,阿堵一直用對待愛好的態度對待碼字,也用對待同好的態度對待各位看文的親。不慎點進來看鬧心了,或者因為過往的印象這次失望了,阿堵在這里先致歉。 有些話我一直不好意思說,不過也許說出來更暢快。不入v的網文,好比街邊飯店免費試吃的攤子。不合口味,好心的食客提意見,嫌麻煩的食客吐吐槽,下次不吃了,告訴朋友不要來吃,皆乃人之常情。沖到后堂把老板廚師痛罵一頓,應該不至于。而作者刪不掉的負分,好比潑瓢米田共在飯店門口,還不許老板打掃。至于義憤填膺堵在飯店門口,大聲宣布“這么惡心的東西居然也敢擺出來讓人試吃,簡直是對人類犯罪,讓我代表月亮消滅你!消滅你!!消滅你!!!”那開飯店的只好關門大吉了…… 總之,嘿嘿,歡迎蹲坑。深淺尚未知,終有平坑日。 酷暑天,各位夏安。 作者有話要說:上面都是真心話。謝謝大家。【廣告】《一生孤注擲溫柔》個志現貨 target="_blank">item.taobao./item.htm?spm=a230r.1.14.22.5swtrhid=17981163274《附庸風雅錄》個志預售即將結束,預計七月內發出?spm=a230r.1.14.18.8n3smhid=19233591043阿堵個志作者收益部分持續支持“大愛清塵”項目,有意敬請關注 ☆、第〇〇一章:一身盡惹風流債,再世當全母子情 宋微睜開眼睛。光線不太好,目力也有些不濟,依稀看見房頂白底子上邊花花綠綠許多裝飾圖案。腦子還不甚清醒,心頭已是一驚:該不會……又是座皇宮吧? 驚慌之下就要爬起來,才發現腦袋沉重如大石,身體根本不聽使喚。這種感覺并不陌生,只是略微久違而已。宋微很有經驗地做了幾個深呼吸,慢慢轉動眼球,盡可能擴大掃視范圍,看看此處是個什么所在。 房頂的裝飾五顏六色,然而已經泛黃,有些地方甚至出現開裂剝落現象,看起來十分陳舊。那花紋極其繁復,多看兩眼,便有一種奇異的熟悉感。宋微這會兒腦子里亂糟糟的,也想不起什么時候見過類似的東西。試著側了側頭,眼角余光所及,窗幛門簾乃至桌案器具,均裝飾著同類花紋,只不過都舊得很了,整體陳設簡單粗糙。 眼珠子骨碌轉動片刻,身體似乎也有了感覺,輕輕抬手,摸了摸脖子下邊硬梆梆的扁方塊和身上的衣服被子,宋微忽然長長長長地吐出一口氣。 燭臺、陶罐、銅鏡、木梳、瓷枕、毛氈、麻布、羅衣…… 雖然遠不及過去精致華美,特征樣式卻是親切熟悉的。得知自己依舊停留在古代,宋微并沒有失望。說起來,穿越后累計活過的年頭,比起記憶最初現代世界的生活,時間要長得多了。正所謂做生不如做熟,輕省一點是一點。 最最重要的,這個地方找不到絲毫與皇帝、皇宮乃至皇室有關的線索。 再次僵著脖子轉著眼珠小心探察一遍,宋微忍不住咧開嘴。很好。非常好。太好了。簡直好極了!若非客觀條件限制,他定要仰天大笑,手舞足蹈,感謝蒼天有眼。 木門吱呀一聲,門簾被撩起,一個女人走了進來。 高高的發髻堆得像座小山,仿佛隨時都會倒下來。神色憔悴,裝扮衣著卻是花團錦簇,非常艷麗。宋微來不及看清她的臉,先被翠綠色抹胸上方白花花一片軟rou晃花了眼睛。目光下意識偏了偏,心里卻升起一股新奇詭異之感。 “小隱,你醒了!覺得哪里疼?”女人手里提著個藥罐子,急步走近,滿臉關切。 宋微張大嘴愣愣地望著她。女人嘴里嘰里呱啦,發出的是完全陌生的聲調,問題在于,他居然聽懂了。近距離相對,便可看出女人年紀不輕,眼角刻印著深深的魚尾紋,然而長眉杏眼,白膚紅唇,相當漂亮且有風韻。 宋微恍然大悟。不論室內的裝飾布置,還是女人的模樣打扮,都證明了這是一家西域胡人。他干咽一口唾沫,恨不得馬上把銅鏡抓過來好好照照。可惜心有余力不足,只能任由女人扶著上半身,勉強坐起。他盯著女人的臉,既不明白為什么自己成了胡人,聽得懂胡語,更不明白為什么自己居然對女人的臉和胸有了感覺。 一瞬間各種超出預料的狀況發生,他實在反應不過來。心中茫然無措、驚喜交加,臉皮表不出這么高難度的情,于是顯得又呆又傻。 女人轉身取了碗,蒙上粗麻布,將瓦罐里的湯藥小心濾出來。然后坐到床邊,預備喂他喝藥。宋微腦子漸漸清明幾分,望著女人溫柔的動作,嘴唇動了動,根本無需思考,吐出一個字:“娘……” 女人的眼眶頓時紅了,端著碗的手微微發抖。 “混小子!你還知道你有娘?我不是你娘,你娘早被你氣死了!” 宋微扯出一絲諂媚的笑:“娘……” 藥碗重重地落在桌案上,黑色汁水四濺。女人越說越氣憤:“別叫我娘!你還有臉喊娘?別人養的小子是兒郎,成家立業,孝順爹娘,無有不好。偏生我養的是討債鬼,成日外頭鬼混,早晚不著家。為個賤婢子被人打得頭破血流,差點命都送掉。這還不肯收場,還要連累街坊鄰里。我看你不如死了才好。假若當真死了,老娘把張席子一裹,燒了干凈,從此省事!偏要攛掇一幫小子喊打喊殺,這要害得別人家兒子死了,叫你娘拿什么去賠?……” 宋微腦子里一抽一抽地痛,想不起怎么回事,聽著竟似是場大麻煩,心下叫苦,忐忑不已。試著問:“誰……死了?” “誰死了?你還指望誰死?折胳膊斷腿不是罪過?不得尋醫費藥?不得耽了時辰,誤了工夫?不得你娘去賠不是賠錢財?” 宋微放心了,沒死人就好。女人五官艷麗,發起怒來尤其顯得氣勢逼人。不知為什么,宋微不由自主就想笑。千辛萬苦忍下,暗忖:真是……好潑辣的娘。 接連躺了十多天,頭上的傷尚未好利落,宋微便迫不及待要下地行動。 此時正是早春二月,火盆里燃著木炭,白羅里衣外邊罩羊毛袍子,冷了還能再套件皮襖。說實話,日子過得不錯。哪怕皇宮里,混得慘的時候都不見得能撈著皮襖穿。這些天旁敲側擊,宋微大概知道了個始末,得知自己落得如此境地,乃是因為勾搭女人私奔,不料對方另有所愛,故意設局,失約泄密,結果挨了此女父兄族人一頓暴揍,適逢狐朋狗友在側,終于引發一場械斗。據說不光里正坊長,連官府都驚動了。 當然這是狐朋狗友向宋曼姬,也就是宋微他娘轉述的內容。 宋微瞠目結舌,剛開始根本不相信。為男人干出這種蠢事,別說,歷史上還真有過。為女人如此奮不顧身,幾輩子都沒有過。喝了幾十碗湯藥,挨了無數頓數落之后,不知怎么,越來越覺得原本就是這么回事。莫名其妙興奮了一陣,冷不丁回過味來:蠢事就是蠢事,跟男人女人沒有關系。對象無論男女,都改變不了當事人依然愚蠢的事實。宋微沉默了。 剛清醒那些天,只要宋曼姬不在,就免不了要發呆,許多不屬于這一世的人物場景從腦中碾過。等到能下地了,照過鏡子,洗個澡,換身衣裳,又挨了老娘一頓臭罵,碾得腦仁發疼的那些亂七八糟,眨眨眼全不見了。 習慣成自然,不過又多一段回憶而已。可惜還是不堪回首的慘痛回憶,不如忘記。 捧著銅鏡仔細照,白生生一張臉上眉長入鬢,眼角斜飛,跟宋曼姬的美艷掛了三分相,卻還要更加醒目一些。頭上裹傷的白布不能拆,沒法梳頭盤髻,長發披散下來,越發雌雄莫辨。當初第一次照鏡子,宋微只看了一眼,再不愿意看第二眼。這么些天下來,總算習慣點兒了,自我安慰目前年紀還不大,再長幾年,肯定會不一樣。 宋曼姬婷婷裊裊進來。兒子好了,她也有了心思收拾打扮,一頭疊云高髻,似墮非墮,梳的最時新的式樣。沒有余錢購買太多珠花寶鈿,便插了圈堆紗宮花配金銀簪子。即使在胡人女子中,宋曼姬也是高挑頎長的身量,穿著這個時代流行的女裝,低胸高腰,小袖長裙,薄紗彩帔一重重垂在身后,走起路來極具窈窕娉婷之美。 宋微笑嘻嘻湊過去:“娘,今日怎的穿這么好看?” 宋曼姬手上沾了桂花頭油,小心翼翼往發鬢上抹。邊抹邊道:“為娘哪一日不好看?” 宋微捧起銅鏡站到側面,伺候娘親看得更清楚些。自從那聲“娘”叫出口,再對著宋曼姬,就是純審美了。 見母親心情不錯,問道:“今日我陪娘去酒肆?”十幾天拘在屋里,起頭那些天連床都不能下,悶得他渾身上下都要生蘑菇了。再加上著急想了解現實處境,跟在母親身邊,出岔子的風險總該低一點兒。 宋曼姬有份相當不錯的工作,在西市蕃舶街的波斯酒肆里當壚沽酒,地方緊挨著他們居住的蕃坊,近得很。過去宋微偶爾良心發現,會到酒肆里幫忙打點散工,換幾個額外銅錢零花。 宋曼姬皺起眉頭:“麥老板恐怕會拿酒壇子把你砸出門。” 酒肆的波斯老板叫麥阿薩,大伙兒都照夏國習慣取第一個字做姓,稱一聲麥老板。 西市蕃坊,多少年夏夷雜處,相安無事,早已形成入鄉隨俗,兼容并包的慣例。當然差異總是存在的,比方宋家母子,最初并不姓宋。昔日高祖起事,除了夏族本部軍隊,麾下另有三族十六部,其中一支雖屬回紇,實際卻是各族流民奴隸依附聚合而成,曾經飽受欺凌。因高祖一視同仁,故忠心耿耿,驍勇善戰。咸錫立國,這支部落被賜以國姓,允許留居國都。太宗遷都后,其中大部分不愿東遷,仍留居西都舊京。如今這舊京城蕃坊內姓宋的居民,皆自稱其后裔。此族內附由來已久,又頂著國姓,多與夏人通婚結親,一貫不拿自己當外人。盡管近年逐漸沒落,心理優勢卻不曾消亡,很有些瞧不起波斯大食暴發戶,以及西番南蠻東洋北胡來的土鱉。 然而心理優勢畢竟抵不過實力劣勢。好比宋家母子,就要仰人鼻息,傍著波斯老板吃飯。麥老板生意雄厚,年長德尊,在大夏安居樂業,為咸錫朝的經濟繁榮做出了巨大貢獻,故而被推舉為蕃坊坊長,即代表胡人利益的基層行政長官之一。從前宋微三天打魚兩天曬網在酒肆干點輕巧活兒,看在他母親面上,施舍幾文錢算不了什么。這回鬧出的亂子太大,若非宋曼姬曲意奉承,婉轉相就,她兒子早就被直接扭送官府了事了。 母親說不能去,宋微即便心里直發癢,也明白勉強不得。央求道:“那我出去遛遛行不?” 宋曼姬收拾妥當,輕提裙擺,預備出門,指著外堂:“我拿回來幾瓶翡翠漿,王大郎一瓶,裴七郎一瓶。侯家大娘不肯受藥費,給侯小夏送兩瓶。虧得他傷不重,侯大娘就這一根獨苗,你叫我拿什么臉去見她?……” 通過前幾日的言語試探,宋微已經清楚,這幾人均為平日玩伴,即母親嘴里狐朋狗友是也。械斗當日,居功至偉,各有損傷。宋曼姬早已登門道謝道歉,送了醫藥費。現在兒子能動彈了,再上門表表心意,以全禮數。翡翠漿乃高昌國進口葡萄酒,價格不菲,極受歡迎。 宋曼姬一路嘮叨,臨到門口,又回頭叮囑兒子穿衣戴帽,切忌游逛無度,吹風受涼,尤其萬萬不要去北巷,高家那賤婢私奔在外,還沒抓回來,免得萬一遇見高家人,再起沖突。 人已經到了院中,忽然又折回來,將剩余兩瓶翡翠漿收進自己房里:“你頭上的傷,至少兩個月不能沾酒。敢偷喝一口,看老娘不扒了你的皮!” ☆、第〇〇二章:莫道美人多有意,難為浪子肯回頭 宋微琢磨片刻,把頭發全部攏到頭頂,胡亂綁了個髻,找出頂尖頭翻沿兒圓氈帽扣上,連同裹傷的白布一并罩嚴實。再往鏡子里這么一照,果然順眼多了,好一個俊俏胡風小郎君,引領時尚最新潮。 拎起四瓶翡翠漿,雙手掂一掂,不甚穩當,從雜屋里取個藤條小筐裝好。酒香隱隱傳來,不禁縮縮鼻子,低頭端詳研究。軟木塞、熟鰾膠,紅紙封條纏碧絲線,拆是拆得開,定然合不上。摸摸腦后的大包,不甘心地放棄:算了,以后有的是機會。 自從清醒以來,僅限于室內活動,第一次踏出大門,不由得激動萬分加小心翼翼。站在臺階上,回頭仔細打量自家門戶——總不能回來時找不著自個兒的家。這一打量,宋微才發現,門墻兩側嵌著一對雕花刻字青磚,夏文小篆,很端莊的樣子。其右曰:“節烈世標。”其左曰:“例行旌表。” 不論哪輩子,宋微都想起念書就頭痛,因此即使前后做了許多年古人,他的文言一直不大好。多虧穿越第一世遇上個魔鬼般的太傅,生拉硬拽讀了三年書,才不至于登基后真的仿效后世某位帝王,提筆朱批“朕知道了”,“朕就是這樣的漢子”。那段地獄般的念書生涯,早被宋微掃蕩出腦海。只不過,大概湊巧年紀正好,當時打下的那點底子,就跟刻在骨頭里似的,哪怕幾番死去又活來,連那魔鬼太傅叫什么名字都忘得一干二凈,宋微也沒忘了背過的幾本經典,由此攢下老本。 所以,自家門口這八個字,難為他認得全,還讀得懂。 讀懂之后,更加糊涂了。自己那個美艷潑辣的娘,如果從男人的角度評價,簡直從頭風sao到腳,實在看不出跟“節烈”“旌表”有半文錢關系。莫非這舊京城的府尹官吏眼睛都瞎了么?還是說娘親大人屬于天生表里不一的典范?宋微覺著自己應該是知道內情的,不過暫時想不起來罷了。 辨了辨方向,憑直覺往巷口走去。這種類似腦震蕩的癥狀,照他過去的經驗,只要不出意外,時間長點,自然就會慢慢痊愈。短則三五月,長則一兩年。痊愈的好處是生活方便,心里安穩,壞處是更加分不清虛實,回憶往事時總想不清楚是真的發生過,還是只在夢里發生過。這也是導致他忘性越來越大,越來越不喜歡回憶的原因之一。 胡人不務農桑,亦鮮有讀書出仕者,生于邊塞還能從軍,城市里則基本從事第三產業。蕃坊居民,多是手工藝人及做買賣的商人。規模做得大的,均在西市蕃舶街有正經鋪面;本錢不夠的,就在院里搭個棚子,院墻上開個窗洞,賣點自家產出的物品。原則上這是不被允許的,但里正坊長都是鄰居熟人,官府又管不到些微細枝末節,便成放任自流之勢。到西市游逛采購的人,順便拐進蕃坊看看風土人情,買點特色產品,漸成慣例。時間一長,原先坊市壁壘分明的格局自然打破,變成坊中有市,市坊混雜。 大多數居民對這一變化都是歡迎的。畢竟,擺個小攤開個小店,甚至設個私娼弄個賭坊,都是增加收入的路子。只不過,如此一來,也就滋生了勾引以宋微為代表的游手好閑青少年不務正業的肥沃土壤。 宋微提著藤條筐,一路晃晃悠悠。太陽剛出來,游人顧客沒這么早,巷子里往來的人不多。倒是兩邊小店都已經卸了板子,各家忙忙碌碌,正在做準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