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奏本遞到九哥跟前,九哥一張臉原就不顯喜怒,此時更沉靜如水。提筆批了內圣外王四字與huáng燦。丁瑋斜著眼睛看了這四個大字,登時偷笑不已。見他笑,九哥也不生氣,反隨著他笑來。 梁宿等老人家不覺莞爾。這內圣外王原是講修身治國,九哥批語顯非此意,卻是直言:我便懼內也不妨礙做皇帝。滿朝上下皆知其意,再不言此事。 九哥卻開口道:太子明年便五歲,可開閣讀書。著禮部籌冊封大典,擇吉行禮,明年便即開閣讀書。朝野有賢者,吾當擇其能者為太子師。諸卿家有與太子相仿之子弟,吾當擇其優者為太子友。 一出既出,便無人去管究竟是皇后嫉妒或是官家懼內,抑或是夫妻ròu麻,眼睛都看著東宮去了。 九哥丟下題目與眾臣,自家瀟瀟灑灑往崇慶殿里表功。玉姐已經于向平的口曉得今日朝上事,一雙眼睛波光盈盈,只管含笑往九哥臉上掃。九哥只覺那雙眼睛里似有把小鉤子,鉤得他心癢。笑問玉姐:我今日做了件大好事,娘子可有賞? 玉姐道:不教我往旁人房里尋自己男人,你要甚便與你甚。只可惜我早是你的人了,我有的便都是你的了,眼下你要旁的我也與不出了,你這買賣虧了。九哥大笑:這輩子最有賺頭的,便是三書六禮換回一個娘子來。 第130章 歪理 話說九哥當朝拋出要與章哥行冊封之典,又yù于朝臣內風氣淳正之家里挑選太子伴讀,朝臣們便將原本放在后宮的眼睛又挪往前朝里來了。后宮再如何,終須倚著前朝,縱以武后之威,也須是天子妻、天子母人才服她。否則不過一陳碩真【1】耳。 頭一條兒要緊的是太子太傅,余者亦有太子少傅等,卻以太子太傅為首。朝野紛紛猜測,有說蘇正乃皇后之師又與官家有舊誼且是一代名儒教導過先帝,恐怕是他;也有說鐘慎掌御史臺許久論理當調換、又是進士出身,調做太子太傅也非不可;亦有說如今國子監祭酒風骨凜然,教書育人多年,也算合適。 梁宿聽著了這許多猜測,便說九哥:還請官家早下決斷,否則任由猜測,如不能擇一力壓眾人的,這些個人選之間或要生出瑜亮之心,不利和睦。 九官心內原有人選,當即將手書的糙稿遞與梁宿去看定的乃是丁瑋。梁宿不由遲疑道:丁瑋已入政事堂,臣等年老,不能久侍陛下,恐力有不逮,貽誤國事,正yù請退。丁瑋正年輕,最難得是心細不刻板,如今叫他做太傅,這 九哥聽著梁宿有引退之意,先將丁瑋放至一旁,問梁宿道:相公何出此言?何以請退?梁宿將手兒連擺,道:官家請毋多問,人老了,最易做戀棧駑馬,臣好容易下了決心,好做個有德之人。官家若挽留,臣之心便許要不堅,是要晚節不保。如今官家孝期已過,北地寧靜,宮內安寧,臣不趁此時走,更待何時? 九哥再要挽留,梁宿竟于御前將兩手掩耳,九哥不得不自座兒上跳將下來,把著梁宿兩只腕子,qiáng將這老翁兩手自耳上摘下。不想梁宿雖老,力氣卻也不小,九哥真個費了些力氣,再看梁宿,眼睛已閉上了,只作睡著。九哥附其耳畔道:相公縱有意山水,也須將這年過完罷?難道不用jiāo割? 梁宿這才睜開了眼睛,九哥也不松手兒,把著梁宿兩只手道:還請相公毋遠離。梁宿笑道:臣在京為官數十載,自翰林院至政事堂,家都搬了來,兒女不識鄉音唯解官話,又好往哪處去?九哥這才舒心一笑:如此,相公便如蘇先生一般,如何? 梁宿許之。卻又問九哥:那丁瑋? 九哥道:難不成太子師傅只有太傅一個?難不成做了宰相便不能再做太傅?政事堂也不是只有一個宰相。且,天子為人父,與尋常人不同,我的兒子又不要考狀元,經史律令他曉得便可,太子要學便要學做人、學為君。蘇先生人品高潔,卻有些過于正直,可令開山教書,至于教太子,我想請蘇先生為少傅,授以經史。好叫丁相公做太傅,授以為人之道,與他解說些朝政人心。 梁宿肚里吃了老大一驚,暗道,這官家看著年輕又嚴肅,腸子也漸會拐彎兒了,我這一退,退得委實是妙!口里卻說:蘇正乃是先帝授業之師,令其居丁瑋之下,不可。要便與太傅,要便索xing不拜。使太子時常往顧問,也顯天家重士尊師之意。 九哥一想,點頭道:相公說得是,是我疏忽了。又將原先意定之人拿來與梁宿商議。梁宿亦盡心籌劃。蘇長貞是天下皆知的書呆子,只消他不立于朝,人知其xing呆,便不以其耿直為意。丁瑋又是個聰明人,也不會有事。他女婿溫孝全又歸京了,兒子來年便要調做個禮部侍郎。再不退,便有結黨把持朝政之嫌,不如急流勇退,免有流言傳出,君臣彼此難看。 九哥這里,梁宿固是引他聽政議政的半師,卻又帶著許多先帝朝的痕跡。先帝朝官家垂拱,宰相任事,先帝但有舉措,不與諸臣找麻煩便是好的了,是以諸臣多勸先帝垂拱。九哥雖非完人,卻有些個抱負,許多老臣便與九哥不大合。此等老臣亦是一片忠心,這于九哥還不如對上jian臣jian臣不須保全。 如今梁宿有意避讓,九哥自是以其識趣。是以梁宿之子、婿拔擢之事,九哥也應得極痛快這兩個總比梁宿年輕許多。 梁宿與九哥商談半日,出便奉九哥之命,言太子太傅乃是丁瑋、太保朱震、太師于薊。這三個人皆是進士出身,然丁瑋是正經書香之家,朱震卻是勛貴子弟考出來的,于薊之父于廉卻是曾任宰相、于廉岳父亦曾為相。梁宿與九哥這番挑選,實是煞費苦心。至于其余師友,皆自朝臣。 旨意頒出,果然無人反對。本朝東宮無屬官,否則孝愍太子當時便不至撐得如此辛苦。九哥深明其害,卻又不與章哥另起爐灶,卻與他共用一班人馬,使宰相兼領太子詹事府。如此,好使父子無間,又可令太子知朝政,有人幫扶。【2】 太子師傅已定,次便是擇其同窗。因帝后有言,這回擇的是真同窗,并非仆役之流。于是京中幼兒平白于秋冬之季叫家中長輩bī出一身汗來,無論勛貴與清流,皆再四要子孫用心讀書,臨時抱抱佛腳也qiáng過甚都不做誰個曉得帝后為太子擇友的標準呢? 朝臣明里暗里朝九哥打聽,也探聽不出甚內qíng來。于是便有內外命婦往玉姐跟前,意在探問。 帝后和睦,沒有旁人cha腳的地方兒,內外人等也都省心,只消奉承好了皇后,便不須擔心一旁再有個寵妃不喜。崇慶殿里人來人往,許多命婦請見。秀英、蘇夫人、霽南侯夫人、義安侯夫人等親近之人之外,尚有孝愍太子妃的母親、梁宿的夫人、鐘慎夫人,慈壽殿內,還能見著原侯夫人。 凡親近之人,皆是她長輩,說話便直白些,都說:你遇著一個好官家,當珍惜。 這話以秀英說的尤多,虧得她閨女嫁在宮里,她一外命婦不好頻繁入宮。若在宮外,只怕這岳母便要成日往女婿家里跑,耳提面命叫女兒對女婿好些再好些。 這一日,秀英又來,玉姐漸也摸著應付她的法門,這日秀英再來。玉姐雖依舊一身朱紅大袖衫兒、明光璀燦,頭上卻不嚴飾,只挽個髻兒,斜cha支掛珠釵,別幾根簪子。手上鐲子也只帶一雙,戒指亦除了,將手邊放個針線笸籮。 秀英來看了,便欣慰一點頭,笑問:娘娘做針線來?看是做男子衣衫,笑容更深,官家雖不缺衣衫鞋襪,娘娘親手做的又與旁人做的不同。是一片心意~ 玉姐逃過一劫,心下大慰,亦笑道:如今宮里人少事少,我早起往慈壽殿里問安回來,打發章哥寫字兒,閑著也是閑著,便做兩針。秀英上前將針線看了一回,見針腳又勻又密,便說:做得真好,略慢些兒也無妨的,現已深秋,覺著不如去年冷,想來今年冬天也要暖和些兒,這件兒厚衣衫卻不急著穿。 玉姐怕秀英再念叨,忙說:我不過閑時做兩針兒,想著正旦又將到了,我總要備些針線與太皇太后表表心意。秀英更是滿意,又提醒道:皇太后那處也休要忘了,那也是你婆婆哩。玉姐笑取出幾樣針線來,一一展與秀英看:都有,連淑太妃的都有。還有宮外阿家的哩。 秀英這才滿意,復說起與章哥擇伴讀的事qíng來:外頭傳說要擇一、二十人,可是真的?我道娘娘先前叫我看看各家孩子,是要擇頂好的一兩個哩,這么多人,是沒有先例的。 秀英卻不知,這乃是九哥與玉姐平生恨事,這兩個也是命好,生來便有先生單獨教著。九哥與前頭兄長歲數兒差得略大,玉姐家里常年一根獨苗兒,少時便沒幾個能一處玩的同學,聽著旁人往外讀書,同窗許多,又玩又笑,皆深深遺憾。且九哥又要借此籠絡人心,玉姐又要與章哥尋些個qíng深意篤的忠臣打小兒栽培。 玉姐聽了秀英這般說,便道:人多了,熱鬧。小兒郎拘這四方天四方地里,尋常門兒也不得出,再不多些人,怕不要悶壞了?宮里原就yīn氣重,多些個小兒郎,也好沖一沖。秀英聽了便問:這是方丈說的還是首長說的?她因知玉姐常召僧道入宮,是以有此一問。 玉姐笑而不語,秀英只道是他兩個說的,卻不知這一僧一道從不曾這般說,卻是為玉姐背了一回黑鍋。秀英轉問玉姐:娘娘可有甚章程?說來蘇先生的曾孫,便是六姐的兒子,年紀也與太子相仿,他家風氣是極好的。又有梁相公家亦好。蘇家五姐兒說與禮部尚書家孫兒,可惜是個姐兒又絮絮叨叨說得不少,總是與她相熟的人家。 玉姐道:娘且休看旁人家,回家好生將珍哥立起來,我都沒看過他幾眼,正好到我眼前看著,娘可放心?秀英與洪謙說話時,也曾說著珍哥之事,心里是想的,聽玉姐說破,口里卻問:官家意下如何來?玉姐含笑點頭:他自是允的。 秀英更想打聽其余,玉姐道:左右人多,但凡孩子能看,總是有一席之地的。若是不好,難不成還能總留在宮里?自有旁人替換進來。秀英聽了這一句話,暗暗記下,回去又傳將開來。聽她這消息的人各回去斟酌,原有長輩偏心的,此時也不免要將心正上一正,擇那好的奉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