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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再醒來時,已是第二天的中午,人在醫(yī)院的病房里。 我環(huán)視了一圈,病房里空蕩蕩的。我心里一慌,翻身坐起來,病房門這時被推開,傅家寧提著粥走進來:“醒啦?餓不餓?我買了燕麥粥。” 我的眼淚忽然就嘩啦啦地落下來。 “怎么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我去喊醫(yī)生!”他急匆匆地往外面跑了。 我流著淚搖頭,不是的,不是的。我只是害怕被拋下,害怕一個人。 我們在醫(yī)院住了兩天就又回到了滑雪俱樂部,我感冒初愈,傅家寧也不敢再將我?guī)匣﹫?。趁他去活動的時候,我就在俱樂部里溜達。俱樂部里有一些賣紀念品的商店,我站在一個玻璃櫥窗前,盯著里面一套瓷娃娃看,那套娃娃一共十只,各種滑雪的動作活靈活現。 我看了良久,忽然,有人站到我了身邊,過了一會,我聽到傅家寧的聲音:“你喜歡啊?”不等我回答,他已經喊來導購員,指著那套娃娃說:“這個幫我包起來?!?/br> “不……” 我的話被他打斷,他蹲下來,握著我的肩膀扭向他:“小尋,痛呢,就要喊出來,喜歡呢,就要說出來。這才是快意人生,知道嗎?” 我忽然就想起母親的話來,她說,尋,你要學會堅強,學會忍耐。人生忍一忍,也就沒什么過不去了。 后來很多年,我總是問自己,為什么會喜歡上傅家寧,明知道我跟他是那樣的一種關系。 是從這一刻開始,他對我說,痛,可以喊出來,喜歡,就要說出來。那是一個戰(zhàn)戰(zhàn)兢兢內心敏感的十二歲女孩子,最想聽到的話。 我十三歲到十五歲的這三年間,沒有再見過傅家寧,一次都沒有。 那年春節(jié)過后,他被單位外派到南美州。他是一名時政記者,滿世界的跑。 他臨走的前一晚,過來同傅叔道別,那晚母親親自下廚,做了滿滿一大桌的菜,很多是我愛吃的,可我卻沒有半點胃口。低著頭,扒拉著米飯。 他離開時,傅叔與母親送他到門口,母親又叫我:“傅尋,過來跟叔叔道別?!?/br> 我從沙發(fā)上站起來,看見傅家寧正笑望著我,我轉過頭,一言不發(fā)飛快地跑上了二樓。 我站在臥室的窗戶邊,將窗簾拉開一角,看到他正穿過花園,走到鐵門邊時,他忽然轉身,抬頭往我房間的方向望了眼。 我忽然飛速跑下樓,出門時,撞到了正進來的母親,我推開她,不要命地跑出去,將她的驚呼聲拋在身后。 我氣喘吁吁地站在傅家寧的車邊,他剛打開引擎,偏頭見了我,驚訝地放下車窗。 我望著他,卻不知說什么。 他將引擎關掉,趴在車窗上,靜靜地等我開口。 僵持了片刻,我終于低聲開口:“可以……可以給我寫信嗎?”說完,我忐忑極了,低著頭,雙手緊張地絞在一起。 “好啊。”他輕笑一聲,然后發(fā)動了引擎,離開之前,他忽然伸出手,揉了揉我的頭發(fā):“小尋,記住我對你說過的那句話?!?/br> 他沒有食言,他離開一個月后,我收到他從哥倫比亞寄來的第一張明信片。他的字跡龍飛鳳舞,像他那個人一樣隨性恣意。明信片的版面有限,他只寫了寥寥數語,我卻將那短短幾行字,反反復復看了幾十遍。那天晚上,我抱著它甜甜地沉入夢鄉(xiāng),后來我還做了一個瑰麗的夢。 在我的抽屜里,有一只方方正正的鐵盒,那里面,裝著三年間傅家寧從南美各地寄給我的明信片。那些明信片的圖案,都是當地的風景,有漫長的海岸線,也有茂密的原始森林。其中我最愛的一張,來自阿根廷的烏斯懷亞,蒼茫的海岸線上,靜靜地佇立著一座燈塔。背面他寫著:人人都說烏斯懷亞是世界盡頭,這里是通往南極時最后的補給站,這里有著世界上最迷你最遙遠的小郵局,這是來自世界盡頭的問候。我一切都好,勿念。 我一切都好,勿念。 這是他每一張卡片上的最后一句。 可是,他不知道,我想念他,沒有哪一天不想念他。 我指腹緩緩滑過那座燈塔,烏斯懷亞,烏斯懷亞,我在心底輕輕地念著這個名字。總有一天,我會親自去到那里,仰望這座世界盡頭的燈塔。 與他一起,走到世界的盡頭。 那是我十五歲時,最大的,唯一的,心愿。 再見到他時,有點猝不及防。 是在醫(yī)院里,他躺在床上,腳上打著石膏。 我站在病房門口,眨眨眼,再眨眨眼,生怕是自己的錯覺。 母親回頭喊我:“傅尋,你愣著干嘛呢!快過來!” 我慢慢地挪到他的病床前,他瘦了很多,大概有傷在身,胡須也沒怎么刮,下巴上青青的,臉上盡顯倦容。我看著他的石膏腿,眸中忽然涌起大片的霧氣,握緊拳頭,不敢吭聲。 母親嗔怪道:“傅尋,你怎么回事呀,不知道叫人嗎?真是越大越沒禮貌!” 傅叔笑說:“這么多年沒見,小尋怕是不認識她小叔叔咯!” 我咬著下唇,沉默著。我怕自己一出聲,是哽咽的。 “嘿!小尋,好久不見。你都長這么高了?!彼Z調同我記憶中一樣,溫溫柔柔的。 趁著傅叔與母親去找醫(yī)生問情況了,我在床邊坐下來,摸摸他的石膏,輕輕地問:“疼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