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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幾乎已經認定了階下這人便是皇帝,可一旁的賀鞅卻冷聲開口道:“你可知假冒君上乃是死罪?” 此話一出,不少人都倒抽了一口涼氣,畢竟長相相似之人并非沒有,若這人真的是假的,與皇帝未免也太像了吧?尤其是當年曾每日覲見皇帝的閣老重臣,此時均覺得眼前這青年與皇帝起碼有八、九分相似,就算是假冒的,也定然有親緣,否則絕無可能如此相類,更有如此氣度??扇羰钦娴?,大將軍卻拒不承認,豈不是有動搖國本之嫌? “大將軍,老夫以為這正是陛下?!钡谝粋€發話的便是廣陵侯沈勛,語氣已隱約有些不悅。 “臣失儀,”博陵侯崔簡上前一步,仔細端詳孫熊,看了許久,眼中閃過一絲寬慰,對賀太后道,“臣斗膽直視天顏,確認狀元正是天子無疑?!?/br> 孫熊對他稍一欠身,“舅舅?!?/br> 賀太后雖心情復雜,但仍是欣喜多于不快,正要對孫熊說些什么,就聽有賀黨中人道,“按理說天子應在云中,先前也曾從云中發出詔書,又如何成了泗州士子?事關國祚,這其中的關節,難道不應細究么?” 孫熊本就不曾奢望會順利歸位,正想要開口,就聽群臣最后一列有人出班跪下,“回稟太后娘娘、回稟大將軍,臣賀熙華有罪。” 孫熊呼吸亂了一拍,卻并未回頭看他,目光依舊定定地看著身前玉階。 “御駕前往云中之時,突然遇到刺客,數十名護衛拼死相護,陛下才化險為夷。其后臣得到家父密信,說陛下白魚龍服至泗州,命臣接駕。隨后陛下便托身于泗州衙門體察民情,泗州養濟院弊案、大脖瘟、黃河改道諸事,均由陛下親力親為、親自定策。不獨獨有臣,當時的欽差沈大人也可作證。” 沈臨忙不迭道:“小賀大人說的極是,臣有陛下當時的手書為證。” 賀鞅如鷹隼一般的目光掃向賀熙華,恨不能將這不懂事的侄子活剝了,賀熙朝已從最初的震驚中回味過來,陰沉著臉不語。 “大將軍,”一直并未做聲的潁川國公、中書令趙暲從懷中取出一封表章,“這是犬子遞上的折子,先前陛下途徑揚州往金陵赴鄉試時,他也曾接過駕。對了,黃河改道時,陛下親口命他護住大明寺一尊觀音像,并親自抄寫經書供奉,大明寺主持可作人證,大明寺的經書可做物證?!?/br> 眾口一詞,其中還有小賀,哪怕是賀鞅再有什么荒唐的想法也只能放置一邊,目光灼灼地看向孫熊。 “太后娘娘,大將軍,”平日里沉默寡言的賀鞘跪伏在地,“我朝科舉制度森嚴,絕無舞弊之可能。陛下力挫天下才子,以天子之尊蟾宮折桂,更是本朝為數不多的三元及第,足見陛下才學韜略。此乃社稷之福,天下之福!” “朕今日才領會大將軍一番苦心?!睂O熊適時道,“昔有伊尹放太甲于桐宮,今有大將軍流朕于泗州,能與大將軍成就這千古美談,是朕之幸。朕幼時頑劣,如今卻脫胎換骨,盡是大將軍之功,請大將軍受朕一拜!” 說罷,孫熊又滿含熱淚地看向賀太后,“兒臣這一路深感民生之多艱,也幾陷于絕境,可兒一直記得幼時為先帝守靈時,母后的教誨?!?/br> 賀太后眸光一閃,彼時唯有她與皇帝二人,便悠悠道,“轉眼已是十余年前之事了。皇帝純孝,哀毀過甚,哀家對皇兒道,若是你父皇在天有靈,怕也不愿見皇兒如此哀慟……” 孫熊微微側頭,“果真如此么?兒臣記不真切了?!?/br> 賀鞅當然曉得皇帝乃是欲擒故縱,下頭的賀黨嘍啰卻禁不住心中一喜,以為抓到此人把柄。 卻聽孫熊道:“母后當時教誨兒臣,如此哀哀切切、昏昏沉沉,如何挑得起這千鈞重擔?男子漢大丈夫,卻如此暗弱,你父皇走也走不安穩!” 賀太后終于再無疑慮,摟著他哭道:“皇兒!你受苦了!” 孫熊膝行至她面前,仰頭泣道,“這段時日不曾在膝下盡孝,母后清減了!” 賀太后泣不成聲,“回來便好,回來便好?!?/br> 他二人母子情深了一陣子,諸官也跟著灑了幾滴淚,孫熊方起身。 副主考孟平趕緊上前一步,“按例,傳臚已罷,本該賜狀元朝服,如今……” 孫熊對著賀鞅及孟平行了個學生禮,“此番是朕一時心癢,才貿然下場,斷沒有與天下士子搶功名之理。以朕之見,朕這狀元還是作廢了吧,榜眼馬不疑遞補。” 馬不疑哪里敢當,立時跪下推脫。 其余進士也從皇帝三元及第的震驚中回過神來,此時他們大多對皇帝景仰得五體投地,哪里會去思量公不公平?更何況,能成為天子門生,已是無上殊榮,若是能成為天子同科,豈不是祖墳冒青煙? 頓時進士們紛紛壯著膽子進言,這個說,“我朝科舉糊名考校,彌封考卷,又有人謄錄,并不存在窩私之弊。” 那個道,“中一元二元或許是僥幸,連中三元便是天命了?!?/br> 又有人道,“更何況是大將軍自己點的狀元呢?!?/br> 眼看著朝堂亂成一鍋粥,賀太后終于不耐了,“皇帝中狀元乃是皇帝的本事,既已唱名過了,也斷無更改的道理。大將軍,哀家說的可對?” “娘娘說的極是。”賀鞅沉聲道,“請陛下更衣,升座。之后,再將狀元朝服獻給陛下?!?/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