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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嚴(yán)曦能如他一般,輔佐未來的儲君,李行之當(dāng)真死而無憾。不過他心里也清楚嚴(yán)曦行為落拓,性情散漫又不受拘束,非為官之料。 初遇嚴(yán)曦時,他已在水墨軒混的風(fēng)生水起,是謝重元名副其實的搖錢樹。不過,謝重元也信守承諾,替嚴(yán)曦保守了秘密,所以除了他父子二人,并沒有人知道嚴(yán)曦極善繪畫。 李行之記得那日他在水墨軒采選宣紙,抬眼便瞧見一束墜著紅豆的青絲流蘇。那流蘇他認(rèn)得的——乃他親手編織,送給了一個叫碧煙的女子。彼時他家境清寒,兄弟姊妹眾多,靠著父親采藥,母親編織些女子佩戴的小玩意兒糊口,并無任何能拿得出手的禮物贈予心愛之人。他偷偷學(xué)著母親編了這條流蘇,技巧不算好,甚至還有些難看。 一張跟碧煙有八分相似的臉,不必問也知道眼前之人定然跟碧煙有關(guān),遺憾的是嚴(yán)曦受過傷,記不起前事了。后來他擇了個吉日,將人接回府上,只說是故人之后,以爺孫相稱。 忽然有了家,嚴(yán)曦的歡喜不必說。但未過多久,他便覺察到不對——李行之給他找了三個先生,每日從早到晚課業(yè)安排的滿滿當(dāng)當(dāng),日日親自督促他背書、習(xí)字。起初他做做樣子,背書還算認(rèn)真,后來知道李行之的目的,索性頑劣起來,再不肯好好讀書。 李行之也是在這個時候發(fā)現(xiàn)嚴(yán)曦患有隱疾——他認(rèn)不得人。 初入李府,嚴(yán)曦很少開口,李行之以為少年心性使然。但他行事再小心也會露出破綻。數(shù)次將先生認(rèn)錯,倒讓李行之回想起一些細(xì)節(jié):嚴(yán)曦耳力很好;初來乍到時,對方若不說話,他絕不先開口;事事親力親為,極少吩咐家奴。想來是不認(rèn)得,怕叫錯了人。 他自己也不清楚為何會患這種病癥,雖請了大夫,卻無任何成效。算不上多大的惡疾,不過對他日后的會仕途定然是有所影響的,加之他內(nèi)心抗拒,久而久之,李行之便放棄了送他入仕的念頭,只求他能正正經(jīng)經(jīng)地做人。 斜暉穿過庭樹落在棋盤上,一塊塊金斑如妙手天成的棋子。 李行之收好棋盒,喚來管家,“二公子回來了么?”嚴(yán)曦一早出門,晌午飯都未回家吃,眼看著天快黑了還在外亂晃……三日后就是壽辰了,這孩子卻不管不問,何時才能擔(dān)起責(zé)任? “二公子興許在回來的路上了?!?/br> “罷了,你也別替他說好話。他是什么性子,我不知道?這是我欠他的……若當(dāng)年我未拋棄碧煙……”李行之一直為過去的事悔恨自責(zé)。如不是父母從中阻撓,他哪里會娶故去的妻? “二公子還年幼,不懂事也情有可原。有老爺悉心教導(dǎo),加上他天資聰穎,不怕不能卓著出眾。” “但愿吧!” 棋盤尚未收完,門外走來一名青衫少年。那抹青色濃郁的仿佛連地上的影子都帶著淡淡綠。乍然望去,若娟娟翠竹,帶著盎然、熱烈的生意。 少年見到李行之,臉上的表情生動起來,仿若冰雪融化,春暖花開,“學(xué)生拜見恩師!” “王爺!”李行之喜出望外,豁然起身,帶翻了棋盤卻渾然未覺,任棋子在磚石地面彈丸一般彈跳開。他頗為激動地握著藺容宸的手,將他從頭看到腳,從腳看到頭,一時歡喜忘了應(yīng)有的君臣之禮,“三年未見,王爺又長高了不少!”他離開京師時,藺容宸尚未及他眉下,如今已比他還要高出半頭。 “是恩師走得太久了?!碧A容宸隨他拉著自己,笑的溫文爾雅。 李行之眼底一酸,感慨道:“王爺越發(fā)英姿颯爽,器宇軒昂,實乃圣上之福!社稷之福!百姓之福!” “恩師精神矍鑠,亦不失往日朝堂上的風(fēng)采。”藺容宸揚眉,一根根睫毛在夕陽中燃著金色的光。那樣的意氣風(fēng)發(fā),神采飛揚,讓李行之老淚縱橫,欣慰至極。 他恍然跪下,“草民逾矩,請王爺恕罪!” “恩師快起!”藺容宸將他扶起,“這里不是皇宮,只有恩師學(xué)生。更何況您是帝師,就算離開朝堂,也是兩朝老臣?!?/br> “承蒙皇上垂愛,草民更要以身作則,豈可自廢禮數(shù)?” 藺容宸知道他注重禮儀,不容半點疏漏,便也不做辯解,附和道:“恩師說的是。” 將藺容宸引入座,李行之未見到隨行之人,問道:“王爺只身前來,連個護衛(wèi)都沒帶么?” “張珣在門外候著。父皇送了壽禮,行程較慢。學(xué)生思念恩師心切,便先行一步了?!?/br> “那就好,那就好。”李行之點點頭,“游芳,快看茶!”他特意吩咐管家取來今年新采的西湖龍井,想了想又道,“若硯文與云昕回來,叫二人速來見客?!?/br> “云昕?”藺容宸不動聲色地問了句,這云昕恐怕便是今日流云樓見到的那位。 “云昕今年剛滿十七,小王爺三歲,頑劣的緊。”李行之解釋了幾句,言辭之間,不無寵溺。 藺容宸自然不好說他不僅見過嚴(yán)曦,還見識到他了的風(fēng)流不羈。出于禮節(jié),寬慰了兩句,“恩師且放寬心,他畢竟還小?!?/br> “?。俊碧崞饑?yán)曦,李行之有嘆不完的氣,“草民雖老了,卻未糊涂。還起得王爺十七歲時,日日三更未寢,五更已起,磨礱淬礪,堅持不懈。這孩子秉性如此,就算到二十七,也未必能有王爺十之其一的才能。” “恩師謬贊了?!碧A容宸撿起地上的棋子,一一擺回棋盤,“很久沒和恩師對弈了,不如今日跟容宸手談一局,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