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5節
入座后,四爺示意富靈阿坐在他跟前,看著一臉懵懂之態的女兒,他聲音略沉:“你倒是有心可憐那年氏,可你卻不知這世上又有誰去可憐你額娘呢?” 張子清正拿著毛巾忙活著給弘昀擦拭被冷雪打濕的鬢角,忽然聽得四爺提起她,不由愣住,話題突然轉到她身上讓她有些不明所以,下意識的抬頭就朝他望去。 四爺深沉的目光向她投來:“你和弘昀也坐過來。” 張子清不知四爺今個究竟是葫蘆里賣的是什么藥,拉著弘昀坐過來之后,她抬頭看向他,狐疑非常。 富靈阿這時問出了她心底的疑問:“皇阿瑪,這與額娘又有什么關系呢?” 弘昀也困惑:“是啊皇阿瑪,您為何說額娘可憐呢?” 四爺的目光從他們娘三疑惑的臉龐上一一掃過,良久,方沉聲開了口。 從五年前陰謀的初始講起,他說起年羹堯如何開始精心布局,如何開始步步為營暗下勾結叛賊,如何老謀深算布置殺局,如何心狠手辣斬草除根,如何謹慎小心全身而退,最后又如何不著痕跡欲謀取潑天富貴,四爺全都毫無保留一條一條的說給他的一雙兒女聽。他不渲染不增減也不潤色,只是直白的告訴他們,這場費盡心機策劃的驚天陰謀只有一個目的,那就是取你們額娘的性命。 母子三人驚震。 張子清更是無法想象,五年前那生死劫的起因竟是那樣一個緣由! 那年羹堯喪心病狂竟是出于那樣一個緣由,讓她聽在耳中,只覺得是……如斯可笑! “那年富靈阿你九歲,而弘昀你才六歲,”四爺聲音微啞,深不可測的鳳眸中不經意流轉著一絲痛意:“本來你們有額娘疼著,寵著,護著,可一夕之間你們突然就沒了額娘的疼愛。你們還都那么小,你們想額娘,想的偷偷哭,想的夢里還在哭,可誰又來可憐過你們?而你們額娘呢,九死一生才險險保住了命,一個人流落在外又沒了記憶,這么多年在外頭背井離鄉的過活著,誰又來可憐她?想想你們過去的痛,若你們心里還尚存半分憐憫之心,那么朕只能說你們愧對你們以往遭受過的痛。” 富靈阿和弘昀低低抽噎,張子清將兩個孩子摟在懷里亦紅了眼圈,的確,他們母子生離死別,他們遭受過的悲,苦,痛,又有哪個來憐惜過他們分毫? 握了握拳,四爺一字一句道:“至于那年羹堯,秉性jian惡,為奴,他背信棄義勾結外人謀害主人,乃鮮廉寡恥!為臣,他欺上瞞下肆意妄為禍亂朝綱,乃不忠不義!如此鮮廉寡恥又不忠不義之徒,死不足惜。他黨羽甚重,結黨營私不說,先前單單一條勾結反賊就足矣定他誅九族之罪!對他的判決,朕判的不冤。” 復又目光含懾的看向張子清:“年羹堯暗通款曲的同窗就是反賊頭目之一,也是你那所謂干女兒的親生父親,反賊之后理當算在誅殺的九族之內,朕饒她一命尚且格外開恩,你確定還想要繼續收留于她?” 富靈阿和弘昀第一次聽說這事,不由將目光刷的下投向他們身旁的額娘。 張子清的思緒有些混亂,真相來的猝不及防,讓她著實有些措手不及,因為她真的沒想到有些事情竟是這般的陰差陽錯。 四爺等她的答案,張子清難以回答。 四爺臉色越來越沉,最終冷笑了聲:“你若覺得拖能解決問題的話,那就一直自欺欺人的拖著吧。”說完也不去管她,徑直拉著兩個孩子去了東暖閣,任由她一個人孤零零坐著盯著火盆兀自發呆。 張子清苦笑,他想要她做出怎樣的抉擇呢?仇人之女的身份是真的,三年多日日相伴的感情也是真的,他希望她能立即在兩者間做出個取舍,可她不是臺冰冷的機器,如何能精確計算出天平兩端各自的分量? 死牢里的死囚犯行刑的日子定在二月初八,可誰也沒料到在大年初五這日晚上,被判下獄的死囚犯年羹堯竟于獄中點火自焚,死前竟寫下了一幅認罪血書,對自己的罪狀供認不諱,只道自己死不足惜,只是懇請皇上能開恩饒過他族人,因為他不想因他一己之罪而成為整個家族的罪人。 認罪血書寫的真摯誠懇又悲涼戚哀,頗有鳥之將死其言也悲的哀鳴之狀,加之其死的凄慘壯烈聽聞竟是整個人活生生的燒成焦炭,這就不由令人唏噓動容,先前不少明哲保身的臣子都站出來為其說話,懇請皇上法外開恩。 拿著這一筆一筆用血寫成的認罪書,四爺心里還是有絲波動的,他想起當年年羹堯為他出謀劃策的時候,雖說是為了其身的榮華富貴卻到底也是盡心盡力的為他謀劃不少。 放下認罪血書,四爺摩挲著佛珠神色晦暗不明,半晌方落了朱筆,改判三族抄斬,其黨羽抄斬滿門。雍正二年正月初六。 為年羹堯自焚此事,四爺還罰了一個人,這人便是近來炙手可熱的人物,忠勇將軍劉鐵柱。因為年羹堯之所以能成功自焚,還多虧了此人帶進獄中的磷粉。 對協助年羹堯自焚一事,劉鐵柱供認不諱,四爺罰了他一年的俸祿,后又令人打了他七十軍棍,七十軍棍直打的他皮開rou綻血rou模糊。 劉鐵柱被抬了回府養傷,可自此他卻對此事只字不提,只是在夜深人靜的時候會被突然驚醒,恍惚間仿佛又看見了他的結拜兄弟亮工,手拿那半截木鐲子時那陰森恨毒的目光,仿佛又聽見那烈火燃燒中那快意莫名的笑聲。 劉鐵柱是不明白的,為什么亮工執意要他回故居找到那半截木鐲子帶給他。那木鐲子他依稀記得,當初亮工也找了苗疆人來看了,那苗疆人似乎說那是鎖魂鐲,只不過已經斷了,便也再無用處。他不明白,亮工拿那鐲子又有何用? 其實年羹堯所求不過一個痛快死罷了,當然所求還有讓他甘愿死的理由。他本就精于算計,早在獄中之時他便已經想明白了,那日所見的女人想必不是別人,定是那昔日的張佳氏無疑!畢竟當初他亦非親眼所見她死透不是?要不然那位也不會如此對他深通惡絕了。這輩子榮華富貴他幾乎是唾手可得,只是大好前程卻是一夕之間全毀在了這個女人手里!他實在是不甘,只是這輩子他算是翻不了身,那只有等到下輩子他勢必要親手報了這血海深仇! 火光中年羹堯笑的猖狂,縱使只有半截鎖魂鐲又如何,可畢竟鎖過她的魂,他會記住他仇人的模樣,下輩子她可得小心了。 那夜也不知為何她忽然感到心慌了一下,直到翌日清晨她方得了信,那夜年羹堯竟引火自焚了。 說不上來什么感覺,只是覺得,或許蒼天真的是在看著的,善惡到頭終有報。 雖說四爺是法外開恩了不少,可到底來說殺的人還是很多,直到三月過后,宮里上下的人方覺得從午門傳來的血腥味淡了些,才方覺得草長鶯飛的春日也是稍微有些春意的。 值得一提的是,或許是首惡伏誅使得四爺心里的怨憤壓下去了不少,對于花花的事情他不似以往那般寸步不讓,雖說不允許張子清將花花接進宮里,卻允了她一月可出宮看望一次。 而對于花花,她如今已經想的很清楚,花花的父親是她父親,而花花是花花,花花的父親已經不在了,她沒必要因為一個死人而去為難她們三多年的母女之情。尤其是在見到花花之后,看她扒在她懷里失聲痛哭的悲傷模樣,她心都軟了,愧疚的無語言對。既然上天意外的給了她們這段母女情分,她理當珍惜才是,如何敢輕易舍棄輕易懷疑? 只不過富靈阿弘昀和花花之間的不對付,這點令張子清著實頭疼不止。 開春了,新帝自然是要充裕后宮,選秀,自然是迫在眉睫。 到了年齡的八旗貴女自四面八方浩浩蕩蕩的入京,環肥燕瘦應有盡有,美人自是不缺的,鶯鶯燕燕嬌嬌俏俏的排成幾列,襯著春日的柳綠花紅,倒也賞心悅目。 在景陽宮正忙著由人戴旗頭粘指套忙活活拾掇的張子清,實在是無法理解四爺這種動物,他未來的女人們正等在御花園中等著相看,可他卻在此時忙著斗別人的女人,這算點什么事?‘善妒,無子,不堪為人婦’,他拿著當初康熙私下跟他說的話當最高行使指令,勒令老八休妻,老八死活不肯,四爺就當著滿朝文武的面嚴厲斥責于老八,令老八顏面掃地。老八福晉不忍老八為難,可又不愿遂了四爺的意自請下堂,索性就想三尺白綾懸于梁上,就是死也得占著八福晉的名額。所幸老八發現的早,老八福晉被及時救了下來,不過這事到底傳了出去,一時間鬧得京城沸沸揚揚的,真是好不熱鬧。 唉聲嘆氣的當口皇后已經令人過來催她了,張子清忙踩著花盆底趕過去,皇后怕是等急了吧,聽得弘昀偷偷跟她講,皇后是非常著急的想去相看她未來兒媳婦呢。 144 雍正二年的選秀還是有看頭的,這批秀女的質量普遍較高于以往,尤其幾個容貌拔尖的女子更是令人矚目,單單往那一站就能站出鶴立雞群的姿態來,讓人不關注都難。皇后看重了白佳氏和阿魯特氏這兩家的嫡女,家世自不必說,德言容功也是出類拔萃,兩人之間難分伯仲,倒是令皇后好一陣為難,不知究竟要選哪個作為弘暉的嫡福晉才好。當然,她也忘記要給皇帝充裕后宮,雖然心里頭泛酸,可為了維持一國之后的賢良風范,還是選了些容貌姣好卻不狐媚的女子打算充入后宮。 然后令人始料不及的是,雍正卻覺得新帝登基國事繁重,不宜大肆充裕后宮,所以令皇后將酌情而定將秀女賜婚皇室宗親以及有功之臣,而他的后宮此次不必再添新人。眾人雖驚,可皆大歡喜,后宮眾女不必說,少了有力的競爭對手,誰人不喜?皇室宗親及其朝臣也是悶聲高興,聽說這批秀女資質均屬上乘,有了這等艷福他們哪里能不樂? 太上皇聽聞此事,將雍正叫到跟前詢問。 對此雍正向太上皇解釋,他這么做是另有顧慮。所謂古語有之曰,憂勞可以興國,而逸豫可以亡身,歷朝歷代的君王大抵沉湎安逸的無一不是將國推向了衰敗之地,所以他不得不予以自省。他剛登基,剛手握重權執掌萬里江山,這種一夕之間權在手的滋味難免會讓人把持不住,他也怕自己意志不堅,尤其是美人膝下尤為能消磨人意志,所以他要克己勤勉來督促自己,磨礪心性,不能過于安圖享樂。 太上皇心里暗嘆,此子有大志。不過繁衍子嗣之大事他還是得過問的。 雍正向他解釋,只是這屆暫不添人,等下屆秀女大選,會充裕后宮的。 太上皇才放了心。 雍正二年的選秀落了幕,眾人大抵是皆大歡喜的,當然老八除外,因為雍正特意賜了兩個容貌艷麗的秀女給老八做側福晉,郭絡羅氏去圓明園跟宜太妃哭鬧了一場后,回來就跟那兩側福晉掐起了架,老八整日頭大如斗,后宅不寧,直接導致他連前朝的事都無心再理,整日愁眉苦臉說不出的憂郁。 雍正便對太上皇道,郭絡羅氏囂張跋扈,氣量狹窄又善妒,真是害苦了八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