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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歷史小說 - 貴妃起居注在線閱讀 - 第353節

第353節

    只看王振能以種種手段,cao縱著皇帝留柳知恩長談,甚至又是巧妙地cao縱著皇帝對柳知恩的觀感,讓其對他留下好印象,更是明目張膽地以此對柳知恩市恩,便可知道,他有十足的自信,可以保持對皇帝的影響力,甚至是有點對柳知恩示威的意思了:這孩子,我讓他留你,他就留你,我讓你說什么,你說了什么,便能討好到他。若我要讓他猜忌你、討厭你呢……

    權宦、佞臣之所以惹人憎惡,便是因為如此。徐循雖然幾乎沒見過王振幾面,現在卻已有幾分不喜歡他了。她道,“方才說的事,你能肯定他的用意么?”

    “奴婢十拿九穩?!绷骰卮鸬靡埠芊€。

    “可有憑據?”徐循不禁叮著問了一句。

    “未曾?!绷黝D了頓,解釋道,“只憑眉眼,只可意會,但卻又是確鑿無疑?!?/br>
    這種情況,徐循也能理解,畢竟王振也不傻,不會做出狂言‘皇帝是我手中傀儡’這樣的事來。不過,如此也使得處理他的難度大大提高,可說是十分棘手,畢竟,且不說皇帝的反彈,只說仁壽宮、清寧宮,現在和她相處得是都不錯,不過如果她要把手往乾清宮里插的話,徐循可不敢擔保兩宮會是怎樣的反應。

    見她沉思起來,柳知恩又進言道,“娘娘也莫發急,此事畢竟是奴婢的一面之詞,再說,奴婢離京多年,對宮里的人事,本也不夠了解。王振為人是否真是如此,還未可知,也別因奴婢多疑,冤枉了好人。日后若有機會,娘娘冷眼瞧著此人人品,也多留神幾分吧?!?/br>
    徐循點了點頭——她能考慮到的,柳知恩肯定一早就考慮到了,自己又何須擔憂?他定是不會讓她兩面為難的?!艾F在皇帝也還小,沒準再大幾年,也就能看懂這些把戲了。”

    忽然間,她又想起了章皇帝,不免也有幾分難過——章皇帝在的時候,哪個內侍敢打過這樣的主意?cao縱、擺布他?豈非是嫌自己活得太久了么?

    “畢竟,”她嘆了口氣,“栓兒也是大哥的孩子嘛?!?/br>
    “陛下睿智天生,只是年紀尚小……”柳知恩應聲也說了許多奉承皇帝的話,不過從表情來看,顯然自己也并未相信,徐循亦有幾分無奈——每當聽說栓兒功課不好時,說實話,她心里也不是很好受,總是會想,若是當年沒有說穿真相……

    雖然沒有說穿真相的結果,很可能是大臣武力逼宮,太皇太后被軟禁起來,三楊成為權臣監國,栓兒登基太后攝政,國家陷入新一輪的動蕩——未必會比現在的局勢更好。然而。畢竟是出了力,又哪能感受不到這天下的重擔,沉甸甸地壓在心頭?

    “只能是見步行步了?!彼皭澋卣f,“如今天下承平,栓兒又是個厚道、努力的孩子——亦不能說是不聰明,內閣里也都是賢臣,其實,也許未必一定要是天縱奇才,才有資格坐上皇位吧?!?/br>
    兩人對視一眼,雖然沒有言語,但卻又是同時有會于心:他們都知道,對方現在,是想起了那天縱之才、雄姿英發、文武雙全的章皇帝。

    #柳知恩的來訪,并未在宮中掀起什么波瀾。除了給徐循添上了一點心事以外,他也沒有什么多余的行動,還是如?;厝プ鏊膹S公。雖然經常進仁壽宮請安,但基本和清安宮,又斷絕了通信,回到了他晉升之前的狀態中。

    倒是徐循,她本來寧靜如死水的生活,因為柳知恩的出現,也有了一點變化,不再是‘蓬萊宮中日月長’,她又開始回到人間,開始關心乾清宮的消息了。

    畢竟是司禮監掌印太監,栓兒的大伴,王振在宮里,也算是個風云人物了,要打聽到他的一些事情,并不算很難。徐循聽到的也都不是什么負面的消息,王振這人,謹慎小心、熱心和藹,和同僚的關系都處得不錯,在太皇太后、太后乃至是文臣跟前,都十分謙卑小心,聽說其和內閣三位先生的關系,也相當不錯。

    這樣一個人,仿佛就和任何一個賢能的宦官一樣,是值得褒獎、重用的,至于柳知恩擔心的事情,現在還沒有一點影子出現——但徐循卻并未因此就動搖了對王振的懷疑,柳知恩為人如何,她很清楚,這種信任,一樣是只能意會,純粹是一種直覺。

    還是要找個機會見王振一面——現在,栓兒偶爾來給她請安的時候,他通常并不隨侍在側,要見王振,還真得找機會才行。

    就如她所說,栓兒還小,王振也還沒有露出掌權的苗頭,這件事畢竟還急不來。徐循也并不想辦得太著急,太露痕跡——她還在等個合適的機會。

    就在平靜的等待中,她的生活迎來了另一個變化。

    這變化,是從太皇太后將太后同她一道叫去仁壽宮說話開始的。

    太皇太后要交權了。

    作者有話要說:試試看吧,我都快絕望了,一次又一次的……

    第256章 成盟

    老人家畢竟年事已高,過去的幾年里,風風雨雨,并未有幾天真正消停的日子。去年剛出事時,憑著一股勁頭還算是撐了一陣子,從去年冬天起,也許是勁兒過去了,她便經常病倒。雖不是什么大病,但也夠煩人的了,不必是醫生也知道,老人家體力不支,不說就此退休吧,起碼也需要一段時間的榮養。

    不過,意識到了這一點,卻并不意味著會有人規勸太皇太后交出手中的權力。就連最該說話的清寧宮,也是保持了沉默,大家都在等著太皇太后自己的選擇。是把權力順理成章地移交給太后呢,還是選擇心腹女官代她行使一部分權力?這都可以隨著她的心意去辦,畢竟,太皇太后手里并非握有帝國重權,說白了,就是成心都翻不起什么大浪。之前內廷分裂,兩宮對峙的局面,已經給內閣提供了足夠的政治把柄,不論是女官還是太后取代了她的位置,也都很難在朝政上做出什么改變。就是個名頭的變化罷了,對內閣來說,由誰來都是一樣,而這點權力,太后也未必看在眼里。

    盡管如此,太皇太后依然選擇了太后,而非是徐循料想中的六尚女官,這自然是出乎了不少人的意料,甚至就連太后,一進屋子,見到太皇太后身前擺放的皇帝大寶時,都是挑了挑眉毛,難掩面上驚容。

    “來了?”對兩人的跪禮,太皇太后只是回以淡淡的一個詞,心情似乎是喜怒難測。徐循也不知道她現在到底情緒如何,和太后她也斗了有若干年了,到最后要親自把攝政的權力交給她,雖然是為大局計,但太皇太后心里想必也是有幾分五味雜陳。

    “是?!碧笠脖憩F得很低調,很恰如其分。“您身子可好些了?夜里可還咳嗽?杜太醫的藥,吃得還好么?”

    “好些了,就是還要休養?!碧岬阶约旱慕】?,太皇太后神色緩開了幾分,似是認命地嘆了口氣,便示意喬姑姑,“取匣子來?!?/br>
    她并未指明,不過,喬姑姑倒是心領神會,很快便捧回了一個并不小的紅木匣子,蓋是開的,徐循看了一眼,里頭整整齊齊碼的全是奏章。

    “雖說,現在國事都是三位閣老處理,咱們這就起個蓋印的作用。但規矩還是和從前一樣……”太皇太后倒是不疾不徐地為兩人解說起了如今的政事流程。

    昔年章皇帝在位時,做了一件也不知是好還是壞的事兒,當時頗有人詬病,但如今看來倒是挺好的,那便是把批紅權分享給了司禮監。又或者說是設立了一個文書部門,幫著他做抄寫工作。在當時,大致上司禮監秉筆太監的作用,便是幫著他把大部分奏章上內閣寫的票擬抄到奏章上,一般來說都是照抄無誤。遇有國家大事,或者是緊急軍情,司禮監和內閣都會將奏章做特別標識,皇帝也是心中有數,明白自己每日里該看、該親自批示的奏章有哪幾本。

    比起前代事必躬親的太祖、太宗,這樣的制度,當然是把他從文書工作中給解放出來。將更多的權力交給了內閣,在當時,大臣詬病此事,也不是因為皇帝找人來幫著抄票擬,而是認為如此一來,權力集中到內閣,六部職權被進一步的削弱。其中許多權力糾葛斗爭的細微,就不足為外人道了。徐循當時還聽章皇帝說過幾次這事,不過記憶也已經模糊,只記得最后司禮監的規模擴張得頗為厲害,職權也成為了二十四衙門中無可爭議的第一。

    現在,皇帝雖然不能親政,太皇太后也不主政,但因為有司禮監在,朝政還是運行得有條不紊,內閣寫票擬,封送司禮監。名義上太皇太后也能隨時調閱,不過大多數時候都是照抄票擬,再下發回去。如有需要下詔、諭、敕書的,再請掌握皇帝大寶的太皇太后用印。如此一來,整個流程井井有條,雖然掌權的實際上是內閣三楊,但在禮儀程序上卻挑不出什么錯來。也不至于為后來人樹立權臣亂政的壞榜樣,君臣之間,恪守分野,將來傳出去,也是一段佳話。

    既然如此,太皇太后在這個流程中當然也扮演的是不可缺少的一環。奏疏批紅,她可以不管,甚至可以不看,但是需要用到皇帝大寶的詔書等,便算是重要事務了,如果說服不了太皇太后,便不能用印。她的地位雖然遠遠比不上垂簾聽政的攝政太后,但對于內閣也是一道制約,起碼能維護住內廷的一些底線。這點權力,到底也不能輕忽賦予。

    聽太皇太后講解了一番,徐循大致明白她平日里都在做什么了——雖說可以不管平時奏疏的批紅,但看太皇太后的表現,她還是會查閱奏疏和票擬的,就算不是全開,起碼也經常choucha,并不是真的就只甘心于做個人rou印章了。

    “內廷的權力,已經被分攤得很薄了。”太皇太后看了兩人一眼,語重心長。“不能再和女官們分享,再繼續分薄下去。有些事,有一就有二,先例一開、后患無窮……唉,雖說我也難放下,但情勢如此,也只有交到你們二人手上。”

    徐循立刻就站了起來,重又跪了下去。

    “老娘娘身子不適,請太后娘娘攝政,也是名正言順之事。但妾身——”

    她的推辭才剛開了個頭,便被太后打斷了。

    “你知道國朝上下,都發生著什么事么?”她顯得有些疲倦,沒等徐循回答,便又問道,“且不說天下吧,就說京城內,這朝廷內外,最近都有什么紛爭,又出了什么亂子?”

    徐循只能啞然以對:她們宮廷女子,一直以來都按照國朝祖訓行事,宮門以外的事,一概不聞、一概不管,要說宮外平民過的日子,她也許還知道一二,但朝廷里的事,她從何得知?

    “也不問你,就問你吧?!碧侍笥职衙^對準了太后,“如今瓦剌掌權的是哪個賊酋,你知道么?老可汗病了,諸孫爭位,你曉得誰獲勝的幾率大些,誰更是野心勃勃,和我國素來敵對?”

    太后并未不快,而是露出深思之色,尋思著回道,“媳婦實是不知,不過,此事可詢問大臣們,再同廠衛的口徑相合,兩廂印證,當可了解大概。”

    太皇太后微微點了點頭,語氣寬松了些,“不錯,還算是有些章法。但我再問你,三楊之中,你知道誰和誰更合得來,誰的門生都有哪些,其在哪些事上立場一致,哪些事上利益相悖?這些事,東廠告訴你的,未必可就是真的?!?/br>
    她是在暗示東廠也可能和內閣有利益勾連,太后聞言,嬌軀頓時一震,“還不至于到這個地步吧?”

    “宦官內侍也是人,也要在朝中立足?!碧侍蟮氐?,“不然,你當大郎為什么要特地從南邊調個與世無爭的柳知恩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