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5章 越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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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蘭的病情在小年夜的晚上才穩定下來,燕云歌如釋重負,不顧張媽的欲言又止,執意回了燕樓休息。 正當子時,除了偶爾巡邏的禁軍,整條漆黑大街上,只剩下她一個人靜悄悄的腳步聲。 來時的步伐有多匆匆,回時亦有多沉重,回想這幾日莫蘭瘦弱如幽魂,眼睛里卻因她每次的靠近,閃耀著細碎的光,本該病得糊涂的人,卻對她幼年的舊事如數家珍,連她幼時隨口夸過她的話都記得,怎不叫她動容。 她回以前的院子看了一眼,里頭保持著她走前的原狀,桌上那本來不及帶走的書,甚至還維持著半卷的狀態,停留在她最后看到的那一頁,彷佛主人只是暫時離去,不日就會回來。 她看見這一幕時,內心有感動,也有愧疚,便是在前世她也沒有得到如此濃郁的母女親情。 前世的生母是個臨危不亂、雷厲風行的女人,與莫蘭是兩個極端。 她永遠端莊,永遠冷靜,對子女的愛是克制的,便是對父親,也是吝嗇的愛,一個活得自我的女人。而莫蘭,柔弱無依,沒有主見,情感以他人為先,是朵需要攀附才能生存在懸崖邊上的花朵。 燕云歌欣賞前世的生母,也承襲了她的冷靜與涼薄,所以她無法適應莫蘭這份深情,險些被架在進退兩難的位置。 一路走,一路嘆息,遠遠地看見黑夜里亮起的兩盞燈籠,那是用最普通的紅紙糊的燈籠,上頭歪歪扭扭寫著春字,猜是趙靈的手筆。 她停止了腳步,有些不敢上前,三天沒回來,竟產生恍如隔世之感。 趙靈此時打開門,四處張望著,發現燕云歌的身影,很快驚喜地跑來。 “老大,你什么時候來的,怎么不進來?” “趙靈,快進來,外頭冷。”文香在里面喊。 趙靈縮了縮脖子,今天確實冷,“老大,你也快點進來,我們在煮梅子酒喝。” 燕云歌微愣,才想起今天是小年。 這時,無塵從里面出來,手里挽著披風。 趙靈嘿嘿一笑,識相地先進去了。 “這么冷的天怎么不多穿件?”無塵將披風披在她身上。 披風的溫暖顯然是提前準備好的,往日心安理得的享受,此刻想來,是她的何德何能。 “怎么了?” 她嘴角淺淺笑著,眼睛里亮如明月。 黑色的瞳仁眨了一眨,有溫熱的淚被冬日里的寒冷化去。 無塵看在眼里,為她攏緊了披風,笑著,“猜你今天會回來,都等著你呢。” “進去吧。” 燕云歌點頭,將臉揉成往日的冷淡,她想還是這一面孔適合她。 衣袖揮動間,她在推門進去時已若無其事。 里頭,文香、趙靈抱著酒壺互相殷勤地喂酒,季幽淺笑地看著,偶爾一望天空,好似也在思念誰。新加入的血影抱著劍,冷漠地將自己隔出眾人。 無塵慢下來幾步,遠遠看著那個女子淡笑著接過酒杯,仰頭灌酒,隨性至極。端著本是青燈不歸客,卻因濁酒戀紅塵的架勢,本該內心柔軟的人,卻練就了冷漠無情的心腸。 無塵嘆息著。 誰會相信一個志向高遠,心中能裝得下整片山河的人,會承受不起生母的一份感情。 他曾想以己之身改變她,如今有人比他先做到,說惆悵自然是惆悵,說平靜亦很是平靜。 無塵微笑著而入,一具只剩欲望的軀殼,如果被人注入感情,究竟是什么樣子? 而他努力到最后,又會得到一個怎樣的結果? 無塵搬出塵封多年的古琴,撥下長相思的第一個音時,他想為他多年的漫漫情路求一個應答。 黑夜里,大雪紛飛,落在這二進二出的小院,無人覺得冷。 趙靈捧著酒杯驚嘆連連,文香笑她胸無點墨,吟不出應景的詩來。 季幽淺淺笑著,突然拿起酒壺一丟,朝的是血影的方向。 血影被這一手的內力震地手心發麻,再看季幽似挑釁般的抬抬下巴,她嘴角微動,以大口灌酒,全力回敬。 酒壺橫飛,帶著互不相讓的較勁,莫名的敵意,莫名的冰釋前嫌。 燕云歌望著漆黑的夜空,轉過酒杯,無法忽略那道訴求的琴音。 周身嘈雜,道人不知何處去,琴音飄渺,心中自有菩提。 兩兩相望,便是她的回答。 * 推杯過盞中迎來了新年,當莫蘭能下床走動時,隔過天來就是初一。 這是莫蘭過的最開心的年,也是燕云歌過的最不平靜的年。 城門前,燕云歌語氣森然,“沈大人一路上一語不發,到了這,難道也沒什么話說么?” 沈沉璧心情沉重,城門下,冰天雪地里剛剛失去親人的小姑娘正趴在死去的爹爹身上哭泣,沒有人去勸小姑娘別哭了,沒有人抱過這個小姑娘給她一點溫暖,也沒有人為她父親蓋上白布,只有雪,無盡的漫天的雪。 良久,沈沉璧苦澀地道:“云歌,我只是個御史,我能說什么?” 此事多少人瞞著壓著,他看在眼里,有心無力,只能趁著民怨沸騰,將事情捅破,把民聲傳遞,可最后結果呢,不過是摘了兩個知州的帽子。 他還能說什么,做什么? 燕云歌卻是笑了,手一指城門下,指著那些簡陋棚子凍得瑟瑟發抖的百姓問他,“沈大人不妨下去問一問,你這個從五品是不是他們這幾天來見過最大的官?你下去問問他們走了十里八川,明明都是絕望,為什么還要走到盛京來?你不如下去問問,他們到底要什么,求什么,又是誰害的他們來這求天不應,求地無門!” 沈沉璧怔住了,燕云歌指尖收起,握成拳,問得咄咄逼人,“他們一輩子安安分分,上對得起天地,下對得起良心,為何會落得如此境地?而你身為御史,執法不平,不想著激濁揚清,為百姓伸理冤枉,不想著奏書上呈,自陳改正,卻說什么你只是個御史,你能說什么?沈大人,你可以監察百官,肅整朝儀!可以彈舉官邪,敷陳治道!可以對你所有看不過眼的歪風邪氣,深惡痛絕!你可以為百姓做千千萬萬件事!” “燕云歌!”沈沉璧被說中要害,滿面慍色。 “沈大人啊沈大人……”燕云歌笑有諷刺,搖頭嘆氣,“你是御史,你是陛下的王者之劍,是陛下在民間的耳目,你要監察的是官員的庸政懶政怠政,而不是我燕某人去追月樓喝花酒。沈大人,你明不明白,你的濫用職責與他們的腐敗無異!我剛剛問是誰害得他們,是你們啊,就是你們這樣的官員,對百姓的蔑視推動和加深了這場可以避免的災難!” “沈大人,你為何讀書,為何為官?你的為官之道,又為的是誰?” 句句有力,字字清晰,沈沉璧無法反駁,尤其最后一句輕飄飄的發問,問得他滿面羞愧。 燕云歌衣袍翻飛,神情冷淡,她大手一揮,黑暗中有人翻身上馬,打馬離開。 沈沉璧面色復雜,深吸一口氣還想解釋,燕云歌卻勸他不必再說。 “視察災情為何不請旨,為何要半夜離京,沈大人,你想為這位大人自圓其說,可以,但請先掂量掂量,你能不能背負起這數萬計百姓對你的罵名。” 沈沉璧臉色一變,不再說了。 兩人等了一會,很快有人打馬而回,那馬上不只一道影子。臨到城門前,馬上的人縱身一躍,踏著夜空,提著一道影子而來。 來者是血影,也唯她有這樣的本事,能提著一個沒有武功功底的人,縱身一躍數十米高的城墻而不教守門小將發現。 血影將人解開xue道丟在地上,剛能說話的人影趴在地上嗚呼叫痛。 “朱大人,客氣了,學生實在擔不得朱大人大禮。” 燕云歌哎呀幾聲,虛情假意地要去扶。 朱明杰起身,剛想怒罵她是什么東西,卻在看見沈沉璧的時候,心里咯噔一聲。他本是京官,沒領圣旨就擅自出京已是犯了大罪,又被御史臺的人抓個正著,論罪連降三級都是輕的了。若來的是別人,話還好說,卻是沈沉璧,沈太醫家的獨子,皇上眼中的新寵。 當下變過臉色,虛偽地客套,“沈大人,你這是何意?老夫何時得罪沈大人了?” 沈沉璧欲言又止地看著燕云歌,燕云歌懶得廢話,眉眼不抬,直接問道:“朱大人,這一月之期未過,您不在家里思過,大半夜的去哪呢。” 這話一出,朱明杰面色不善,理直氣壯地斥責道:“陛下命工部找出堤壩潰爛的真相,本官身為工部尚書自然責無旁貸,你又是誰,敢管到本官頭上!” 燕云歌沒有被這氣勢唬住,拂袖彎身,語氣平和。 “學生燕云歌。” “今日得空,來教教朱大人什么是為官之道。” 余眼又看怔愣的沈沉璧,淡淡地道:“沈大人趕巧了,也剛好聽一聽罷。” 朱明杰何曾被人如此羞辱,怒然起身,對著沈沉璧道:“沈大人,這人究竟是何人!竟然敢在你我面前大放厥詞!” 燕云歌面無表情地挺直背脊,她就站在朱明杰面前,他卻不問自己。 沈沉璧顯然也氣得不輕,卻在燕云歌冷漠的眼神中,將心一提。 “學生的確不夠資格給兩位大人講學。”燕云歌神色淡淡,寒風不絕,她以袖擋風,突然手一揮,直指城下,“那他們總該有資格。” 朱明杰仿佛聽到天大笑話,接過話回:“他們?你指那群暴民。” 燕云歌挑起眉眼,語氣幽幽地反問,“暴民?朱大人,你這帽子安的不錯,若餓著肚子上京為自己討個說法就是暴民,朱大人深夜出京,目的不純,去向不明,我是不是也可以說朱大人是暴民?” 朱明杰勃然大怒:“大膽豎子!休得血口噴人!” 燕云歌笑了一聲,“朱大人別急,我若噴人,必然言之有物,擲地有聲,一定噴得你心服口服。”說著,看向沈沉璧,“不妨讓沈大人做個見證。” 沈沉璧微愣,朱明杰氣極,看向四周,發現城墻上除他們外,竟沒有守衛巡邏,甚至連放哨的人影都沒有。 燕云歌一斂笑容,開始發問:“朱大人,學生且問你,工部的職責是什么?” 朱明杰不屑回答。 燕云歌替他道:“興建土木,屯田水利、器物利用,渠堰疏降,甚至連礦冶、紡織也歸你們工部管轄。” “人人都道戶部掌管天下賦稅、俸餉,是個富到流油的衙門,卻不知道你們工部才是朝廷的錢袋子,戶部掌管國庫,卻只能調度,不能使用,而你們工部不同,款項撥下來,全由工部自己落實,修建宮殿、運河開鑿、隨便撿一樣動點手腳都非常了不得了。” 朱明杰冷笑不斷,全無心虛。 “朱大人身為工部尚書,該奉誰的命?” “自然是陛下。” “學生淺薄,敢問朱大人,修建堤壩前為何要挖沙清淤?” “不清淤泥,堤體松軟,如何擋的住汛期。” “那該不該做?” “當然。” “那你們做了么?” “自然。” “這就有趣了,你們若是做了,百川、惠州等地何來的暴雨汪洋?若是沒有做,那工部憑的什么年年向戶部申請款項?” “水位年年上漲,我們工部為著百姓安危年年加固,何錯之有!” 燕云歌頷首,反問:“既然已經年年興修,年年加固,那城下這幫百姓從何處來?”聲音一拔,又似突然領悟的點點頭,“忘了,朱大人說他們是暴民,暴民的話自然信不得的。” 朱明杰面色難看,額間似有汗而下。 “學生再問朱大人,堤壩何以具?” 朱明杰不敢再答,以免又被抓住話柄。他一臉怒容,質問沈沉璧,“沈大人,她憑的什么來審本官?還是你們御史臺的人可以暫代大理寺之職了?!” 沈沉璧連忙拱手告罪,說了句,“下官不敢。”旁的不敢多說,他心中隱約有了個猜想,那猜想來自于燕云歌從頭到尾的冷靜。 燕云歌沒有給朱明杰發作的機會,她從腰間掏出令牌,聲音鏗鏘有力,“學生代天子詢問,再問朱大人一次,堤壩何以具?” 沈沉璧沒想到猜想這么快被證實,不由吃驚。而朱明杰雙目睜大,死死盯著那塊如陛下親臨的令牌,剛才的疑惑瞬間有了答案,心中已然絕望。 “木樁做樁基,條石做主體……” “條石之間用何連接?” “用石錠或鐵錠連接,并用石灰、糯米、桐油等等勾縫。” “桐油一斤需多少銀?” “二十八兩……” “那興建一座堤壩,需要多少桐油,不說遠的,我們就以這次受災的百川和惠州為例,請朱大人給一個準數。” “桐油調制比例是為機密,本官、本官也要問過侍郎才能知曉。” “朱大人,聽說工期里的所有款項均會列入賬目,呈交戶部?” “是,所有款項筆筆清楚,所有支出都有案可查。” “那就好。先不說,戶部有沒有膽子在這民怨沸騰的時候還包庇你們,……”燕云歌頓了頓,漫不經心的說:“就說賬目,只要學生想查,便是往前倒推三年五年,學生也能從一筆筆中找出關鍵,無論是拿桐油摻水,還是泥漿里混沙……還是親赴惠州找堤身一塊塊石條驗明,只要想查,天下沒有不能大白的真相,朱大人,明白學生的意思嗎?” 朱明杰聽到最后,身形顫抖,明顯要無力癱倒。 燕云歌重新看了一眼城下,“在朱大人眼里,這群走投無路的百姓是暴民,那什么是良民?不胡攪蠻纏,甘心等死的愚民,就是良民嗎?” 朱明杰如何敢答。 “沈大人,我剛剛問沈大人,為何讀書,為何為官,”燕云歌見沈沉璧要答,抬手制止了,笑了一聲,“我知道沈大人要說什么,無非是為天地立心,為民請命這等空話。城外災民盤踞超過半月,這一個月來沈大人可有去看過,去問過,去認真聽過他們的訴求?” 沈沉璧臉色微變,想為自己辯解,很快被說地無言以對。 “沈大人一身學識,文章做的妙語連珠,談吐鋒利不俗,年紀輕輕官從五品,未來扶搖直上更指日可待,可于眼前的事情,沈大人卻自問做了該做的,沈大人,你的為官之道不過是盡力而為,求個心安。” “連為百姓竭盡全力都不敢,沈大人何以敢擺出一副明辯篤行,無愧于心的表情?比較之下,朱大人還敢為了一己私利竭盡全力,連圣命都敢違抗!” 朱明杰全身抖如篩糠,連連求情,“此事本官可以解釋,請……”想了半天,他終于想起她的名字,“請燕大人聽本官一言。” 燕云歌聽到這聲久違了的稱呼,微微笑了一下,她立在石欄前,手指輕輕磕出聲音來,細微的聲音消散在夜風里,輕不可見。 “朱大人,你看這城門聚集的災民,有百川的、有河西的,更有三千里外惠州的,朱大人要了解哪個地方的災情隨便一問就知,朱大人,你雖視他們為暴民,他們心中可當你是救命的青天,一聽你要了解災情,全主動來看你了。” 朱明杰已然蔫了,他只是一個勁地吐著兩個字:“本官……本官……” 燕云歌眼見他萬念俱灰,語聲越發和悅起來,“朱大人,你出京是視察災情也好,是為掩蓋真相也好,都已經不重要。重要的是學生一早得到了消息,在這專等著大人。朱大人為官數十載,怕是忘記了如何從百姓中來,回百姓中去,眼下學生給大人一個機會,請吧。” “是陛下……”朱明杰頓悟,臉色慘白,不敢置信尖聲質問:“不會的,不可能,我女兒馬上要嫁太子為良娣,陛下不會如此對我……” “你不能動我,我要見陛下,我女兒是太子良娣!你不能動我!” “今日就是太子在這都救不了你。”燕云歌冷聲,背手在后,做了請的姿勢,“朱大人,你識相赴死,你女兒還是良娣,朱大人非要將此事鬧大,那朱姑娘可就成罪臣之女了。” 朱明杰如何不知道其中差別,罪臣之女,那是要被罰沒家產后充作官妓,不死終身不得出庭。他的娉婷從出生起就嬌養長大,怎能去受這等罪…… “為著朱姑娘好,朱大人,請吧。” “云歌,你沒有官職在身,如何能越級……”沈沉璧怕她犯下大錯。 朱明杰聽到關鍵,如抓到救命浮萍,大叫道:“你沒有官職如何能審本官,如何能定本官生死,你冒充官員偽造令牌也是死罪!來人啊,快拿下此人!” 燕云歌無意多說,平淡的給了血影一個眼色,血影馬上提起朱明杰,飛身往城樓下墜。 沈沉璧還在大駭,城下已經傳來一陣慘叫。 “燕云歌你……你……越級誅殺一品大員,你瘋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