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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留咯咯地笑著,圍著我爬來爬去,水汪汪的大眼睛里滿是天真。我忘了,他不懂。 遙遠的水邊,隱約傳來了女子曼妙的吟唱,細細長長的歌聲散落在風中,和著我的竹簫,宛然間竟凄涼如鬼泣。 池子里漣漪輾轉,攪碎了蓮的影子。 爹爹,有人在叫我呢。季留忽然睜大了眼睛。 我驚愕,急急抱起了他:季留乖,千萬不要回答哦,來,跟爹爹回去了。 季留靠在我的肩膀上,揉著眼睛,軟軟地道:爹爹,我好困 我轉身欲行,卻不知何時那一汪碧水已漫過我的腳踝,身后,一個女子幽幽的聲音:給我一半吧,我很餓了 我回首,狠狠地瞪了過去:你說什么? 慘白的水鬼從荷葉下面慢慢地浮起,濕淋淋的長發遮住了她腐爛的臉孔,模糊的血rou中,那雙眼眸卻如春色般明媚,她的眼波纏綿流轉,凝眸于我懷中那個小小的孩子身上:看上去味道很好啊她伸出舌頭,舔了舔嘴唇。她的舌頭是白色的、她的嘴唇只留了一片枯骨,從那嘴唇中發出了一種嫵媚的音色,我聽見鬼的聲音就過來了,果然有好東西吃分我一半吧,我已經很久沒有吃飯了。 季留睡著了,窩在我的胸口,胖乎乎的小手緊緊地揪著我的衣領。 彎曲的爪子從指尖露出,我的眉眼間有一種猙獰的凄厲,透明的月光下,鬼的影子扭曲著,發出嘶啞的吼叫:滾開,休想傷害他一絲一毫! 可是我真的餓了水鬼象蛇一樣扭動著游來,凌亂的頭發在水中劃出了黑色的陰影。 我從破碎的喉嚨里擠出荷荷的聲音,探手毫不留情地抓下,長長的爪子插入了水鬼的頭骨,一把捏碎。 水鬼哀哀地尖叫著,忙亂撿起她的裂開的頭顱,捧在胸口。那雙眼眸似水依舊,宛如月光的碎片,那樣幽怨地望著我:你不是鬼么?為什么要護著他?為什么不讓我吃?不吃人怎么活得下去呢? 怎么活得下去呢?我悲涼地重復著她的話語,我們已經死了,怎么活得下去呢? 水鬼扭著腰肢,沒有頭顱的身子在一汪碧水中旋舞著,優雅的聲音仿佛清歌淺唱:只有吃人才能活下去啊,你不知道么,生人的血rou可以讓白骨不朽。我們都是羈留在塵世的鬼魂,不吃人的話,就會灰飛煙滅,連鬼也做不成了。 我不會吃他,就算再死一千次,我也不會吃他。我是為了他才做了這人間的幽魂,我怎么會吃他?我低頭望著季留,覺得眼中有一種刺痛的感覺,干干澀澀。 水鬼吃吃地笑了,破碎的頭顱經不住那樣的笑,一片一片地掉落,只留下那雙嫵媚的眼睛,竟是憂傷欲絕:我為什么留在人間呢,那時候也和你一樣啊,舍不下一個人她的臉孔朝向我,帶著一種嘲弄的神情,可是,他怎么知道呢怎么知道我是如此這般地舍不下他,他只知道我是鬼、我是鬼! 爪子從我的手指上收起,我輕輕地撫摸著季留沉睡的臉頰,水面的倒影中,我的眼神亦是如水那般溫柔:他不知道我是鬼,他喚我爹爹呢,他很乖的。 水鬼噥噥絮語,就象那年三月的燕子呢喃,誘惑著我:他將來會怕你的、會忘了你的,所有的鬼都是一樣,吃了他吧,把他的血、他的rou吞到肚子里去,那就會永遠屬于你。她的咧開嘴唇上的枯骨,伸著舌頭咋咋做聲,自己喜歡的人,吃起來味道特別好,真的,我到現在還忘不了他的味道,很好吃 我漠然地立在水中央。水鬼翩翩起舞,漸行漸遠,那柔軟的聲音卻在耳鬢邊流連不去:吃了他吧,味道好很哦 池水退了下去,青色的蓮花零零落落地留在腳邊,濕漉漉的,就象沒有干涸的眼淚。 我凝視著懷抱中的孩子,忽然間有一種饑餓的感覺。我已經很久沒有吃東西了,我很餓很餓。 孩子就那樣窩在我的胸口。我不能呼吸,我沒有心跳,但是胸口下面卻疼痛欲裂。我餓得快要瘋掉了。 月在天外,水中鬼一聲一聲地吟唱,青色的蓮花今夕凋謝了。 我重重地咬下,咬斷自己的舌頭,我不會痛。 季留迷迷糊糊地醒來,揉著眼睛喚著:爹爹 我松開手,將季留掉在了地上,我掩面后退。 爹爹、爹爹季留摔疼了,哇哇大哭,短短的手腳在地上努力地掙扎著,想向我爬來。 我的身體顫抖著,白骨簌簌作響,我無法挪動步子。我的季留、我的季留,我是鬼。 季留不見我理他,哭得更兇,小臉上一把鼻涕一把眼淚,歪歪扭扭地爬到我的腳下,抓住我的衣角使勁蹭,嗚嗚咽咽地泣著:爹爹不要季留了嗎?季留很乖很乖,爹爹抱抱爹爹,季留很乖 我的眼睛一片赤紅,仿佛有一種液體要流出來了,可鬼是沒有眼淚的。 他那樣哭著,幾乎喘不上氣來,小嘴巴一張一合,連吸氣也忘了,只拼命地喊我:爹爹、爹爹,抱抱季留,爹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