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常歌將手腕再度翻出來, 原來那紫斑并不是在腕上?的, 而是自胳膊往下蔓延,已經發至手腕。此前他發過幾次寒毒,但沒有一次像這次一樣, 伴有這種?觸目驚心的淤血瘢痕。 常歌:“怎么這次會擴成這樣?” 白蘇子低下頭:“此事也?怪我。我一直以銀針制著?血脈不讓逆行,表征上?看起來毫無癥狀,沒想?到竟誤了大事,若我不出手遏制, 也?許能更早發現……” “這不怪你,以銀針遏制也?是我自己的想?法。”常歌有些發愣,“我……究竟還?有多久?” 白蘇子默然。 “說吧,這有啥不好說的。” 白蘇子稍稍低頭, 在他耳畔說了個期限。 常歌將手腕緩緩放了回去:“……那……勉強還?夠。還?夠就行。” “將軍……”白蘇子語氣遲疑,“如果有人愿意救你,就是可能有些代價的話……” “得了吧。”常歌飄然道,“什么代價,以命換命?還?是什么奇珍異草, 還?是什么偏門的禍害別人家?小孩子的事情?” 白蘇子試探道:“這世上?,很多人的命是很輕的。將軍的命系著?天?下, 世上?可以沒有很多人,但不能沒有將軍。” 常歌躺在微明的光線中?,輕緩搖搖頭。 “這世上?所有人的命都一樣重,這和你是將軍還?是士兵,甚至只?是田間種?地的老農都沒有關系——你知道么,先生也?是這樣想?的。”常歌的聲音轉緩些許,“先生住著?的地方,叫‘齊物殿’,其意便是‘萬事萬物,一視同仁’。齊物殿起先的名?字,叫什么‘大仁’吧,什么大人小人的,可難聽,現在的名?字是先生親自改的,那三個字是我題的。” 常歌側過臉,還?有些驕傲:“我那天?喝了點小酒,挽著?袖子,揮毫而就!先生說我的字恣意瀟灑,最適合寫?‘齊物殿’三字!” 白蘇子眼神認真,仔細看著?常歌。 “——扯遠了,我的意思是,素來便是‘謀事在人,成事在天?’,成事如此、做人亦是如此,執念太多,反而心煩。何況,我這一生,攀扯的人也?夠多了,早該滾蛋好好歇著?了。” 常歌沖他一笑,他人淹在日出前的灰暗里?,眼神倒是透徹明亮的厲害。 白蘇子輕嘆一聲,慢慢將毫針一根根解下。 常歌手腕上?的針剛被拔干凈,便動?了動?手指,揉了一把?白蘇子的頭:“干嘛呢,唉聲嘆氣的,好心情都被你嘆走了。” 白蘇子若有所思,他拿手捂了下常歌揉過的地方,眼神卻飄忽的厲害。 “這事,你先別告訴先生,然后,最近你陪我回一趟長安。”常歌胳膊上?的毫針漸漸被拆干凈,他趕忙側身坐了起來,“知隱呢?我走之?前想?去看看他。” 常歌在夷陵城外的上?下桃坪找到了張知隱。 其實無需白蘇子指引,他也?隱約猜到了張知隱應當是在此處。 去年冬日,他在益州掛帥,意奪夷陵,想?派出一智將一猛將,兩相配合,巧取夷陵。 夷陵之?計詭譎,南岸做水鬼迷陣、置虛假主營,雖留守兵力少,卻需要將夷陵守軍耍得團團轉。 北岸主力精銳則隱匿山林,守正待時,雖主力精銳在此,但需要沉得住氣,非得等到夷陵守軍被南岸引得陣腳大亂時,再出奇兵,一定夷陵。 此計對配合出兵時機要求極高,南北岸又有大江相隔,溝通不便,故而分領南北岸的兩名?將領需極致信賴、默契。 當時益州世子本想?讓他和卜醒配合,常歌力薦張知隱和孟定山。 知隱擅謀,常歌便將他留在南岸;定山沉穩,常歌便將北岸部分交予他。 二人配合,夷陵大勝。知隱定山的名?號更是響徹兩國。 上?下桃坪在夷陵城外,半山腰上?。常歌撥開半人高的亂草,這才?見到了隱匿其中?的張知隱。 他背靠著?棵參天?古樹,頹然坐著?,面著?滔滔東去的大江流水。常歌在他身側坐下,張知隱幾無瀾動?,一語未發。 常歌也?并非想?勸他,更知道這事不好勸,干脆默然陪他坐著?,手上?下意識揪著?地上?的枯草玩。 此處望去,景色正好。巨木參天?,又有大江環繞。 江水湯湯,滾滾東去。如白駒兮,如浮生兮。 “上?回奪夷陵的時候,定山帶著?益州主力軍,就埋伏在這里?。”張知隱望著?手中?的酒盅,輕聲道。 常歌點頭:“知道。” “可我第一次知道,原來從?這里?朝南岸看,正是鳴翠谷。” 知隱仰頭,將盅中?濁酒一口悶了。 鳴翠谷—— 常歌這才?發現,自此處朝南岸望去,淺灘之?后正是蔥蔥郁郁的鳴翠谷,是當時張知隱南岸軍隊藏身的地方。 “那時候在冬月,我和他怕南北岸兩線作戰,有所出入,每日寅時一刻約在鳴翠谷相見。鳴翠谷與北岸的上?下桃坪隔著?大江,我便同他商議,隔一日便我來渡江,他不愿意,我們埋伏了幾日,日日都是深夜時分,定山渡了大江來見我……寒冬臘月里?,每一日。” 常歌嘆聲,只?按住了知隱的肩。 張知隱:“……你知道,我同他說的最后一句話是什么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