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等回過神時，才發現隔著羽絨服她靠上來的觸感實際上并不真切，像隔了層云霧看遠山。加上她的個頭很小，只能勉強枕在他手臂上，夠不到肩膀。

    這一來江澈就不太不敢動作，只能盡量保持著原本的姿勢，怕打擾到她的清夢。可一旦太過于關注這件事，原本自然的姿勢都逐漸變得別扭。到頭來只好盡量忍住自己想活動一下肩膀的念頭，小心地低下頭來看她。

    大約是因為在外面玩了一天，她早上整整齊齊扎好的辮子現在已經解掉了，頭發軟軟地披散下來，和剛見面那時候相比已經長長了很多，在羽絨服上散亂地畫著圖案，一圈又一圈地纏繞。

    車窗外的路燈一道又一道地搖晃著，貼著她的長發和臉頰滑過，一遍遍照出她溫軟的眉眼和鼻梁，在黑色長發上流動起金色的漣漪。

    江澈看得有些走神，直到良久過后，才發現有一綹碎發落在了她圓圓的鼻尖上，只有當路燈閃過時才會泛起微光，在呼吸間輕輕搖動著，并不引人注意。

    他看到之后，盡量小幅度地移動另一側肩膀，想伸手幫她把頭發撥開。

    可等指尖靠近她的臉頰時，又倏地停下，找不到合適的角度避免觸碰，怕驚醒她。

    到頭來只是暗暗嘆了口氣，把手收回去后移開視線，不再去看那縷飄搖得讓人心癢的頭發。

    已經是深夜，馬路上的車流是稀疏的幾痕，偶爾才會有車燈擦過玻璃窗，把多云的天際映出微弱的慘白，夜空并不徹底的墨色上隱隱放著紅光。

    直到某一刻，終于有雪花沒有在未降落時便先一步融化，晶瑩而細弱地沾上車窗后，在汽車的行駛間劃出一道風的痕跡，很快一痕一痕地在車窗上錯落出現，像水色的流星雨。

    江澈一開始還以為是下了小雨，直到盯著看了良久后，才發現是下雪了。

    是杭城的初雪。

    他下意識轉過頭，想喊醒靠在自己身上的人，想告訴她下雪了。

    但她似乎睡得有點沉，雪又下得不夠大，江澈張了張口，猶豫片刻后，最后決定還是再等一等。

    等到雪落得更大一點，大到足夠在路燈下照出飛揚的形狀，足夠在長青的樹葉上積攢起薄薄的一層，她看到之后會更高興。

    ……

    顧湘實際上只睡了十多分鐘，但這么點時間已經足夠她做一場奇怪的夢。

    夢里自己早上急急忙忙地要去上學，但出門時鞋帶怎么系也系不上，她mama的包子怎么也蒸不完，等折騰了好一陣，她出門坐上黃色的幼兒園校車，誰知道江澈也在校車里，就坐在她身邊。

    校車一路上堵了好久，一會兒穿過鹿城吵鬧的菜市場，一會兒又經過杭城的萬象城，但無論如何到不了學校。顧湘知道自己已經遲到了好久，在夢里急得都快哭出來了，直到耳邊有人輕聲喊她：“顧湘，到家了，該下車了。”

    她的睫毛動了動，在睜開眼朦朦朧朧地看到江澈之后總算從夢里醒過來，一邊伸手捂住臉，在手指間辛苦地哀嘆了聲，劫后余生地意識到自己不用再上幼兒園了，現在是寒假。

    江澈看她醒了，掏出錢付了賬，然后若無其事般的開口提醒她：“別再坐著了，外面下雪了，快去看看。”

    “什么？”顧湘作為一個在東南沿海生活了十幾年的人，乍一聽“雪”這個字只覺得陌生，愣了一會兒后倏地睜大眼睛，趕緊手忙腳亂地打開車門，穿著笨重的羽絨服跟雪球似的滾下了車子。

    然后抬起頭來，就發現竟然真的下雪了，細碎的白絨乘著風直往她臉上飄，在臉上融化后就成了冰涼的小點。

    顧湘就這么怔怔地仰著頭看了好半天，到頭來只覺得自己的靈魂都得到了升華，忍不住拖長音“哇”地感嘆了聲。

    那頭江澈下車后走向她，顧湘感受到身邊的動靜，轉頭看了他一眼，有點震撼地再次重申：“江澈，竟然真的是雪誒！”

    “嗯。”江澈也抬了抬頭，在風中微微瞇起眼睛，溫聲應了句。

    然后就看邊上這小屁孩在確認了下雪的事實后，興奮到踮起腳想伸手去抓，卻撲了個空，只留下手心薄薄的水漬。

    后來索性仰起頭，大張著嘴，也不管會不會嗆風了，想接住雪嘗嘗味道。

    江澈見狀，下意識伸手去捂她的嘴，蹙眉提醒了句：“別吃，很臟。”

    然而下一秒猝不及防地、被她卷起的舌尖蹭過，是溫熱的一抹，在雪夜里幾乎燙到了他的掌心。

    他在意識到這一點時，心跳跟著漏了一拍，飛快地縮回了手，合攏掌心。

    但剛才的觸碰就像鏡花水月，隨著溫度的褪去，觸感也消失于無痕。

    那頭顧湘被他提醒之后，明顯收斂了一些，不再像小狗似的企圖用嘴接雪吃了，而是仰頭問他：“江澈，杭城每年都會下雪嗎？這還是我這輩子第三次看到雪呢。”

    江澈回過神來，想了想回答：“好像是吧。”

    “什么叫好像，外面下沒下雪你不知道？”顧湘追問，頭發上已經沾上了細碎的雪花。

    江澈一時被問住，抬頭看著夜空里越下越大的雪，微微皺眉，最后回答：“之前下雪沒太注意，就不記得了……”

    顧湘聞言，給了他一個匪夷所思的眼神，嘟囔道：“你看過很多次雪嗎？下雪這么大的事你都不注意？”

    江澈垂眸看了她一眼，末了輕一抿唇，沒再解釋。

    僅僅是因為之前剛搬來的時候，沒有需要他特別提醒下雪了的人，也沒有會跟他一起看雪的人，所以下雪沒什么特別的，也就不需要在意。

    即便他也承認，雪天很美。

    等兩人在初雪里站了一會兒后，顧湘問他：“你說明天早上能積起來嗎？”

    “能。”江澈回答。

    “那就好，那我明天就早一點起床，喊你一起下樓打雪仗。”顧湘說到這兒，光是想象到能打雪仗就高興，沒忍住“嘿嘿”笑了聲。

    江澈很快應了句“好”，然后問她：“還要再看一會兒嗎？冷不冷？”

    “冷，”顧湘被他這么一提醒，也注意到自己露在外面的手都已經快從通紅凍成絳紫色了，于是趕緊把手揣回兜里，讓它回回溫，然后一揚腦袋示意他，“行了，我差不多看夠了，今天先回去睡覺吧，等明天早上再來。”

    “好。”江澈回答。

    第30章 嘗了三十口   除夕

    初雪之后的第三天, 就迎來了除夕。

    只可惜當天沒有下雪，前幾天珍貴的積雪也化得差不多了，天氣干冷得厲害, 只能在家里一邊開暖氣一邊開加濕器。

    顧湘記得自己小時候過年都是和江澈他們家一塊兒過的，過了正月才會跟爸媽兩邊的親戚們一塊兒吃酒席。所以今年也像以往那樣，一早她爸媽就跟江阿姨陳叔叔一塊兒去菜市場買菜去了, 留她跟江澈在家睡懶覺。

    兩家雖然是南方人，但過年愛吃餃子。顧湘十二點多的時候是被廚房里菜刀砰砰剁餡的動靜吵醒的, 出門一看，陳叔叔江阿姨她mama都圍在餐桌那兒, 桌上放著已經包好的兩大盤餃子，邊上還有一摞一摞的餃子皮, 不知道準備吃到何年何月。

    那頭江阿姨看她出來，開口招呼了聲：“醒了啊湘湘, 你跟哥哥午飯吃餃子行嗎？包了蝦仁和三鮮餡兒的。”

    “啊，好啊, 我想吃煎餃。”顧湘抓抓頭發，點頭應了聲。

    “行，那讓你爸趕緊別剁rou了, 把這盤包好的拿去煎了給你們，”江露絲說著, 又意識到什么，“對了，你哥哥他還在睡覺呢, 整天晚上打游戲打到不知道幾點，你趕緊叫他起床吧，你喊他不敢發起床氣。”

    “哦, 好……”顧湘對這套業務已經熟練得不能再熟練，拉上自己毛絨奶牛睡衣的帽子，遮住亂蓬蓬的頭發，然后換了鞋出門。

    中午兩家人吃完餃子后，江阿姨他們索性也沒回去，就在客廳看《跑男》。這檔綜藝是去年年底剛播的，最近熱度很高，幾乎成了全民綜藝。但幾個大人們也沒怎么認真去看，就把它當吵吵鬧鬧的背景樂放著，在那兒一邊磕瓜子一邊聊天。

    而江澈吃完飯就回家去了，還格外偉光正地說自己要去寫作業，一下子把在那兒鬼鬼祟祟掏年貨吃的顧湘比得一文不值。

    于是有他珠玉在前，即便顧湘也趕著說自己要去寫作業，聽起來都帶了那么點虛偽的成分。

    但誰叫除夕過后寒假就只剩兩個星期，也是時候開始補作業了，顧湘一下午從自己最擅長的英語跟歷史開始補，一邊放歌一邊寫，竟然還覺得挺愜意。

    只不過這作業一補就是好幾個小時，等到夜幕降臨，窗外此起彼伏地響起煙花爆竹的聲音。顧湘琢磨著又到吃晚飯的點了，收起筆清點了一下自己的作業進度，到頭來總算意識到事態的嚴峻：就照她這個速度，剩下兩星期恐怕寫不完作業。

    這么想著，外頭她爸已經在喊她出來吃飯，顧湘應了聲，本著吃飯為先的原則，推開椅子出門去了。

    顧湘他們家的年夜飯向來豪橫，尤其顧東勝今年還特意做了個海鮮大拼盤，上頭龍蝦鮑魚螃蟹薈萃，顧湘光是看一眼都口水直流，迫不及待地洗了手拿著碗筷在飯桌上坐下，直等蔡芬芬拍好照片發了朋友圈就出手。

    沒一會兒，江澈也從他家過來，在她身邊坐下。

    于是顧湘在忙著啃螃蟹的過程中抽空問他：“江澈，你寒假作業還剩多少啊？”

    江澈看她一眼，想了想反問：“你不會真覺得我下午回去寫作業了吧？”

    “啊？不然你回去干嘛了？”

    “之前買的高達模型到了，下午拼了一會兒，估計還得拼好幾天。”江澈面不改色地回答。

    顧湘聽到這話，差點氣得當著爸媽的面“靠”了聲，好在及時閉上了嘴。

    這頭江澈也知道她問這話到底是為什么，吃了個餃子后問：“所以你呢，還剩很多？”

    “是啊，我八張數學卷子一個字都沒寫，你那個孫老師還說選了一些下學期會教到的內容，讓我們不會寫的話就去翻書預習，你說這不是為難人么……還有我的語文作業，老師讓我們讀三本書寫筆記，還得寫四篇命題作文……”顧湘越說臉上的表情越苦，到頭來連飯都吃不香了。

    “那你打算什么時候補？還有十五天就開學了。”江澈看她這副樣子，莫名有種幸災樂禍的趣味。

    “我在補了啊，寫了一下午英語閱讀，頭都寫疼了。但是寫著寫著我就忍不住想看看我追的那些作者更新了沒，然后打兩把小游戲啊，刷刷淘寶啊，補一集《吸血鬼日記》啊……”顧湘說到最后，義憤填膺地補充了句，“都怪手機害人！”

    “明明是你自己不自覺，還怪手機？”江澈嗤了聲，毫不留情地戳穿她，“你以后要是真想補作業，就把手機放家里，到我這兒來補。”

    顧湘聽到這話，沒忍住撇了一下嘴：“你這是不得已才要采取的措施，我現在還沒到絕境，再慢慢歇幾天吧，等最后一個星期了再說。”

    江澈聽她一副死豬不怕開水燙的語氣，一扯嘴角回答：“隨便你。”

    ……

    年夜飯前后吃了快兩個小時，直到春晚開始才暫時休席，一幫人到沙發上毫不顧及形象四仰八叉地躺著看春晚。

    因為人比較多，顧湘不能整個躺下，只能占據一塊小地方，中途便回房間把每天陪自己睡覺的那只小羊抱了出來，舒舒服服地枕在羊肚子上斜眼看電視。

    江澈在一旁看了眼這只眼熟的大羊，想起來是那天從娃娃機里抓出來的，倒是沒想到她保存得還挺好，羊臉白白凈凈的，甚至還在羊角上綁了個蝴蝶結。

    但春晚實在有些無聊，歌舞類節目上的演員又多得讓人眼花，顧湘瞄了沒一會兒就忍不住掏出手機，例行巡查晉江上的作者有沒有更新。

    江澈看她那副百無聊賴的樣子，低頭看了眼時間，也不想再繼續待著了，提出想先回家洗澡。

    幾個家長們當然沒什么異議，催他小孩子不要熬夜，早點睡覺。顧湘聽到動靜后也主動抬了抬頭，沒心沒肺地揮揮手示意他：“你要走啦？拜拜，晚安。”

    江澈點了點頭，出門回到家。

    家里的所有燈都開著，因為是除夕，有這樣的習俗。

    可即便如此，跟顧湘家相比還是太冷清了，她家會在客廳里掛兩大個紅艷艷的中國結，在茶幾上擺起用火龍果和橙子堆起來的果盆，還新搬回家兩盆粗壯的發財樹，到處都熱熱鬧鬧的。

    這么想著，他難免有些感慨地輕嘆了口氣，進廚房燒了壺開水后，轉身到浴室洗澡。

    只是沒想到頭發吹到一半的時候，某人突然給他發了條微信：

    【你想吃冰淇淋嗎？】

    【[流口水jpg.]】

    江澈詫異地一挑眉，關掉吹風機回復：

    【？？】

    【你知道現在室外幾度嗎？】

    顧湘聞言，很快理直氣壯地回：

    【我知道啊，可是我們又不在室外】

    【我現在就是突然很想吃嘛】

    【[小貓叉腰jpg.]】

    江澈抬手揉了揉眉心，只好回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