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0章 著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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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喝酒了?”柳毅之一嗅,心里本能的不悅,“還喝得不少。” 燕云歌忙用手推開他,呵斥道:“發什么瘋!你也不看看這是哪里!” 不說還好,柳毅之臉色瞬間沉下來,“你既然安排了別人替你,為什么還回來,你真想嫁那個敗家子不成?” 燕云歌沒工夫和他扯,側過身就要走,柳毅之好不容易逮住人,豈會讓她如愿,抓住她手臂,不甘心地問,“難道我還不如他了?” 燕云歌力氣比不過他,干脆冷笑著,將實話告訴他,“因為我與我父親做了一個交易,他幫我過吏部那關,我嫁給秋玉恒,免得秋家一再對他施壓,更免得他新得的小兒子還沒有睜開眼,就因我的欺君之罪送了性命。” 柳毅之怔了一下,更想不明白了,“這事你為什么不來找我,我也可以幫你。” 他雖無法插手吏部的事,但是只要風瑝說一聲,吏部誰不會賣他一個面子。 燕云歌推開他,整整被他握皺得衣袖,她是時刻算計慣了的人,為著私心利益可以挖空心思討好任何人,對柳毅之卻一直非她所愿,之前沒有撕破臉不過是顧忌著有一天或許能用上他,如今——她委實厭惡了這個人,連一刻的偽裝都厭惡。 她拿眼睛橫著他,似有嘲諷道:“柳毅之,你怎么還不明白,我就是這樣一個女人,為著達到目的,連嬰孩也能拿來威脅,連自己父親都可以逼迫,不管是與秋玉恒成親,還是當日用身子與你周旋,只要能堂堂正正行走在朝堂上,我連自己都能出賣——就我這樣的人,你喜歡我什么?” “你不是!”柳毅之收了笑,心思很快百轉千回,臉色突然變得陰鷙,“你休想敗壞自己擺脫我!” “你想多了。”燕云歌揮開他的手,彈衣離開,“不過,我的確想擺脫你。”她還是往新房走去。 柳毅之唇角一抿,壓下胸中滔天怒氣。 “云之。” 燕云歌停下了腳步,灰青色的書令史官服隨著夜風飄飄揚揚。 “橫豎都是出賣色相,”柳毅之冰冷的聲音帶著十足的諷意,“那你賣給我,我助你平步青云,助你得到想要的位置。” “柳毅之,當初我說過——”燕云歌的耐心耗盡,轉回身來卻見柳毅之已經貼身上來,他眼里的欲望太過昭然若揭,逼地她不得不退后了一步,怒視道:“柳毅之!你也不看看這什么地方,別胡鬧!” “我胡鬧?”柳毅之陰沉下來的語氣帶著咬牙切齒,若非不是自己的地方,他早將這個女人丟去床上好好教訓,“當初口口聲聲喊著要位極人臣、位列三公是誰,時至今日轉投秋玉恒的身下又是誰,你就是這么去實現雄心抱負的?虧我還——”忍了忍,他一把拽住她的手腕,目眥欲裂道,“虧我還信了你!” 手腕被拽疼,燕云歌的語氣也不好,她奮力掙脫他的鉗制,冷冷說道:“我愛在誰身下就在誰身下,憑你是誰來質問我?柳毅之,當初我給你機會近身,是我身邊無人可用,也是因為此事由你出手即合情理,她也不會聲張,如今我有更好的人選,你不來感激我放你一馬,你算個什么東西來壞我好事?” 計劃一再失算,她本就惱怒,臨門一腳又被他壞了好事,她更加口不擇言。 “喜歡的女人轉投別的男人,還不是因你無能?” “于你而言,又不是第一次了。” “夠了!”柳毅之忍不住怒吼——他不敢相信她居然翻臉無情到這個地步,虧他還費盡心機為她背信好友,為她安排后路,她居然如此想他!為了甩開他,更連自輕自賤的話都說得出!好的很!還真被風瑝說中了!這個女人一達目的直接踹開了他! 燕云歌呵笑一聲:“真話總是誅心。” 這話無異于在火里潑油。 “你!”柳毅之的五臟因她難聽的話劇烈地收縮著,手在他回神前已經揮了出去,啪地一聲打在了那張從來驕傲自負的臉上。 燕云歌明顯愣了一下,半晌才回過神來,她抹了下嘴角,眼里的冷漠足以冰凍任何一顆火熱的心。 “這下真是兩清了。”她扯著紅腫的嘴角,啐了口血。 “還真得謝謝你這一巴掌,教我知道別亂發善心什么男人都招惹。” 柳毅之臉上早就懊悔,她的話再難聽,也沒有昔日世人罵得難聽,那些年的輕蔑他都忍下來了,卻忍不住她明顯急于擺脫他的氣話。 “云之,你讓我看看傷——”他急道。 “柳毅之,”燕云歌已經轉身,壓下怒火,閉著眼道:“好好做你的兵部尚書,光耀你國公府的門楣,再有動手前,想想他們的性命。” 她今日不還手,只因事情不宜在這鬧大,不代表她忍下了,以后不會取他性命。 冷艷的面龐,冷漠的態度,不過幾句話讓柳毅之感到前所未有的心慌——他的云之真的要放棄他了,無論他以后做了多少挽回她都不會再回頭。 “云之。”他想求她,想認錯,想拿起她的手讓她打回來,燕云歌卻半點機會不給,將手抽出后,她冷笑著問:“柳毅之,你知道我最討厭你什么嗎?最討厭你自以為的情深,最討厭你說為了我振作,真那么聽話,那我讓你去死,你去不去?” 柳毅之僵住了。 鬧了這么一出,燕云歌也沒心思去給誰交代了,提衣卷袖大步離開。 柳毅之眼睜睜看著她揚長而去,下一瞬間,就將巴掌揮在了自己臉上。 不遠處的房檐上,趙靈吞了吞口水,小聲地嘀咕了一句,“這、這是鬧哪一出啊。” 邊上的文香扯著嘴角,“還能哪一出,鬧翻了唄。” “我看小姐更像是借題發揮,每一句都故意說在柳毅之的痛楚上。”季幽想得更深一些,小姐雖然冷漠,卻很好相處,往日再有不快也不會出口傷人,更不是做事不計后果的人。 “可他知道老大的身份——” 文香拍了拍趙靈的肩膀,“他現在要敢拿這個威脅小姐,只會把人推離的更遠。放心吧,論玩男人,小姐比我們厲害多了。”再看一眼安靜無人的院子,哪還有半點喜氣的樣子,不無可惜道,“若非被這個男人攪局,興許我們還能鬧一鬧小姐的洞房呢。” “這就別想了。”趙靈心思快得很,別有深意的一笑,“還不如回燕樓看看,看老大現在是不是頂著那傷口,求無塵師傅給她揉揉。” 屋內,無塵對弈的手停了一瞬。 他放下了棋子,盯著她腫得老高的嘴角,啞著聲音道:“是誰傷得你。” 明明還是往日的語氣,那話里頭極力壓抑著的薄怒還是讓她聽出來了。 “無塵……”她眼眶紅紅,一步步走近,左臉上的指印已經腫成了一片,在另外半張臉的襯托下顯得觸目驚心。 無塵仔細端詳了傷口,嘴角破了皮,養個兩天就能好,就命她老實點坐著,去絞了冷水帕子為她擦臉,每擦一下就聽得她嘶嘶地抽氣聲。 她連挨人一掌都能面不改色,如今喊疼無非是想他心軟。無塵故作不知,也不回應,視線落在她身上刑部的官服,微愣著問:“你去刑部了?那秋家——” 她趕緊道:“我既予了你婚書,又怎么會與別人拜堂成親,我早安排了文香替我去拜堂——”見他眉頭稍緩,她的語氣更軟,頷首委屈道:“和尚,但凡能想到第二個辦法,我都不會答應這門親事。” 她想過拿殿試這幾場所得的銀子讓周毓華引薦吏部的官員,或是直接賄賂他幫忙應付過去,可是太冒險了——眼下這么個機會送過來,不過是以燕一一的名義成親,秋玉恒又聽她的話,以后兩頭瞞著不成問題。 唯一的問題只在于無塵氣狠了,還把她掃了出去。 “和尚,要怎樣才能讓你消氣?”她順勢坐在他腿上,用沒有受傷的右臉蹭著他的胸膛,討好地道,“我斟茶認錯還不行嘛,你別不理我。” 無塵難得的不為所動,拍拍她的肩頭示意讓她下來。 燕云歌水蛭一樣將人纏得更緊,開始尋其他話頭。 “你沒看見我父親不甘不愿又不得不求我的樣子,簡直痛快。” 無塵皺眉,顯然不認同,“凈心,為人子女者,應當——” “應當三從四德五不怨,大道理改天再講,和尚,你看看我這傷……”她故意將受傷的半張臉靠近,“為著趕回來,還摔了一跤。” 那傷分明是被人掌摑所至,卻不知她為何不說。無塵心里黯然,手指卻往她眉心一點,平靜道:“少睜眼說瞎話。” 燕云歌眉眼一笑,扯痛了嘴角,又小心翼翼地撫著臉說,“我說得句句真話,我還能找人傷了自己來求你心軟不成?” 無塵倒真因這個討好的笑容有所觸動,他自嘲再堅毅的心志,奈何遇到的是她,他求如來,問天尊,也在心中找過菩提,上至那三十三重天,下至那阿鼻地獄,唯獨逃不開這名叫燕云歌的劫。 一念妄動,不知不明,無明生妄想,他無塵明世間諸法的真實相名,卻因她放棄著相。 師傅曾說,你應她的劫,又怎知她一定會承你的情?無塵,你不知根達本,猶如夢中人不知夢中,而未能自知自明自覺,你一身修為早晚因她自毀。 師傅卻不知他心中早住了魔鬼,無塵微嘆著,不再與她分說,重新落子在棋局上。 燕云歌在他懷里挪了挪位置,也拿了枚黑子與他對弈,見棋盤上的局勢難分難解,分明是布了一天的局。 她故意問:“和尚,少見你放下一天的功課,你是不是害怕我真去成親了?” “為著你,我又豈止放下過功課。”無塵放下一枚白子,緩緩應道。 她趕緊親了他一口,得意道:“也是,你為了我連心中佛祖都放下了,功課又算什么。” 無塵的心被刺痛,背叛佛祖的愧疚從她嘴里輕描淡寫地說出,更教他無地自容。 “和尚,你信我,這只是權宜之計,我早晚會與燕府秋府斷個干凈。” 無塵這才低頭看她,先將關鍵的提了出來,“你預備如何斷干凈?又預備將秋玉恒放在什么位置。” 燕云歌被問個正著,沉默了許久,無塵提著棋子的手慢慢握起,最終將棋子丟入了棋簍中。 “你總是輕易許諾,不計后果的許諾,你可知道比虛驚一場更難受的是被贈空歡喜。” 燕云歌急著要說,無塵讓她下去,語重心長道:“你先給秋玉恒空歡喜,又給足他難堪,給了我一天難堪,又來給我空歡喜,凈心,我雖木訥,亦修身明性,你的欺心我并非不知,但我總是妄想——妄想以己之身度你,未料——” “未料因我萬劫不復么?”燕云歌緩緩地替他把話說完,見無塵表情微斂,她便知自己說對了。 她想起前幾日突然念及無塵的晃神,她已經許久沒有過那種情緒,最后一次……她竟想不起來最后一次是為了誰。 無塵自小無事掛懷,是不辨不惱無欲無爭的人,不似她,多念幾本經書都要問念得多了是不是真能去西天? 無塵總說你這般心急,又求成,哪里能覓得大道,出三界,證佛果。 她說,那我就不覓大道,不出三界,不證佛果。 那你要做什么? 我要成魔,讓你日夜記掛著我,日夜想著要以驅逐我為己任。 她笑瞇瞇地親在他臉上,老持自重的少年無塵卻紅著臉,落荒而逃。 那是怎樣一個慌不擇路,甚至差點撞上門柱。 燕云歌嘴角慢慢挑起,心情一下子明朗,得意的不行,落在無塵眼里是意外,是不解。 她突然抓起他的手,往自己衣服里摸,無塵驚訝,臉紅了一半,“你做什么?” “我這處有個魔鬼。”她眨眨眼睛,“需要無塵大師的降魔杵戳一戳——” * 點了一夜的油燈在天亮時被人挑了芯,只聽屋內忽然一聲脆響,木童隨即入了屋,以為會瞧見一地的支離破碎,未料房間里整整齊齊,剛才發出的聲音,似乎是硯臺倒了。 “收拾一下。” 秋玉恒已經換下了大紅的喜服,只穿了件月白單衣批著黑色的披風,狀甚隨意地罷了筆。 兩人自小一起長大,說句心靈相通也不為過,木童明顯地察覺到小主子頹靡失望的情緒,他卻不敢再勸解,亦不敢為那個女人說著好話,只能低頭道:“少爺,嫁衣帶來了,連著燕相府前幾日送來的嫁妝,一并都等在外頭。” 秋玉恒冷淡地點了點頭,將連墨跡都未干的紙張遞給他:“加上這封休書,一并退回燕相府。” “是。”木童伸手接過,小心翼翼瞧著主子的神色——只不過一夜,他家少爺就跟換了個人一樣,冷漠,陰沉,也難以親近了。 “還有那個婢女,我不要再瞧見她,燕相府若有將她的賣身契送來,你讓管事將她發賣出去,越遠越好。” 秋玉恒冷漠地說了一句,轉身解了披風,要換官服。 與個丫鬟拜堂對少爺來說豈止是奇恥大辱,木童哪敢為春蘭說句好話,喏喏地稱了聲是,正要將休書折起來,卻被突然伸出的的手奪過去,那人的嘴角帶著極淡的笑意,“休書?你想休誰?” 秋玉恒猛地回頭,發指眥裂,咬牙切齒地說了一句,“燕一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