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頁
“孫兄猜的沒錯,”嚴耀祖再忍不住,兩行淚流下來,“正是因生活無著,聽聞衙門在招臨時的民夫,包俶便去了,因他是讀書人,自不需做苦力,只需巡堤即可。他曾和我說起,說民夫們修堤不易云云,哪里想到,竟然就有天殺的畜生,竟然真的去扒那堤,彼時包俶就在堤上……” 半載同窗,孫熊至今都能記得包俶的模樣,白凈瘦削,總是帶著幾分尖刻模樣,最是刻苦,書讀得也是極好…… “后來找到他了么?”孫熊啞聲道。 嚴耀祖慘笑,“若是不見人,還能有一絲僥幸,可惜,第二日,有人便在原先的縣學邊上見了他,大家都說包秀才不甘心,還想回來讀書趕考哩。” “后來,包俶的娘親便瘋了,包掌廚便帶著他娘親還有他弟弟一起住在那棵樹上。” 孫熊閉上眼,再睜開時,雙瞳里滿是寒意,“你放心,我定要為他做主,斷不會讓他死得不明不白。” 作者有話要說: 賀熙華小時候叫做賀熙曜 所以賀熙朝還是習慣叫他阿曜 第49章 第十六章:憂中有喜 賀熙華在榻上躺了兩日,待稍微能起身后,便央著周儉昌帶他去堤上。 “這……孫秀才命小的看好大人,讓大人好生歇息,萬不可由著大人任性。”周儉昌很是遲疑。 賀熙華拉下臉來,“他是長史,還是我是長史?須知你們都是我的屬僚,你不聽我的,反聽他的,又是個什么道理?” 周儉昌堅定道:“孫秀才也是為了大人好,從前咱們就覺得大人過于勞苦,如今好不容易借機能讓大人多加休養,怎可功虧一簣?” 賀熙華失落地坐回榻上,沉默不語,眼中似有無盡輕愁。 周儉昌有些不忍心,猶豫道:“讓大人出去走走也行,但必須坐轎。” “行。”往常賀熙華其實并不慣以人為腳力,可形勢比人強,卻也顧不得了。 周儉昌尋了個二人小轎,里頭鋪上厚厚的褥子,又加厚轎簾,才敢讓賀熙華上轎。 賀熙華掀開轎簾往外看,只見從前熟悉的阡陌街道都早已換了模樣,百姓黎民更是個個苦不堪言,回想起從前車水馬龍、安居樂業的日子,悲愴難言。路過有人認出他,紛紛向他行禮致意,可賀熙華壓根就不敢和他們寒暄,怕從他們口中聽聞什么家破人亡的人間慘劇。 “去堤上。”不想再看斷壁殘垣,賀熙華不容置喙地下令,一行人深一腳淺一腳地向大堤而去。 遠遠的,就見一列一列的民夫扛著沙袋磚石,吃力地往大堤上運送,又有人不知疲倦地在大堤上夯土。 在一處地勢較高的山坡上,有兩人并肩而立,其中一人指著滔滔河水,另一人凝神聽著。 賀熙華定睛一看,發覺竟是安保良和孫熊。 “曾經黃河也有過改道的歷史,”孫熊聲音清亮,顯然心情不錯,“先前我曾讀過一本前人治河的書,和先生‘堵不如疏、疏不如分’的主張倒是頗為相類——‘近日治河,乃遏之使不得北,而南入于淮,以便運耳。南行非河之本性,東沖西決,率無寧歲。’” “如今的后生,成日鉆研孔孟之道,于實務庶務不屑一顧,像你這般博覽群書的后生當真不多了,”安保良贊許道,“其實我已經有了粗略想法,既可以保住漕運,又能阻止黃河肆虐。” “哦?愿聞其詳。” 不屬于他二人的聲音從后頭傳來,孫熊猛然回頭,果見賀熙華被周儉昌攙扶著走來,又見他穿的單薄,難免惱恨他不顧惜自己身子,可礙于外人在場,仍是先行禮,“學生見過大人。” 賀熙華奇道:“赴試回來,倒是更懂禮數了。” 說罷,恭恭敬敬地對安保良躬身行禮,“下官見過安大人。” 安保良素與賀黨不對付,此番來泗州,幾乎都躲著賀熙朝,可眼前的青年謙虛有禮,笑意和煦,實在令人難生惡感,便也笑了笑,“小賀大人客氣。” 孫熊側身站在賀熙華身旁,恰好為他擋去大半的風,又對安保良道:“大人別吊我們胃口了,還請賜教。” “小賀大人應知泗州多湖,就這一帶便有富陵湖、破釜澗、泥墩湖、萬家湖等,這不錯吧?” 賀熙華點頭,安保良找了根樹枝,在地上畫了幾個圓,又畫了一條長長的粗線,將那幾個圓連成一個大圓。 “你的意思是……”孫熊瞬間反應過來,“引黃河水將這幾個小湖連起來,變成一個大湖,如此這般黃河定然水勢趨緩。” 安保良欣慰道:“不錯,然后再拓寬河道,讓大湖的水能又連通到淮河,最終再引到長江。” 賀熙華仔細想了想,又有些躊躇起來,“可若是這般,幾湖間的莊子恐怕要盡數遷走。” 他心中默算,“恐怕有數千戶要背井離鄉,無田可耕……” “兩害相權取其輕,”孫熊打斷他,“若是水患一直無法解決,黃河再這么東沖西決,不僅下游所有州縣都要受災,就是運河都保不住。下游是金陵,是蘇杭,是我玄啟的糧倉和錢莊啊。” “此事,恐怕你我都定不了,還是得上報朝廷。”賀熙華心中無底,伯父行伍出身,于朝政并不如何精通,故而遇事往往愛循舊例,這種可能會擔負千秋罵名的決定,他能否下得了,還是個未知之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