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七、情里情,錯里錯
那魁梧男子氣勢洶洶,隨他一并過來的另有五六個人,也都是如狼似虎的樣子。 大東見此皺眉,又瞥了眼那被踢翻的茶幾,沉聲道:“太子哥大駕光臨,唔知有乜指教?” 他與太子平素無甚往來,更沒有過節,自己好端端地做生日,他這是來砸場子?吃錯藥了吧! 太子已在大東一眾人面前站定,只見其人身高八尺,一頭寸短的發絲也硬邦邦地直立著,相貌算不上英俊,面頰上更有一條細細淺淺的疤痕,可渾身上下卻充斥著極其陽剛的男性魅力。他此時聽得大東開聲,也不接話,只“哼”了一聲,上下打量大東,面色極是不善。 太子原本也不想弄出這么大的動靜,只是剛才那首《似是故人來》是以前水靈誘他吸鴉片時唱給他聽的。剛從療養院里戒毒出來的太子,現在一聽這首歌就來氣,一時沒忍住其實也是沒想忍,踹翻了面前的茶幾。現在整個酒吧里的人都注意到這邊起了沖突,倒與太子來時想要低調解決的計劃背道而馳。 “你,過來!”只聽太子洪鐘般的一聲,卻是對葉斐說的。 “啊?”這兇神惡煞的男子突然指向自己,葉斐登時愣了,不知如何回應。 大東見太子如此無禮,面色也難看起來,略微上前半步將葉斐護在身后,帶著怒意道:“太子,你客氣d!和你從來冇乜兩句(1),你乜意思啊?” “乜意思?”太子冷笑,“x你老母,識相嘅,交返條女過來,我今天放你一馬。” 太子出言不遜,大東周圍一眾東英仔個個攥拳怒視、蓄勢待發。 話說缽蘭街縱貫油麻地與旺角,綿延將近五公里,是滿港九社團瓣數最多的地方。心水清的江湖人都不會在這里放肆。太子卻是個例外。他是有恃無恐的——所恃者便是他一雙無人能敵的鐵拳與門下逾千的門生。今天也是。即便此時這酒吧里密密匝匝地聚滿了東英仔,而太子這邊,加上他自己也不過六個人,人數對比如此懸殊,竟完全不影響他口出狂言、只若等閑。 “呢位先生……”葉斐見這人明顯是沖自己來的,從大東身后略微探身上前,試著道,“您好……不知道您做乜叫我過去?我并不認識您。您會唔會系認錯人了?” 太子見她辭色誠懇,又毫無閃躲地直視自己,不禁皺了下眉,望向旁邊的鬼王,問道:“你確定系她么?” 只聽鬼王斬釘截鐵地道:“就系她,絕對沒錯。”他上次因葉斐被蔣天生當街敲打,如何還會認錯她? 葉斐亦循聲望過去,魁梧男子旁邊那個染一頭黃發的小青年,不就是那個初見時被蔣天生訓斥、之后春節還給她送金桔的鬼王么!可自己怎么了?怎么就是她了?葉斐實在是莫名其妙。 太子此時再瞪向葉斐,兩只炯炯有神的眼睛里簡直要噴出火來了。 他原就自信眼力,不會認錯人。元旦時,自己去蔣家大宅向蔣生辭行,在走廊窗邊見一女子騎馬,明明就是她。太子本意里想,自己一出現響朵(2),這姣婆(3)必然心虛害怕,卻沒想到她竟還敢裝作無知無辜的樣子,真是不見棺材不掉淚啊! 太子還記得,因葉斐甜品店在自己地盤上,蔣生親自囑咐過不可滋擾。她店里一應人手,都是陳耀親自布置的。鬼王不也說過,當時她還拉著蔣生去追冰淇淋車。這樁樁件件加起來,蔣生如此上心對她,處處照拂,可不就是新寵!還好今天是自己路過,若被別的知情人見她這里不要臉地跟大東情歌對唱,豈不污了蔣生的英名!其實太子之前與大東也有數面之緣,本來覺得對方不像是精蟲上腦就敢如此的人。但都是出來行的,誰還是柳下惠么? 倒也不怪太子誤會,蔣天生之風流薄幸實在是名聲在外。日常女伴,也的確是葉斐這個年紀的居多。在太子看來,這樣一個前凸后翹、明艷絕倫的混血妹,又只是一家不入流的甜品店的小老板,不是傍上了蔣生又是什么?洪興戰神,懟天懟地,這輩子唯一服的一個人就是蔣天生。任何有損蔣天生利益與臉面的事,他第一個就不答應。 “你條鬼妹唔使詐癡扮懵!”只聽太子惡道,“同樣嘅話,我不講第二遍。你tmd現在就給我過來!” 葉斐哪里是扮懵,她是真懵啊! 太子如此囂張,世英忍無可忍,幾步上前嗆聲道:“話咗不認識你,聽不懂國語么?喺度系東英環頭,你仲想夾硬搶人么?嗑藥嗑傻了吧?” 太子吸毒一事,洪興雖盡力封鎖消息,但到底也沒有不透風的墻。他在療養院住了快叁個月,期間幾乎沒有在江湖蒲頭,風言風語早就傳開了。俗語說,崩口人忌崩口碗,何況甘子泰這樣死要面子的人,聽世英如此揭他的短,太子一聲怒喝,上前就是一拳:“你條契弟(4)講乜嘢廢話!” 大東適才聽世英那么說,料想太子要有蠻橫舉動,及時上前替世英格擋,只聽兩相撞擊,一聲爆響。 “條粉腸(5)敢郁東哥!”周圍一眾東英仔吶喊起來,眼看就要演變成群毆。 “統統住手!”大東大呵一聲。他小臂適才受了太子一拳,整條胳膊竟都止不住地輕微顫抖,自己也是慣常打拳的人,以前未與太子交過手,今日才知這位洪興戰神武藝卓絕、名不虛傳,雖然此時己方人多,真打起來卻也怕眾兄弟吃虧,是以上前一步迫近太子,昂首又道,“太子你要如何,總也該講出個所以然來。大家都唔系第一日出來行,邊有不明不白就動手嘅道理?今天我大東做生日,太子哥若是賞面來飲杯酒,系小弟嘅榮幸。但你無緣無故兀親(6)我個friend,就系明踩我大東。唔講今天誰不放過誰,單是你洪興太子如此行事,就不怕江湖同道恥笑嗎?” 大東說話做事從來如此,有理有據,軟中帶硬。太子聞言,心中暗贊了一聲,嘴上卻不饒:“講乜所以然?你哋不要臉,我哋可丟不起人!”太子雖然性格沖動,卻不會不顧蔣天生的面子,頓了下,復沉聲道,“大東,我聽聞你人不錯,醒你一句,要媾女也該打聽清楚。否則到時候死都唔知點死。”此時兩人離得近,說著太子湊近大東,壓低聲音又道,“我哋蔣生條菜(7)你也敢動。” 大東聞言駭然,下意識地轉向葉斐。 葉斐正一臉無措地望著他。她雖姓Fale,但家中愛護甚嚴,唯一一次遇襲,她還因為受刺激太大而全然忘記發生了什么,哪里見過此等場面。剛剛一番沖突,簡直好似與文蕙去放映廳看的黑幫電影。看電影里是刺激,發生在眼前身邊,她如何有看戲的心態。緊張并著些許害怕,心跳快得發疼。此時又見東哥臉色大變,不免更加擔憂——事情似乎因她而起,可偏偏她完全不明白到底是怎么回事! 大東就更不明白了。 今天太子的態度行事,讓人惱火是一方面,更是莫名其妙。可剛才他說的這一個理由,便全解釋得通了。同區揾食十幾年,大東對這位曾經的尖東拳王多少有點了解——雖然脾氣火爆、行事蠻橫,但太子也是出了名十分均真的人,不會信口開河。再說這種事,太子他有什么理由胡說?但大東與葉斐也相識了半年,對她的性情品格多少了解,不像是那樣的人啊!更何況,若她攀上蔣天生,怎么一點端倪也沒被他們發現呢?情理雖是如此,但這的確不是小事,甚至是要命的事。大東不敢妄動。可難道就憑太子一句話,就讓他帶走葉斐?當然也不行!如是心亂如麻,半晌不言。只有旁邊點唱機里的伴奏音樂,還在吱吱呀呀的放著。 “文蕙,你帶幾個手足,先送Faye返家。”大東再次開口,說罷轉向太子,“太子哥,看來今天呢d嘢中間有不少誤會,一時半刻也拆唔明白。還想請你俾小弟一個面子,到此為止吧。” 太子見大東讓人送葉斐回家,知對方是先讓一步,也是個折中的解決了。他心中雖有余怒,但此時既不能將實情公之于眾,乍看起來的確是自己理虧些,再纏下去,事情難免鬧大。他倒不怕東英這幫烏合之眾,卻不想冒險讓蔣生丟面。何況他瞧大東從剛從到現在的表現,倒好像是剛剛得知內情,想來他也有可能是被那鬼妹耍了。 “好,我今天就俾面你大東。”只聽太子冷厲道,“你自己醒定做人吧!” (1) 冇乜兩句:沒有交談過幾句,引申為沒有交情 (2) 響朵:報名號 (3) 姣婆:yin婦、蕩婦 (4) 契弟:原意指男色,粗口中泛指混蛋。 (5) 粉腸:混蛋 (6) 兀親:冒犯、找麻煩 (7) 條菜:女朋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