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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不悟與清靜聽著消息,急趕過來時,三郎的藥已煎畢,rǔ母抱著喂了一小碗兒,復沉沉入睡。御醫皆不敢走,于偏殿三郎住所前候著。四人原心中打鼓,待看著遠遠一青、一紅兩個影子飄了來,又以你看我、我看你,心中皆想:都說病急亂投醫,官家娘娘居然想僧道也召了來。三郎不過是尋常小兒發熱,偏要弄這般大陣仗。 原來,這學醫的凡學得好些兒,便不好信僧道,以治病須醫不須巫。內里一個張御醫道:我等再往內探視三郎,頂好已是退了燒。旁人曉得他的意思,明明是他們出的力,服藥總要過一時才能見效,若是此時那僧道裝腔做勢做個法,三郎退了燒,他們便要成不學無術,僧道反成功臣了。 不想那不悟與清靜卻不攬功,只勸導帝后二人寬心。不悟說:小兒之疾從來不比成人,御醫慢,乃是為慎重。治病好有一比,好似兩軍對壘,最忌臨陣換將。若非著實不堪,還請靜候。他敢這般說,也是因曉得太醫院里少有不學無術之人,些許小兒毛病也能看得好。 清靜亦從旁幫腔,道是請帝后寬心,此事是常有的。心下卻也納罕:從不曾聽說皇子們有其疾病,也是難得了。 不多時,御醫回說三郎已退了燒。玉姐面上便止不住笑將起來,笑畢,又頗覺尷尬,畢竟是御醫將燒退了,自己先時還疑心于他們。正因此,她便攛掇著九哥要好生賞賜御醫,將這四個都賞了金銀,命他們好生看顧三郎,直至痊愈。 不悟與清靜相視而笑,頗覺無奈:究竟喚他們來是為個甚哩? 卻說玉姐聽聞三郎已退了燒,便要動身去看兒子,九哥見這一僧一道枯坐于旁,便對玉姐道:你去看三郎,我與他們還有話說。玉姐頷首與兩人示意,匆匆去看兒子。 九哥卻問這兩個近來可好,可有甚新消息。不悟躬身道:大相國寺僧人已于北地建廟數座,宣揚善意。清靜隨后道:我道門亦然。北地民風淳樸,頗有向善之意,又純良,極信朝廷。 九哥道:如此,我便放心了。近來兩位可曾往書院里去?蘇先生可好? 不悟便笑道:他倒尋著衣缽傳人了。 九哥詫異道:我曾問他,書院以后可jiāo與誰,他幾個兒子,我看都頗好,他卻不曾說要叫哪個來主持書院。如今卻是何人得入他法眼? 清靜道:也不是個凡人,卻是先帝朝最后一個狀元。 九哥眼睛張得大大的:文歡?怎地是他?這文歡雖不結巴,卻有個極難纏的口頭禪,說三個字兒便要啊一聲兒,誰個聽了都覺著煩,不得已,叫他去編修先帝實錄,做個不消多說話的活計。不想卻又將分往他手下的一個西南夷土司的侄子教得學會了這口頭禪,恨得洪謙于家內咒了他半日。 這樣一個人,叫他主持書院? 不悟咳嗽一聲,道:文歡學問是極好的。更因近來少語,省了許多應酬的功夫,更一意鉆研,頗有建樹,是以蘇正看他極好。 九哥道:但凡書院,須有大儒坐鎮講學。我固知文歡之才,然讓他講學?這卻豈不要聽的人憋死? 清靜兩眼笑得瞇成一道線,回道:蘇長貞牛心左xing,非特自己堅持,且要將文歡拗過來。 九哥因問:如何拗來? 清靜道:還是與永嘉侯學的,將文歡叫來說話,但說一個啊字,戒尺便要落將下來。直將人打得改了。又教文歡說話慢些兒,一字一頓,休將那個音帶出來,不數月,便改得差不離了,只如今文歡說話頗慢。 九哥扼腕道:早知有這般辦法,我早做了,蘇先生奈何搶我狀元去?卻又不好意思明將這說話已不磨人的文狀元搶回來,卻要叫這兩個出家人做說客,兩位與蘇先生說,他如今老當益壯,還可主持數年,且將文歡借我一用。 這兩個都不敢寫包票,不悟更想,人還是那個人,又非品行不端、又非才華不夠,你們只因覺著不舒坦便要將人遠遠打發。如今旁人將文歡調教好了,你又來搶,真個是瘦田無人耕,耕開有人爭。蘇正一心為公倒沒甚么,文歡總是一時人杰,好歹有些個傲氣,又有石渠書院這退路,恐不會搭理你。若你真個有理,何以不自與蘇長貞說去? 口上卻說:貧僧這便去傳話兒。 不想玉姐看過三郎,復返身回來,又有事與他兩個商議。九哥聽玉姐說:也是我疏忽了,先時他們也沒個災病,我便只與他們添香油錢,忘了于廟里寄個名兒。三郎這里,是不是因著沒與他起個名兒,沒將他拴住了?還請兩位與他取個名兒。便也說:二郎、三郎皆年幼,也是這個理兒。卻不提章哥。 僧道二人皆有些個振奮,卻又都不敢與三郎起名兒。九哥道:三郎小字便叫佛奴罷,再大些兒再與他取個大名兒。二郎卻要真人與他個道號。言語間便將這兩個兒子分與僧、道兩家。 不悟口宣佛號,將手中一串持珠當時留與三郎,玉姐親手接了,付與胡mama道:與三郎掛g頭上,待他好了,叫他隨身帶著。清靜笑意更深,亦將腰間一只白玉葫蘆解下,道:貧道亦有一物以相贈。道門好以葫蘆裝盛丹藥,清靜正是個丹鼎派的,這葫蘆便有些個喻意,玉姐亦親手接了,叫于向平送與二郎。 兩個皆說:如此,當回去備寄名符兒了。實則是回去周知這好消息。 九哥卻起身握這二人之手,且說:方才拜托之事,休忘了與蘇先生說。 一僧一道拜辭之后,玉姐便問九哥:你托他兩個甚事哩?九哥因一長一短說了,玉姐笑道:我也聽娘說來,爹原叫這文狀元氣得不行,好好一個土司的侄子,放到手下不數月,便學成個結巴。他如今好了,卻不好埋沒一身才華。 九哥道:正是這個道理。 不想這文人脾xing,還是文人知曉,不悟想得不差,這文歡卻是寧可往石渠書院做一教書匠,也不想往朝廷里打滾兒了。九哥頗為惋惜,卻也只得作罷恐蘇先生與其爭吵。 不悟來回話時,恰三郎痊愈,玉姐抱著三郎叫他:佛奴快來拜師傅。佛奴幼小,行動不便,只在玉姐懷里,將兩只手兒拱一處,作個揖。不悟笑撫其頭道:好好。 九哥雖因文歡之事小有不快,看著佛奴健康,便將這點不快暫且不提,笑道:他如今卻好了,前些時日將我與他娘好嚇一大跳。 語音未落,卻又來了個人,將他跳了一大跳。卻是慈壽殿的宦官來報:官家,官家、娘娘,太皇太后病了。 第139章 征兆 不如意事常八、九,可與言者無二、三。 縱是做了神仙天帝,也要煩心孫女兒好好兒的天庭不呆,非要往下界洗澡,叫個放牛的偷了衣裳之后便鐵了心要與這窮小子過一輩子,長輩將她帶回天上,她依舊忘不了這偷女人衣裳的臭流氓。 天帝尚且如此,人君亦不能免俗。九哥自落地起,直至幼子病愈,亦是一把辛酸血淚。原道考驗已過,往后自可安心做事,不想太皇太后又病了。九哥一口氣憋在胸口,想散也散不開去。 太皇太后歷事四朝,壽近八旬,照說也是時候病上一病了,內外一想她這年紀,也都釋然,內外命婦、宗室外戚皆yù問安?;侍?、淑太妃兩個侄女兒侍疾g前,皇后、孝愍太子妃噓寒問暖,又有廣平長公主等皇女,原侯家等外戚,皆來。 九哥做人嗣孫,縱有妻子在前支應,也于理政之外常往問候。又詢問御醫,究竟為何。本朝倒不興個治不好朕殺你全家,太皇太后又是高壽之人,御醫心里從容,面上也作愁苦狀,回道:臣與官家說實話,太皇太后壽高,都是些個有年紀人的毛病兒,只好靜養,且看天意。若叫臣等將太皇太后治到如年輕人,抑若是保著長生不老,那卻是神仙的勾當,非臣等力所能及了臣等不敢欺君。 御醫這話說得極大膽,九哥聽了小有不悅之意,沉聲道:爾等只管用心醫治,休拿這等天意的話來搪塞與我。便是要聽人命,爾等也須盡人事。御醫心頭一顫,這才有些慌張,跪下道:臣等自當竭盡所能。 九哥這才放他去了。 慈壽殿里,因人多,皇太后便說:這么些個人鬧鬧哄哄,吵得人頭疼,縱沒病,也叫鬧得心煩。問安的都不須進宮,親戚們分班罷。 玉姐聽她這般說,暗想,我也正是這個主意哩,卻又不知她要如何分派了。玉姐心里,實是不想與皇太后一班,她此時方悟秀英所言之事。若太皇太后真個撒手西去,留下皇太后與她打擂臺,她固不怵,也要難受。想著,便與孝愍太子妃換了個眼色。 王氏心里極明白,皇后這是不想與皇太后對上,便要用著她了。她卻并不在意,她隱忍是為著女兒,如今女兒也出門子了,前日報說有身子了,只消生個兒子,便是站穩了,她也不須擔心因她待皇太后不好,壞了女兒名聲使女兒嫁不出去。王氏與皇太后的冤仇,這輩子也清不了,不與皇太后添添堵,她生怕死后無顏見孝愍太子哩。 當下王氏便請纓要與皇太后一班,淑太妃便笑道:正好兒,皇太后與我都是侍奉娘娘日久的,皇太后教導著你,我便討個差使,襄助皇后罷。 若是換個地方兒換個人,這便旬王氏與淑太妃目無皇后,搶先將話兒都說了,此時說將出來,卻是為皇后出頭。皇太后心中暗惱,她也不yù與皇后一班,雖王氏看著討厭,這皇后比王氏還叫人心煩。然這安排的話兒當由她來說,由王氏與淑太妃說將出來,顯是這兩個為皇后出頭,卻是三人抱作一團,將她看做對手了。 皇太后暗自忍自,心道,太皇太后難道真個能千秋萬代?你們與我等著。冷聲道:既這么著,便分作兩班罷。 當下作派,淑太妃與玉姐、廣平長公主、王氏之女郡主一班,皇太后與王氏、原侯夫人等一班,余者悉令歸府,毋擾太皇太后休養。眾人便知,太皇太后雖說病重,卻不致彌留。 玉姐復言:皇太后與淑太妃皆侍疾來,兩位妹子卻無人照看了。因言將這兩個小的jiāo與先帝留下的一個老才人看管。這老才人平素吃齋念佛,又無個親生兒女,于兩宮面前好似個桌子、椅子,一言不發。今太皇太后病重,無人分派她活計,正頗不自安,聽著有差遣,卻正合她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