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0節
到底是半年多沒見了,老蔡顧不得其他,打心眼里高興:“阿羅啊,這么長時間,去哪了啊?手機也打不通,消費記錄為零,還以為你出事了……” 聶九羅頭也不抬:“別吵!” 又說:“控溫控濕是不是沒做好?連喻水保鮮都做不到嗎,這道干裂紋都差不過有一個半指節了!” 老蔡一怔,還沒反應過來,就聽旁邊有人答:“是,我沒安排好,負責保養的人已經被我辭了,還扣了兩個月的獎金。” 循向看去,正是炎拓,他抱著胳膊倚在墻邊,答得不慌不忙,見老蔡看他,回以禮貌的一笑。 老蔡有點尷尬,畢竟這半年,他給炎拓找的麻煩不少,但同時也如墮云里霧里,覺得這對答特別魔幻。 炎拓看出了他的疑惑,但又不好解釋什么,只丟了個眼神讓他自己體會。 這當兒,聶九羅也看見老蔡了:“我正要找你。” 又指閱讀區的沙發:“來,坐下聊。” 感覺有些詭異,老蔡心頭納悶:聶九羅那架勢,仿佛他是給她跑腿打工的。 他滿腹狐疑,才剛邁開腳步,炎拓三步并作兩步,在他耳邊吩咐了句:“不管她說什么,都順著捧著,原因晚點跟你解釋。” *** 聶九羅的要求讓老蔡大吃一驚。 她要開個展。 聶九羅想開個展,老蔡一直是知道的,不過,兩人也曾達成過共識:目前還是以揣摩學習為主,首展并不著急。 驚愕之下,他也忘了炎拓的吩咐,實事求是:“阿羅,我覺得你各方面都還欠火候,當一個人天賦不足的時候,真的就要靠資歷去熬火候……” 聶九羅微掀了眼皮看他:“你說誰天賦不足?” 說這話時,眸光微沉,幽深得讓人有點害怕。 炎拓用力咳嗽了幾聲,不易察覺地靠近兩人,這樣,萬一老蔡有危險,他好第一時間施救。 老蔡是個生意人,慣會察言觀色,當下沒敢在“天賦”這個問題上多作糾結:“不是,你上次不還說,要系統研究一下葛姆雷啊、麥克唐納等人的風格,西為中用……” 他列的這兩個,都是世界級的雕塑大師。 聶九羅哦了一聲,說:“這都什么垃圾。” 然后通知他:“你幫我安排,半年內,我希望就把國內的個展給走起來,至于作品方面,你不用擔心,我會如期提供的。” 說著向外揮了揮手,那意思是:我說完了,你可以走了。 老蔡一頭霧水,起身往外走,走了兩步又回頭看聶九羅。 她看起來可真不像是開玩笑。 又去看炎拓,炎拓朝樓下使了個眼色,示意他下去談。 *** 這個季節是小院的花期,月季開得正好,桂花樹也一樹蓬勃、蓄勢待發。 沒等老蔡發問,炎拓先發制人:“阿羅這人,好勝心很強,她其實很在意你說她天賦不夠這事。” 老蔡想解釋一下:“天才畢竟是少數,能當人才就很好了,我也是幫她認清自己……” 炎拓表示理解:“這幾個月,她其實是去……反正就是各種把自己和外界隔絕、揣摩學習各類古雕塑造像,有點太投入了,所以性情突然就變得很偏激,行為也相對古怪。” 老蔡恍然大悟。 原來如此,古往今來,為了藝術瘋魔的人不少,不過他一直以為,聶九羅比較接地氣、不是這一掛的。 他說:“那辦展的事,她是隨口說說吧?” 炎拓搖頭:“你就一切順著她來吧,該準備的全準備起來。我想過了,全國巡展,也就在各地租幾個場地,觀眾可以雇,媒體采訪可以找人演,費用我解決,渠道上你幫個忙……總之,讓阿羅盡量順心如意、千萬別發脾氣,興許這樣,能慢慢好起來。” 讓聶九羅事事如意當然是其中一個考慮,但更重要的原因是,個展的籌備很繁雜,他希望聶九羅有事做,這樣的話,她就無暇分心,也就不會再生出別的千奇百怪的事來。 老蔡心有戚戚,抬頭看向二樓:“怎么就搞成這樣了?要不要找個心理醫生看看啊?” 炎拓嘆了口氣,也朝二樓看去:“不知道,可能對藝術……太執著了吧。” 第152章 11 炎拓的猜想沒錯,聶九羅一旦有事可忙,生事的概率就大大降低:別說走出小院了,簡直是長在了工作臺邊,連下樓的次數都屈指可數。 炎拓在一樓的客房里住下來,其實需要他忙的事已經很少,但他不敢離開,畢竟聶九羅的情況并不穩定——看似不鬧事,但一鬧起來就是大事。 老蔡隔三差五過來一次,到底是在“籌備個展”,得有個繁忙的樣子、讓聶九羅看到進度,這樣才顯得真實——費用已經不需要他cao心,在做戲上還不積極點,心里過意不去。 第二次過來的時候,正趕上聶九羅出了第一批圖稿,老蔡隨手拈起一張看,心里突地一跳,又把剩下的幾張都拿過來,走到窗前對著日光細看。 看完之后,下樓找炎拓。 炎拓正在灶房里剝毛豆,這是盧姐看他閑得實在發慌,丟給他打發時間的活。 老蔡問炎拓:“阿羅都是去哪兒閉關揣摩的啊?” 炎拓對雕塑造像的所知也有限,于是含糊以對:“也就敦煌、龍門,麥積山一類的。” 老蔡哦了一聲,若有所思,又問:“有拜個師父什么的嗎?” 所謂的“拜師”,不用行禮入門那么復雜,指的是有人從旁點撥。 炎拓看看老蔡,又看他手里的幾張畫稿:“怎么了?” 老蔡把畫稿遞給他,又從手機里翻出一張畫稿圖片:“這是阿羅去年畫的,你看有什么區別嗎?” 炎拓看了又看:“都挺好看的啊。” 真是外行看熱鬧,老蔡把畫稿拿回來,懶得多做解釋:“總覺得,比之前更流暢了似的。” 其實這說法太過籠統了。 老蔡的真實感覺是:聶九羅以前的畫稿,是一筆一劃“畫”出來的,再工整精致,也只是畫稿而已。但這次這幾張,線條一氣呵成,半點滯塞都看不到,像是直接從筆頭生長出來的,即便已經畫完了,還意韻不盡,仿佛仍在生長中。 看來這幾個月的閉關,乃至走火入魔,還是有點成效的嘛。 *** 接下來的一段日子,老蔡往小院跑得明顯頻繁,不是做戲式的那種,是真勤。 聶九羅脾氣大,做事時不喜歡有人在邊上打擾,即便是屏息靜氣進出都會遭呵斥,于是老蔡在工作臺邊架設了攝像機遠程觀察。 看她起稿的運筆——有幾次,他感覺完全是無章法的胡畫,但呈現出的,真的就是上手可用的稿子。 看她對龍骨的掌握——不是從前那種一板一眼地搭骨架了,有時候,他甚至覺得骨架搭得不行,可是一堆上泥,形體即刻間呼之欲出。 看她塑形的手法——其實手法已經不太重要,關鍵是出來的效果。 有一次,鏡頭正對著塑像的人臉,盧姐打掃衛生時從老蔡身側經過,嚇得啊呀一聲,然后笑著給自己解嘲說,看到一張臉往屏幕上擠,還以為是個活人呢。 老蔡坐不住了,又特意去找了一回炎拓,舊話重提。 ——這幾個月,是不是有人系統性地在給聶九羅做培訓啊? 炎拓不蠢:“你是不是覺得,阿羅的水平上去了,進步得還不少?” 老蔡沒正面回答,但話里話外,還是流露了些真實想法:“我是覺得,這個展要是來真的,也不是不可行。” 這話聽得炎拓心中一動。 一般認為,人在出生的時候,會從胎里帶出些天賦,比如有人擅作畫,有人擅寫曲,有人對數字極其敏感,有人對代碼一點就透——因為解釋不出原因,所以籠統以“天賦”稱之。 聶九羅原本的業務水準,在老蔡眼里顯然算不上出類拔萃,但現在,得到老蔡這么高的評價,甚至都具備了“個展”的資格,是因為她的“二次出生”,帶出了一些新的天賦嗎? 還有,聶九羅是做雕塑的,而公認雕塑的租師爺是女媧,硬要攀扯關系的話,她這一次算是女媧的“直出”呢。 老蔡越說越興奮:“我再觀察觀察,她要是發揮穩定,這次真能給好好運作運作,畢竟業內對她沒期待,很容易一鳴驚人、打出名姓……” 炎拓沒想到歪打正著,這全盤造假的“個展”,還真偏上正軌了。 可是,這么一來,他就更寂寞了。 盧姐在早晚和三餐時段可以上二樓,因為她負責打掃和收送餐。 老蔡在約定好的時段也能上二樓,因為他要跟聶九羅討論未來個展的主題、展館、布展。 唯有炎拓,跟聶九羅的生活和事業都掛不上鉤,見她師出無名,成了院子里唯一多余的人。 公司的事有專人打理,需要報備到炎拓這里的不多,他每天做的最多的事,反而是給盧姐打下手,剝剝毛豆,剪剪蝦須,理理青菜,削削土豆。 真是硬生生把自己活成了家政。 *** 約莫半個月后的一天,余蓉給炎拓打電話,問他這頭的進展。 炎拓正在給蛤蜊浸水,伺候這玩意兒吐沙,意興闌珊回答:“沒進展。” 然后把情況給余蓉說了。 余蓉大感意外:“這樣不利于聶二的恢復吧?你得多跟她聊天,幫著她……” 余蓉也不知道該怎么措辭,聶九羅畢竟不是失憶。 幫著她……重鑄之前的情感體系和對世界的正常認知?這就需要推著她走進世俗世界,不斷和外界各色人等溝通,而不是把自己沉進雕塑的世界里去,那可就太不接地氣了。 炎拓無奈:“她不想跟你聊天。” 他試過見縫插針、在聶九羅的閑暇時間和她說話,但聶九羅好不容易閑下來,只想休息,并不想聽人聒噪,所以不是兇巴巴地嗆他就是翻他白眼。 人要臉樹要皮,誰還沒個自尊什么的?幾次三番之后,炎拓就不大湊上去自討沒趣了,甚至看到她時,會主動避讓一下,省得討人嫌。 余蓉說:“這樣不行啊,從帶孩子的角度來說……” 兩人同時沉默了一下。 頓了頓,余蓉接著往下說:“我就是類比一下,你不要多心。你想想,小孩子是不是誰帶她多就跟誰親?你一邊想讓她記起你來,一邊又躲得她遠遠的,那這得哪輩子才恢復啊?真的,這個不能縱容,得今早介入。” 炎拓頭疼:“她跟別人不一樣,她一個不高興就會動手……” 余蓉說得斬釘截鐵:“打,讓她打唄,只要打不死你,你就得興風作浪。” 這還沒完,聽筒里又擠進雀茶的聲音:“打就打唄,男子漢大丈夫,還怕打一頓兩頓嗎?” 真是……聊不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