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佛門如是,清靜便有些坐不住了,往尋不悟,不悟正與不空辯難,清靜見便上前揪不空胡須:好賊禿,這般jian猾,暗地里使人四處化緣,還不與我說一聲兒,我何曾搶過你飯食?你將頭發與我留了,好叫我揪一揪兒。 不空連連討饒,卻說:話趕話兒趕上了。我又不知你心中所想,你若也想弘法,自與娘娘說去。你又不是入不得宮。 清靜不依,必敲了不空攢下的上好檀香袖了,才有了笑影兒,又與不悟說笑。次日便與玉姐說,道家也想往北方去普施甘露。玉姐與九哥待他亦如不悟,與些銀錢,更因冬日近,還許與棉衣。 卻說這僧道為帝后張目而去,京城便下了頭一場細雪。人入冬便懶待動彈,鎮日曬太陽、說閑話兒,日子也過得悠閑。不知不覺間便到臘月,洪謙那頭案子也有了定論。 眾人只等著,看他是輕判還是重判。洪謙卻先問毆斗案,因死傷者眾,追究必有處極刑者,本有死傷,再有刑罰,必致家破人亡,有傷天和,各問為首者流千五百里。 寡婦毆夫致死,原應問斬,因是贅婿,便減等,因有三子皆幼,須撫養,乃免其死罪。卻命寡婦出錢糧,每月糧一石、錢一陌,與死者兄弟有子之家,為撫養之資,養一子至十六成丁,出繼為死者后,令不斷香火。 如此qíng理法皆備,也算是皆大歡喜。 京中想看熱鬧的雖不滿意,卻也無奈。過年時親戚走動往嘴里過一回,也便撂下了。實是不撂下也不行,正月才過,便有噩耗傳來有流民為亂。朝廷能看著兼并之惡果,便是兼并已頗嚴重了。須知朝廷官員大半與兼并有勾連,能叫他們也覺著兼并不好再縱容,可知其為禍之烈了。 如今失土之民為亂,也是應有之義了。 第136章 結仇 卻說九哥自過繼以來,看是風得意、榮華富貴,實則糟心的事qíng一件也不曾少過。卻才熬到了登基,熬過了邊患,熬過了孝期,熬得元老大臣們退的退、服的服,連著妻兒一道兒省吃儉用好容易熬過了缺錢的日子。眼見著得形勢一片大好,忽地又鬧出流民為亂來! 政事堂里,田晃與靳敏兩個正當值,因朱震今日不當值,散了常朝便回府了,他兩個正說著洪謙會斷案,冷不防加急文書遞到了跟前兒,當下也不說洪謙了,急急一看是軍務,兩人臉上便似被抽一了個大巴掌,齊一整衣,往紫宸殿里上奏。 九哥彼時正看著呈上來的輿圖,上標著各處所建的商道進度如何,手旁一撂奏本書冊,是寫著于何處設卡、置多少官吏收費又收支如何。下定了決心,不可令這征收商科又以養出一注冗員來。又在心里算一回收支,這征稅修路,居然還有賺頭,九哥一時難以置信。 雖是震驚,九哥心qíng卻是不壞的,口角含笑,正預備回去用午膳時與玉姐說這新奇。須知有商路之前,國家道路都是官路,官道并不許平民人等行走,官員、軍士行走時,驛站須供食宿、車馬等等,非但不收稅,反要倒貼錢,除此之外,驛站之維護、驛卒之生計,亦由國家支付。平民人等若走了,也不收稅,卻要捉將起來。便有那一等機靈人,人少時走官道,聞得耳后生邊,便忙自官道上跳將下來,生怕叫人捉了去。是以這官道,朝廷是賠錢的。 無錢時愁錢,賺了錢時九哥又有些猶豫,恐這稅錢定得略高,傷了商人。若商人不行道了,便也無處收稅。一時卻又想著少時幾次全家隨酈玉堂往任上去,皆有商人隨行。又想怕收了稅,商人又依附了官員去走官道,此須禁止。 正思忖意,卻聽著腳步聲聲,便有小宦官來報:官家,田相公、靳相公求見。九哥忙命宣見。卻見田晃與靳敏兩個腳步匆匆,身上綢衣擦擦作響,聲入耳中,便覺是有急事。九哥便也將笑容斂起,問道:二卿何來之匆匆? 田晃說話也較平日快上了幾分:有失土之民為亂。 九哥怔然,旋即生怒:究竟如何?田晃奏曰:是地方處置失當。卻將手上急報雙手捧上,胡向安上前接了,轉奉于九哥。 九哥展開一看,即怒上心頭,拍案道:我早經說過,抑兼并可暫緩,他們吞了的我也不曾叫他們吐出來,只叫他們休要太貪!如今倒好,貪吃撐死了自己!他們自己蠢死不打緊,我還心疼我好好的百姓! 原來北方有一縣名丘邑,離京不甚太近,卻也不算極遠,因豪qiáng兼并,百姓淪為佃戶。初并不曾流離失所,不想這財主初時倒尚算和氣,也與貧苦人家減幾分租、也與疾病之人贈些藥。這二年卻越發吝嗇,不特漲租,還時常征佃戶出力服役弄得佃戶日子越發過不下去。yù往旁人家去,闔縣唯此一大戶,惹不想背井離鄉,便再沒個旁的去處,只得暫行忍耐。 千不該、萬不該,這主人家一管事仗勢欺人,霸占了一佃戶的妻子。尋常遇這等事,將女娘送還,略與些銀錢遮遮羞兒,多半也沒個人追究。不想這管事也是個有能之人,竟擅自命家丁將這佃戶打將出去。佃戶肚里一肚氣,娘子不曾討回,連絲幫襯的錢也無有,反叫打了,還要擠出錢來治棒瘡。如何忍得? 莊戶人家,多是聚族而居,有些個家族彼此處得好些,有些個家族彼此生疏些。然若遇事,合族上下卻多半一心。于是便糾起本族青壯,yù討個說法兒。由此便驚動了主人家,不想這主人家竟不知發的甚么昏,以佃戶為刁民,竟不責罰管事,反遞帖子令縣令彈壓。 正鬧間,佃戶之妻又羞自縊,事qíng鬧得愈發大了。縣令平素不與這財主爭執,此時卻不好真個彈壓,反勸財主息事寧人。這財主許是真個昏了,竟不聽勸。縣令無奈,親往勸佃戶,卻又勸不住,不得已,將領頭兒鬧事的暫押入牢中。這便捅了馬蜂窩,又有傳言,道是縣令收了財主賄賂,一時群qíng激憤。 時值季,萬物生發。然季又有一個說法兒,喚做青huáng不接,北方糧食一年至多兩季,不似南方至有三季者去年糧食繳了租子便不剩下甚了,經一冬,又耕出了一把子力氣吃得多些兒,便不剩下甚么了。新年的糧食還不曾下來,整日數著米粒兒下鍋。正餓得一肚子火兒,又生出這等事來,如何不鬧事? 又有,既有兼并,許多百姓將身與田投了財主,便受其庇護,余下的民人便要將這些個租賦一并承擔。是以初時是佃戶鬧事,次后連有田之農夫之不滿也叫勾了起來。又雜夾一等好事之徒,一搓火兒,竟沖擊縣衙,將縣令采來打了一頓,縣袍也叫扯破了。那財主家又yù點起家丁來看家護院,卻敵不住外頭人多,又有許多人餓著肚子,想這財主家牛羊滿圈、糧滿囤,正可均平均平。 一來二去,將財主家也搶了。待吃飽了飯,這才想起來,官兒也叫打了、財主也叫搶了,這卻是犯法的。眾人正急惶無計時,卻又有人想起來,不如一走了之。 原來這縣既名丘邑,便是縣內有些山,諸人往山里一躲,無人領路,豈不便逃脫了?說走便走,當即卷了鋪蓋、攜了糧糙,往山里去了。那縣令因平素也不算兇惡,掙出一條命來,原是想掩著調解的,此時只得慌忙上奏。鄰近州縣不敢坐視,亦yù相幫。躲往山里的便愈出不敢出來,又與鄰近州縣頗受兼并之苦的百姓連成一氣,做成個嘯聚山森。亂民越發多了起來,因掩不住,不得不上報朝廷,彼時卻已禍結三縣了。 九哥看著這奏章,只覺火氣一陣一陣往上冒。靳敏看著不是個事兒,忙來勸道:官家且慢氣來,事已至此,平亂要緊。 九哥忍氣道:召政事堂、樞府、戶部、兵部來議事。胡向安多一字也不敢說,只答一聲:是。便親奔出殿門,支使幾個小宦官往各處宣詔。九哥卻問田、靳二人:這遲某人是何等樣人?竟能兼并一縣?查!田晃連忙應了,親去吩咐。 諸衙皆在宮內大殿之前,不多時,戶部兵部與樞府先到,戶部尚書先說:方才田相公傳官家旨意,命查遲某人兼并之事,侍郎正領人翻閱卷宗,稍后便送至御前。九哥面色一緩也不緩。兵部與樞府便請先問戰況,九哥將奏本擲與二人。 兩人將將看完,李長澤、朱震、丁瑋便至,三人皆不年輕了,卻各騎馬奔來,都是一頭汗。進來先與九哥見禮,九哥道:休弄那些個虛的了!先看這個!奏本復往三相手中傳遞。待三人看完,九哥問道:如何? 李長澤因九哥先前曾語及兼并之事,卻叫他勸過一回,不由舊汗未消,新汗又起,一拱手兒,正待請罪。外頭戶部侍郎卻又來求見,道是這兼并的丘邑縣兼并的遲財主的底細查到了。九哥冷著臉兒問:他是何人? 侍郎奏曰:臣等查看丘邑縣之戶籍,又揀看田冊,丘邑縣并無遲某人,這些田地,卻是在陳奇名下!話音落地,自李長澤以下,便都放下心來。 九哥卻猙獰了:屬實? 侍郎道:屬實!若丘邑縣有遲某人戶籍,臣等也不至耽誤這許多。因并無遲某人,臣等又查看田冊,也不曉得這份產業是陳奇名下。臣受此啟發,便查閱京城戶籍,始知遲某人乃京城人士。若臣未猜錯,卻是陳奇的家仆。 九哥聽了,一拳捶到案上,硯臺、鎮紙齊齊跳得老高,怒道:區區一家仆便敢兼并,家仆之仆便敢yín人妻女!陳奇何其威風?朕且不及! 李長澤之下齊齊拜倒,口稱息怒。 九哥冷笑問:于今卻好如何? 李長澤開口便是斬釘截鐵道:限田,括其隱田!朱震道:亂民雖qíng有可憫,法卻不容qíng。既有冤qíng縣令又不管,有那等生事的心志,何不徑往上訴?脅從可赦,首惡當誅。請剿其亂者、撫其孤苦。 九哥一挑眉,復問:使何人剿、何人撫? 朱震對曰:請以陳熙進剿,使酈乾生安撫。生事者畢竟乃陳氏仆役,若使他人前往,恐于其家業,不好處置。請官家看慈明殿面上。酈乾生乃宗室近親,亦足證官家誠意,不如此不足以盡快平息事端。北方兼并頗重,是以丘邑之事一月而勾連三縣,臣恐拖延不決,事將有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