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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歷史小說 - 權宦心頭朱砂痣在線閱讀 - 第15節

第15節

    溫蕙沒理她的調侃。她拿起一本詩集翻了翻,有些看得懂,有些看不懂。

    她摩挲著那書的封皮,心想,他竟真的送書來了。

    一時想起最后那日廊下,少年冰潤如雪,又溫潤如玉,眼帶笑意,說讓她別給兄長們添麻煩了,讀書這件事,他來辦。

    好像小時候背著母親偷吃糖的感覺,躲起來無人發現,那一絲絲的甜沁入了心里。

    溫蕙的嘴角才忍不住勾起,金針銀線在箱子里翻騰著,忽然道:“咦?下面還有東西?”

    兩個丫頭把書都掏出來,胳膊伸進去,又掏出個匣子來:“這是什么?”

    她們把匣子遞給了溫蕙。溫蕙在三個人六只眼睛的好奇目光下打開了匣子,頓時怔住了——匣子中橙光閃閃,竟是一對釵,一對簪,一對丁香。

    “嘖嘖嘖!”楊氏伸手拿起小對釵,“藏得可真深。”

    那金釵小巧,正適合少女。楊氏拿在手里掂了掂,比預想的輕些,大約是空心的,但的確是赤金的。可知定是少年人用私房錢置辦的。

    但雖然是空心的,那花樣子可真精巧,從未見過。不算金價,光是這手工,花費都不會少。

    “姑爺有心了。”楊氏忍不住贊嘆。

    溫蕙也是驚呆了,她還沒有過這樣精致的首飾,不要說還是赤金的。她不由有些不安,扯了楊氏的衣袖:“嫂子,這合適嗎?我該收嗎?”

    “傻子,這是你未來夫婿的心意,自然要收。”楊氏食指推她腦門,道,“從前連……咳,那誰,不也是經常給你寄東西來。”

    但從前連毅哥哥寄來的東西都是小孩的玩意。

    九連環,魯班鎖,牛筋彈弓,泥娃娃……雖有趣但不貴重。

    他最后一封信里,因她之前在信里抱怨過說溫夫人不許她摸真槍,她練槍都只能用白蠟桿子,他還許諾說,等以后給她打一桿好槍。要銀光閃閃,槍頭還綴著紅纓。

    自那之后就沒有信了。她偶爾想起來問,大人們便說連毅哥哥領了軍職,自然有正事要忙,哪能成天只想著給她寫信送東西。

    她信以為真了。

    溫夫人后來又說她長大了,該避嫌了,以后不許和霍四郎私自通信了。

    她也聽了。

    霍四郎漸漸地淡出了她的生活,要不是跟陸家議親這件事必須告訴她,她都不知道他遭了那么大的難。

    楊氏見溫蕙忽然怔忡,還以為這實心眼子的小姑子還在擔憂,失笑道:“別怕,都從爹娘那里過過了,走了明路的。”

    溫蕙回神,這才放心,拿起來細看。

    兩個丫頭一直驚呼不斷。

    “看這個花紋,多精細!”

    “是鏤空的,能看透過去!”

    “我長這么大都沒見過這么好看的首飾!”

    楊氏道:“這定是江南樣式。江南流行的東西,要傳到咱們這邊,都得晚上一年半。誰要是能比別人先用上,那可真是出風頭!”

    “不出!”溫蕙忙把匣子扣上,囑咐丫鬟們,“咱們不出這個風頭。”

    她耳垂都粉了。

    三個人捂著嘴直樂。她們哪會放過溫蕙,最終還是壓著她,硬給她戴上了那對精致的金丁香。

    新炸的金子明閃閃的,精巧的造型在圓潤的耳垂上格外亮眼。溫蕙雪腮暈紅,脖頸纖美。楊氏一眼望去,全是少女的美好。

    真是讓人羨慕的好年華。

    幾個人還想給溫蕙試戴其他幾樣,溫蕙不激烈地抵抗著,院子里卻忽然聽見黃mama的聲音喊:“姑娘,姑娘,太太喚你前面去。”

    楊氏道:“喲,快去。”

    金針銀錢忙幫著她捋了捋頭發和衣襟:“好了好了,能見人。”

    都忘了換下耳朵上那對金丁香。

    跟著黃mama去了溫夫人那里,卻見溫夫人正坐在炕上發呆,神情有些莫測。

    溫蕙喊了聲“娘”,過去上了炕:“叫我啥事?”

    溫夫人一抬頭,還沒說話,先被閃了一下眼。

    冬日屋子里最明亮的便是窗邊,陽光透過窗紙,朦朧明亮。女兒眉如春山,耳上一對金丁香在朦朧中閃爍點點金光。

    溫夫人便愣了一下:“這是什么時候打的?”

    溫蕙莫名:“什么?”

    溫夫人說:“你耳朵上的,這對丁香什么時候打的?”

    要知道家里女人已經很久沒有打過新首飾了,倘若是楊氏,溫夫人不會問,楊氏有嫁妝,有自己的私房錢,她添東西溫夫人不會管。但溫蕙是家里的小閨女,是從她手里拿錢的,怎么竟不知她何時添了新首飾?

    溫蕙摸了一下耳上丁香,微微羞澀:“陸嘉言給我的。”頓了頓,想到那箱子書說是過了明路,但爹娘肯定都沒仔細看,要不然怎么不知道箱子底下還有一匣子首飾呢,補充道:“就放在書箱里,裝在一個匣子里……”

    說著,卻見溫夫人神色怔忡,她停下,想到家里現在除了招待陸家來下定的人之外,沒有其他的事,小心地問:“娘,怎么了嗎?”

    她想,雖然楊氏說了可以收,但如果母親說這樣不好的話,她就立刻把這一匣子的東西交還給陸家的人。

    溫夫人卻并沒有說不好,反而道:“是嘉言準備的嗎?他有心了。”說完,長長地嘆了一口氣。

    溫蕙看不懂母親這情緒了,這到底是覺得好,還是不好呢?

    她不知道,陸嘉言這一點貼心的舉動,卻幫著溫夫人終于做出了決定。她對黃mama說:“你去給老爺傳個話,就說我同意了,明年三月是個好日子。”

    黃mama看了溫蕙一眼,掀開棉簾出去了。

    “我爹在哪呢?”溫蕙問,“什么明年三月?”

    溫夫人道:“陸家人把請期的紅箋一并送來了。”

    溫蕙“呀”了一聲,臉熱起來,囁嚅:“這,這就來了嗎?怎么這么早。”

    溫夫人望著這女兒,百感交集。明明昨天還是小rou團子呢,怎么今天就香腮如雪,耳墜丁香了呢?

    這么快就要去做別人家的人了。

    “娘?”溫蕙察覺出了母親的不對勁,有些忐忑。

    溫夫人長長吐出一口氣,說:“我剛剛已經決定答應陸家了,日子定在明年三月。”

    溫蕙吃驚不小。縱然現在陸家就請期,她也想不到會定在明年。

    “這……”她喃喃,“太早了吧,三月的話我,我還沒及笄啊。”

    溫夫人的眼淚吧嗒就掉下來了。

    她素來是家里的鎮宅神,便連溫百戶許多事都聽她的,她眼淚一掉,溫蕙驚呆了。

    她這娘,她這厲害的娘,竟也會哭?

    第17章

    “所以就是這樣。”溫夫人把陸大人寫在信里的考慮一條一條都對溫蕙講了,她吸吸鼻子,說,“你看你那婆婆,那幾天應付她可真把我累死了,比應付賀夫人累一百倍。賀夫人雖然也是書香出身,但她嫁給了武將,又在這里已經這么多年了,早就被咱們同化得差不多了。可你婆婆,那才是真真的書香之女,進士妻子。以后,你嫁過去,要應酬的,全是這樣的人。”

    “我想了,我是真教不了你。我也就是個鄉紳之女,你爹大字都不識一個……文武相差這么多,她們那些講究、規矩,咱都不懂。”

    “我本是不同意的。你還這么小,這么早就離家,離得又遠,不知道幾年才能回一次娘家。”

    “只是……”溫夫人說,“陸家也很有誠意,陸大人說,我們要是允了,就拿出余杭的二百畝水田給你,算作你的嫁妝。這以后的收成,就是你的私房……”

    溫蕙忙道:“娘,我不在意這個的。”

    “傻孩子。”溫夫人嘆道,“傻孩子呀。你還不懂……”

    誠如吳秀才所說,若有了這二百畝水田傍身,月牙兒就不用摳摳索索地過日子了。

    溫夫人比誰都懂“摳摳索索”是一種什么感覺。家徒四壁,一家子吃她的嫁妝。亭口甄家也就是個富裕鄉紳而已,能給閨女多少嫁妝?

    眼看著嫁妝一點點地減少,那種摳著錢花的感覺,太難受了!

    她在閨中做大小姐時,何曾過得這樣寒酸過。

    之前將月牙兒訂給霍家。霍家當年跟著趙百戶追隨了貴人去,霍大哥比她男人早做上百戶,家底也比溫家厚實。連毅那孩子還是幺子,嫁過去做幺子媳婦,還不用撐門立戶,多么地自在啊。

    唉……

    霍家壞事后,原也是想過本地找個差不多的人家,不想陸家這門親從天而降。她這輩子是受夠了下嫁的苦,當場就應了這門親。

    只高嫁也有高嫁的難處,想來以后會約束得狠些,但總不會經歷她經歷過的那些。她經歷過的那些,都不想溫蕙再經歷一遍。

    溫蕙只是不想溫夫人為她嫁妝少的事難過而已,其實她不知道溫夫人說她“不懂”是不懂什么,感到微微的困惑。

    溫夫人把話含在了嘴里。當年她鬧死鬧活要嫁給一個窮小子,她的爹娘也說過她“不懂”,她只不信。這人啊,自己不經歷,別人再怎么跟你說都是沒用的。

    “我左右為難,本是下不了這個決心的。”她瞧了眼溫蕙耳朵上閃著光澤的金丁香——小小巧巧,精致簡約,正襯她的年紀和容貌,可知陸睿是用了心思的。

    陸睿的這份心思,幫助她作出了決定。

    她的自己的臉面算什么。月牙兒遲早要做陸家的人,早出閣一兩年,好處是看得見的。

    那些看得見摸得著的好處,能讓她以后少許多狼狽,多許多從容。

    女人在婚姻中能從從容容,說起來容易,做起來太難。

    陸家這門婚事,真是天降姻緣。若錯過了,憑他們夫妻倆,再沒有能耐給溫蕙尋這么好的一樁親事來。

    “娘,你別為難了,我嫁就是了。”溫蕙卻不在乎地說。

    “傻丫頭。”溫夫人問,“你不怕呀?”

    溫蕙皺皺鼻子,有點驕傲地說:“我可是單槍匹馬能走長沙府的人。我在路上打退了好幾撥剪徑賊呢,我還打了一個人拐子,嚇得他給我跪地求饒。陸家難道還能比這外面的賊人更惡?一家人都文縐縐的,說話細聲細氣,有什么好怕的。”

    當年,溫夫人的娘也是擰著她的手臂罵她:那姓溫的小子不僅窮,還有個把他帶大、視他如命的寡婦娘,以后有你受的!

    溫夫人也覺得不怕。一個滿身補丁的鄉下婦人而已。她的功夫比兄弟們都俊,還能被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鄉下婦人給欺負了去?

    誰知道后來,欺負她的果真就是這個鄉下婦人。她婚姻中的狼狽幾乎都來自于這個目不識丁的愚蠢婦人。

    這是她的婆母,是辛苦一個人把兒子拉扯大的節婦。面對這個動輒坐地拍著大腿嚎哭的婦人,她渾身的功夫都沒處使,最后先低頭的總是她。

    可這些,都不足與溫蕙道。便是現在與她說了,她活脫脫便是一個當年的自己,上一輩過來人講的話,根本聽不進耳朵里去,裝不進心里去。

    溫夫人長長地吐一口氣,只郁郁道:“你若去了,人生地不熟,飲食規矩皆不同,你不怕?”

    溫蕙覺得現今這世上,最讓她怕的只有陸睿的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