亭子不大，只擺放了五張長案，一橫四豎。黑夜在主位上席地坐下，文鐘于下首盤膝。

    清月采來嫩茶，靜候風鈴燒開泉水。

    “吩咐的親衛把青洛、火菱、高寧武都叫過來。”茉莉還沒走，剛好離開湖心去傳令。

    這些丫頭跟隨黑夜日久，功夫日益見長。

    她們也摸到了竅門，要么討好主公，賞賜都是大手筆。要么討好清月，丹藥不愁。這些侍女，如今個個都是黑武級別，放到普通人中，也算是一把好手了。

    茉莉提起身形，落足湖面浮木，幾個縱躍間，便上了岸。

    文鐘目送茉莉離開，眼神有些迷離。

    該來的總歸會來，還是得直面應對。主公這番請他喝茶，半途卻叫來另外幾名試煉者，恐怕是要攤牌，又或是有些安排。

    “紅泥小火爐，嫩枝凡塵落。午后閑半日，能飲一盞無！”黑夜一時興起，臨時改了首詩，也算是應景。

    清凈、優雅，與瘋虎一同飲酒時豪興大發又有不同。

    “這茶名為‘落凡塵’，”文鐘脫口道，他的念頭晶瑩剔透，一點即通。

    “天上星辰應作伴，人間松柏不知年。我欲踏云乘風去，只留清輝濁世間。”黑夜是有感而發。這幾日傷痛，又讓他聯想到了生離死別。個體的渺小，時間的無情。

    古來就有神仙一說，但卻無真實考據。

    眼下世道，武力強盛，晶力奇特，還有超過兩百年的自然壽命。黑夜掌握空間感知后，想象空間放大了一萬倍。誰敢說神仙一定沒有，個體武力強盛后，移山倒海，飛天遁地，也是無所不能。

    自己所經歷的，也許是一番仙凡蛻變。

    文鐘沒黑夜那些古怪的記憶，也沒有那么多的花花腸子。既沒有人生重來一次的感悟，也沒有對生命深刻的思考。但黑夜隨意拈來的句子，卻讓他陷入沉思當中。

    “真的有仙嗎？”清月已經是第二次問這番話了，第一次是去神仙山的路上，當時黑夜高吼了一曲《凡人歌》。

    “你說有，他便有。你說無，便道無。”黑夜知道她向往逍遙的生活，不愿打斷她的幻想，便說出一番神棍般的話語。

    “為何？”清月不解。

    第一百八十六章 奇珍！

    “世間無仙，眾人尋仙，不若成仙。我們掌握了無數神奇的手段，未來有無盡可能，與其羨慕，不如朝著那一目標前行。也許有一天，當再回頭時，眾生皆成螻蟻。”黑夜自從窺視到體內時間的奧秘后，自信心無限膨脹。

    清月若有所思，似有所得。

    文鐘卻是一頭霧水，他的智慧雖然超出常人，但閱歷不夠，未能窺透生命的奧妙。

    “咕嚕咕嚕”泉水燒開，打斷了眾人的思緒。

    谷內適時響起腳步聲，兩男一女，朝湖中奔來。如同蜻蜓點水，飄然騰飛。起落之間，便踏上了浮臺。

    “主公，”青洛和高寧武異口同聲道。話語一樣，黑夜卻聽出了不同的味道。青洛有些喪氣，還有一絲解脫。高寧武卻有一絲亢奮，外帶感激。

    黑夜一揮手：“坐。”

    火菱磨蹭了半天，看到清月挨緊了黑夜，終于一跺腳，低頭坐到黑夜右側。

    她復活已經有有些時日了，隨著時間的推移，神智和記憶在逐漸恢復。一想到剛復活時那些羞人的事情，只覺得臉上發燙，渾身不自在。

    賴在一個男人身上不走，半夜還偷偷鉆進人家的被窩。這哪里是少女能做出來的事情，但凡有點臉皮，恐怕都要燙壞掉了。

    黑夜給了她一個大大的微笑，轉頭吩咐風鈴將嫩茶枝投入沸水。

    頓時，一股異香飄出，直入心脾。

    黑夜閉了眼，享受不已。

    眾人卻是一臉驚奇，面面相覷。這當真是只一枝嫩茶嗎，不是什么萬年靈藥？只吸進一些茶香，便感覺到通體暢快。如果喝入茶水，那還了得。

    “別發愣了，一人一杯。”黑夜吩咐風鈴沏茶。

    半個拳頭大小的茶盞，通體潔白，溫潤剔透。這是大周宗廟中挖掘出來的寶貝，用來喝這等奇珍，剛好合適。

    珍茶入口，眾人皆醉。

    風鈴和茉莉有個好主子，以仆人的身份，也各自分潤到一杯。這兩人的生命特征是眾人中最弱的，身體不斷有雜質排出，汗若濃漿。

    “你們倆先回去，把身體梳理一番，不必再過來了。”黑夜揮手讓她們倆離開，接下來的事情，不適合讓她們知曉。

    “黑夜哥哥，我……”扭頭一看，卻是火菱這丫頭，面色酡紅，嬌艷欲滴，如同貴妃醉酒。她的身體屬性是火，而且是全新的，還不能完全匹配。火系晶力在體內運行，對身體多少還是有些損傷，也殘留有不少雜質。

    這一盞茶下去，體內如同下了一場甘霖。渾身舒暢，毛孔齊齊唱歌。

    “看到那棟紅頂的竹樓沒，”黑夜順手一指，目光落在湖岸邊，“以后就是你的居所，你先回去洗個熱水澡吧，有事我們回頭再說。”

    回頭再一看在座的，除了自己和清月以外，其余人都是一頭熱汗。

    得，這小會也沒法開了。

    “都各自回去一趟吧，一個小時后到會客廳集合。”黑夜發了話，讓他們都離開。眾人如獲大赦，騰起身形，心急火燎地趕了回去。

    “哼，”黑夜感覺腰間又遭殃了，清月的醋勁犯了。

    視線掃過剛剛送出去的紅頂小竹樓，她又回頭瞪了一眼：“狐貍精。”

    “噗，”黑夜剛含了口清水漱口，猛地一下全噴了出來。

    “你說菱兒？”黑夜厥倒，這個小樹精，簡直就是個醋酸制造器。

    “黑夜哥哥……”清月模仿火菱的聲音，眼睛一轉，卻突然露出彪悍的表情：“呸！”

    黑夜一把將清月拽到懷里，這一招百試百靈，小樹精立刻掩旗熄火了。

    “菱兒的事情我考慮過了，尤其是她今天的態度。”黑夜換了副面孔，嚴肅道：“好端端的一個大姑娘家，都已經這樣了。她自己解開了心里的疙瘩，我怎么能把她往外推。從情感的角度考慮，她也能算得上是我們最親近的人了。從安全的角度來說，他與我簽訂過奴仆協議，想反悔都沒可能。從利益的考量，她能掌控火系晶力，絕對有潛力可挖。”

    黑夜分析得頭頭是道，清月卻是沒話說了。可是總還有些不舒服，好比一個心愛的玩具，卻要與別人一同分享，這種感覺很不好。

    “谷內草藥種植如何了？”黑夜轉了個話題。

    一提到植物，清月立刻小興奮起來。她拉著黑夜，一同躍回河岸，然后向巡視自己領地一般，帶著他查看各種不同的植株。

    百草谷內開辟出一小塊藥田，清月將一塊能量晶石埋到地下，設置了一種晶能陣法，這樣一來，可以使得木系晶石緩慢揮發，不斷滲透到土壤里，改善土壤質量。

    這個裝置可以加速植物的生長，卻又不像沃土般，透支植物生命力。沃土稀釋到一定程度，也能達到這種效果，但卻沒這么方便控制。

    從威武侯那里帶過來的沃土所剩無幾，清月索性全部用掉了。她在死亡谷接近百草谷的地方，開辟了幾大塊試驗田。用來培育一般的草藥，以及糧食作物的種糧。憑借她現在的能力，改善種子后，可以將糧產提高一倍以上。

    黑夜饒有興致地跟著她四處查看，不覺便來到百草谷外頭。

    “開春后，我們也要圈地種糧了。打劫不是長久之計，商業獲糧不穩，農業才是根本。”黑夜望著深耕過的土地，喃喃自語道。

    提高兵士的武力，與糧食的供給是成正比的。

    閑時兵士的食量已經是普通民眾的兩倍多，高強度訓練和戰時，會提升到三到四倍。高能耗能帶來高產出，只是糧食遠遠不夠。

    這樣看來，與周邊領主一戰勢在必行。即便他們不來攻打，這邊也要挑動戰爭。只有將他們打怕了，才能完全霸占十八里磨刀嶺附近的良田，安心生產。

    “小師弟，我做過實驗了。”清月打斷了他的思考，一臉興奮道：“沃土或者能量晶石催生植物，只要將速度降到十倍以下，收獲的種子，依然可以用來種植。現在離春耕還有些時間，我還來得及趕種一到兩批種糧。”

    “真的假的？”黑夜大吃一驚，這樣一來，今年就可以提高糧產了。

    清月不滿道：“當然是真的，只不過因為氣候的原因，種糧的產量不穩定而已。”

    黑夜原本還有諸多擔心，這樣一來，圈地種糧勢就在必行了。

    霍克那個家伙，又要多出一些任務了。趕在大地復蘇之前，趕出一百具犁，還有相應的農具。不過，這該死的金屬要從哪里來呢？

    還是要打仗，繳獲的武器可以融化重新鍛造。那些國主吃了敗仗，也可以借此勒索一批銅鐵。

    “回吧，”黑夜伸了個懶腰，自己大病初愈，感覺有些疲憊了。

    百草谷內的會客廳，坐落在井字形的小院內。東側是書房，盡管連一本書都沒有。西側是餐廳，可供三、四十人同時就餐。北面的會客廳，按照這個時代建筑特色所建。

    主席面南背北，下首兩排長案。因為時間比較倉促，建造得還略顯簡陋。

    半個多小時后，文鐘等人依次趕來，一個個面露喜色，看來是從落凡塵泡制的茶水中，得了不少好處。再看青洛的情緒，似乎也有所改善。

    “青洛，你的神智應該有所恢復了吧。”黑夜一臉凝重地看了一眼，繼續道：“你襲我營地在先，被我滅殺。但后來考慮到獸人入侵，需要人手抵擋，這才將你復活。并在你不知情的情況下，簽署了系統的奴隸契約。如今，你已喪失了試煉者的資格。我給你兩個選擇，一是籌夠復活所耗費的元精，我放你離開。二是你便在這里安家，同我們一起打拼天下。”

    黑夜的話不容置疑，他之所以給青洛選擇，是因為奴隸契約雖然管用，但不能保證對方真心誠服。一個磨洋工的屬下，同一個干勁十足的屬下，效果相差太多，說是十倍也有可能。

    青洛露出一絲苦笑，他長嘆一聲，起身向黑夜恭敬行禮：“主公，我青洛也在試煉場打拼了十多年，自視甚高。看到山寨現在局面，這才知道天外有天，人外有人。不怕大家笑話，復活所耗費的元精，我真的還不起。”

    “看來你是別無選擇了，”黑夜也不逼迫他，出言調侃道。

    “說不甘心是不可能的，不過前路已斷。”青洛嘆了口氣：“即便不喪失試煉者的身份，也只有進【煉獄】一途了。現在的狀態，也許是最好的結果吧。剛才喝了一杯落凡塵，我倒是有些悟了。我花了三年的時間，竭盡全力去應付系統的考核，結果還是差了一點點。可是一杯茶下去，我卻是突破了，竟比三年的風餐露宿，提心吊膽更為管用。”

    欲速則不達，又或者是造化弄人。

    一杯茶水，頂了青洛三年的努力。還是那句老話，時也運也命也。不是生不逢時，而是選錯的前進的方向。

    “來看看這個，是不是更憋悶。”黑夜笑著從胸口掏出一個小皮囊，丟給青洛。

    青洛連忙接住，一臉疑惑。

    第一百八十七章  青洛的任務

    “都是自己人，打開看看吧，也算是你的入伙禮物。”黑夜催促道。

    拉開捆住皮囊的細線，露出一團柔和的金光，袋子里面是一塊鴿子蛋大小的石頭。

    “金系能量晶石！”青洛一下子呆住了，真的有這東西。他的屬性雜亂，但金系有大用。

    黑夜又掏出兩個皮囊，分別丟給火菱和高寧武。入伙有禮，異常貴重。火菱得到的是一塊火系能量晶石，高寧武的屬性也不純，但木系晶石可以給他滋養身體。

    “塞翁失馬焉知非福，試煉者的道路不好走。對你來說，也許是種解脫吧。”這是最后一次，黑夜以平等的姿態同青洛說話：“我們還要在這條路上前進，一日未到終點，一日無法懈怠。獸人已經入侵，我們選擇了最艱難的晉級道路，要協助青銅文明升級。”

    大家同是試煉者，青洛還是他們的前輩。

    這條路上很少有像青洛這樣的失敗者，那些晉級失敗的人，有的進了煉獄，有的直接丟了性命。對青洛來說，這未必不是一件好事，至少他還活著。

    青洛將皮囊收起，眼眶已經紅了。不知是失去前路的悔恨，還是感到一種解脫。前程如何，誰也無法斷定，但至少還可以活下去。

    人類之所以恐懼生命的消散，是因為有太多值得珍惜的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