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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涼的液體滑入喉嚨,酒入愁腸愁更愁,明媚一罐接著一罐喝,今晚她只想醉過去,入得夢中沉沉一覺,天光大亮時,是不是一切都照常如初。夏春秋會站在床邊叉著腰喊她們起來跑步。她長臂一伸,一手攬一個,像個左擁右抱的地主爺般拉風地擁著她們去食堂吃飯。她學人家小女生態撒嬌著說,明媚,你幫我把那件運動服順便洗洗嘛。她喝著酒豪氣干云地大手一揮,等以后jiejie的健身廳開張了,每人送你們一張無限期SVIP卡,想跳cao就跳cao想學跆拳道就學跆拳道,任君選擇。 可不管她醉過去醒過來多少次,這世間再也沒有夏春秋。 醉意熏然的時候,明媚似乎聽到艾米莉靠在她的肩頭沉沉地問:“明媚,你說我們活得這么累,到底有什么意思?” 她也不知道,她無法回答她。 她們一直在海邊待到了天亮。 回宿舍睡覺的時候,明媚迷迷糊糊中,感覺對面的床上有人翻身的輕微響動,她仿佛聽到夏春秋在跟她說話。她大汗淋漓地醒過來,望著對面空蕩蕩的床鋪,她捂著被子,放聲痛哭起來。 當天下午,她從宿舍搬回了家。 這間房子里,曾有那樣多的美好回憶,到如今,卻只剩下空蕩蕩的一室冷清,那么冷,那么孤寂。 搬東西時,傅子宸開車來接她,他們兩個人一起,上上下下走了很多趟,才搬完。最后一趟,明媚抱著一個小紙箱,里面全是細細碎碎的小零碎,一只相框擺在最上面,照片里,夏春秋站在中間,左邊是她,右邊是艾米莉,夏春秋張開手臂,擁著她們兩個,場景是學校的籃球場,傍晚的夕陽像火似的鋪滿天空,那天夏春秋贏了一場比賽,臉上的笑容恣意張揚,她跟艾米莉也是,嘴角咧得大大的,那樣開心,那樣忘懷。 那是她們三個唯一的一張合影,那是她們最好的青春。 明媚站在空蕩蕩的宿舍里,眼淚“啪嗒”一聲,沉沉地落在了相框上,心里尖銳地疼。 傅子宸騰出一只手臂,幫她拭去眼角的淚,然后將她擁進懷里。 她將臉深深埋進他胸前,像是要吸取他身上的溫暖,她的眼淚,在黑暗與靜默中,洶涌而下。 過了兩天,明媚去火車站送夏春秋的父母以及弟弟,夏mama抱著夏春秋的骨灰罐,一夜之間,仿佛蒼老了十歲。 明媚跟她擁別,附在她耳邊輕聲說:“夏mama,過年的時候我去看你,以后,你就把我當做你的女兒吧。” 夏mama的眼淚忍不住又流了下來,她摸著明媚的頭,哽咽地說:“謝謝你,好孩子。” 再沒有比白發人送黑發人更令人心痛的了。 明媚望著緩緩駛走的火車,她不知道人活在世上,到底需要經歷多少次的告別,多少次的悲傷難過,多少次的失望與絕望,歷經多少磨難,到底要走多遠,才能抵達幸福的彼岸。 二十天后,她考完期末考的最后一科,在教室外面接到艾米莉從機場打來的電話,她說:“寶貝兒,我走了,保重!” 她用一句話,就同她告了別,從此山長水闊,大洋彼岸,隔海相望。 她終究還是在二十一歲這一年,將自己嫁了出去,只是,那個人,卻不是她最愛的人。甚至連一場婚禮都沒有,在她離開的前三天,公證結婚。她們十幾歲的時候,曾一起幻想過彼此的婚禮,明媚想要傳統的中式婚禮,穿秀美的紅色旗袍,據說蘇州的旗袍做得很好,就去那里定制。艾米莉擺擺手,“我啊,肯定是要浪漫的西式婚禮的,露天大花園,綠草成茵,藍天白云,粉紫玫瑰花鋪成的圓形拱門,藍色的氣球迎風飄揚,啊,如果能在海灘邊那就更完美啦哈哈!” 那些幻想,真像一場美夢。 明媚曾同夏春秋一起見過那個男人一次,一起喝了杯咖啡,他是加拿大人,與艾米莉公司有業務來往,三十五歲,有過一次短暫婚史,沒有兒女。對她一見鐘情,窮追不舍。 明媚在得知她忽然結婚的消息時,震驚得久久不能言語,回過神來時問她:“你幸福嗎?” 艾米莉淡淡一笑:“幸福是個太復雜也太沉重的詞,他對我很好,對我來說,已經足夠。” 當你不能與最愛的那個人相守,那么換做其他任何一個人,已經沒什么區別。而她人生中唯一一次最真的愛與最真的心,已經死在了二十歲的冬天,再也沒有了。 明媚握著手機,站在七月的烈日下,只覺渾身發冷。 她身邊的人,一個一個,都離她遠去了。 暑假的時候,應宋引章的邀請,明媚依舊去了海洋地質研究所兼職。這次是做他的助理,工作性質其實跟去年并沒太大區別,依舊是收發文件、整理資料、登記數據等,但接觸的東西更深更全面了。 研究所新成立了一個海底石油及天然氣特別研發開采小組,宋引章是負責人,那兩個月忙得不可開交,作為助理,明媚自然跟他站在同一戰線,每天最早去,最晚離開。有時候還要出海,一去就好多天。在海島上露宿,女孩子總有諸多不便,又是夏天,蚊蟲多,擦了防蟲藥也沒什么用,那么炎熱的天,只得成天穿著長衣長褲,汗液捂在里面,悶熱粘稠,十分難受。但明媚對這樣的生活很滿意,因為只有忙碌與疲憊,才能令她片刻忘記那些難過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