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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安王搓手道:夫人明理。 六安王妃卻趁勢道:我卻又要說不明理的了你如今孫兒都好成家了,便休要做那瞻前不顧后的事兒了,先王與你留下這些個小兄弟小妹子的,你也知道愁。如今你爵不比先王、也無有個進錢的湊合,圣眷更不能比四叔家,咱休再多養閑人了。你又在孝期,便少些姬妾、休再生養,成是不成?年輕時我并不曾多勸你,如今老了,倒是保養身體才是福。 六安王有些心疼,轉思妻子說的也是實,便應了。六安王妃這才放下心頭大石,她忍了數十年,虧得六安王不似吳王那般姬妾成群又生育頗多,今日終于得著機會相勸,也覺揚眉吐氣。 六安王妃如愿以償,申氏卻在崇慶殿內,與玉姐執手相看淚眼。 玉姐心里,待申氏僅在秀英之后,依她之意,與酈玉堂晉個親王又有何不可?奈何議出來的卻是個郡王,脾氣便有些壓不住,將九哥胳膊都要掐青:你生父只好做個郡王?不尊奉他,是理法,咱便認了。如何人qíng也不做好?九哥道:這人qíng已差不多了。 玉姐道:你誓也發了,都藏書太廟了,怎地不爭個親王來?章哥已冊做太子,有個君臣之分也便罷了。湛哥日后要如何分封?封得爵低了,是委屈了湛哥,高了,孫兒做了親王,祖父是郡王,如何相見?雖過繼,也不能叫孫兒受了祖父的禮。 這話兒卻不好眼下就說,玉姐好險沒叫噎得背過氣去。九哥不知就里,將玉姐好生安撫:我曉得你重舊時qíng誼,我亦如是,只是禮法如此。玉姐橫他一眼:虧大發了。九哥陪笑道:吃虧是福。將玉姐又噎一回,趕他道:不是要開考了么?你登基以來頭一遭兒,甚事都沒這個要緊。又順手卷了他的袖子,見胳膊上果青了一塊兒,不由心虛,喚朵兒取了藥酒來,與他揉開。 考生還未自考場里放出來,申氏便來請見。按例,受冊封便要具折入宮謝恩。宮里愿意見,便許見,不愿見,便免其面謝。申氏因有吳王喪事,入宮謝恩便耽誤了。及見,太皇太后只與申氏道惱,又壓皇太后,不令其多言。申氏不多時便自慈壽殿出來,往崇慶殿里去。 玉姐喚了小樓,叫燉了好茶來,申氏卻不多飲,反與玉姐道:往后便要少見了。玉姐一驚,因問何故。申氏如此這般一說,道:總要避一避嫌疑。這樣的事qíng是免不了的,總要愛惜羽毛。一旦開了此例,便是一家子不得安生,不如索xing閉門不出。 玉姐才因酈玉堂爵位低了生悶氣,又聽申氏說不好多來見,不由流下淚來:我在這里原便連串門子的人都少,您再不來,叫我如何是好?兩個悲悲切切,哭了好半晌。湛哥又睡醒了,申氏抱著湛哥便不撒手兒:比他爹生得好看哩。要是叫官人看著了,不定多喜歡。九哥小時候兒,吃虧在這長相上了。 玉姐道:我看他生得好來,常聽老人們說,小時候胖不算胖,小時候好看,也未必長大依舊好看。將申氏逗得笑了,玉姐也不叫安氏接回湛哥,只管叫申氏抱著。 申氏抱了一陣湛哥,又問章哥,玉姐道:胡向安陪著他往東宮那里撒歡兒去了。我預備叫他大些兒往那里讀書,先往那里看一看,免得不記得小時候在那里住過,乍一往生地方兒去,會哭鬧。申氏道:是這個道理。 一面拍著湛哥哄著,三兩下,湛哥便老實闔眼睡了,申氏卻又說起一件事來:明年不止你們除孝,孝愍太子妃那里母女兩個也除孝了,那里三姐也好到及笄年紀了,她的婚事,你可要上心。雖則女人家的事,都不是大事兒,辦得不好,也要有人說嘴。 玉姐便問申氏有何指教。申氏道:我并沒有的,我勸娘娘也休多gān涉,孝愍太子妃也是個jīng明婦人,她又有娘家人在外頭,只管放手與她。她看中哪個,你們只管與她做主。我不過白說一句,免得到了來年她不好意思直與你說,卻又七彎八拐討人qíng說到你面上,曉得的說是她不好意思,不曉得的還道你們怠慢了先太子遺孤。 玉姐道:您說的是。或者我明日里便尋嫂嫂說話,將這意思說與她,正好外頭考試,是為她挑女婿哩。申氏見她明白,才戀戀不舍將湛哥放下,告辭而去。 作者有話要說:其實吧,不論是玉姐還是申氏這邊一家人,都是用普通人的思維去處理現在的事qíng。沒有因為九哥做了皇帝,就恃以自傲,覺得可以恃權破壞某些規則、可以為所yù為、可以放縱自己的貪念。即,糙根思維仍在,仍會努力克制自己的yù、望,或者說,根本就沒有生出什么貪yù,即使他們的出身并不算糙根。 不論是玉姐的qiáng勢還是申氏的退讓,其實都是民間法則。在玉姐這里,民間夫婦便是如此。在申氏這里,過繼了就是人家的兒子了。 所以做事就會讓人有一點違和感,覺得不太對勁。這種不太對勁,實際上就是他們太樸素了(簡直不算是這么樣地位的人該有的,這樣的人應該心機深得一塌糊涂,說話時一個字都能藏著八百種意思)。事實上,他們不是。這種樸素的人還是多一點好。 當然,還要感謝申氏,把九哥教出了同樣的思維。即不覺得身為至尊,就可以肆意破壞什規則,有點小聰明就可以玩弄聰明。 第127章 除服 玉姐送走申氏,小樓等不敢多言聲,還是朵兒上來道:哭花了妝又洗了去,娘娘還是補補妝罷。過一時官家來看著了不好。玉姐漫應一聲,叫安氏抱湛哥去偏殿安置睡了。自重勻了粉,卻于妝臺前出神兒。朵兒見她這般模樣似是在想事兒,悄將手兒一擺,殿里殿外便都安靜下來,走路的提著腳、說話的閉上嘴,喘氣兒的都壓低了聲兒。 九哥來時,便見這一殿安寧,不由也放緩了步子。前朝雖多事,近來他心qíng卻好了些兒,眼見各地舉子來見考試,頗有盡入吾彀中之感。此是他登基來頭回親點進士,心下格外在意。 崇慶殿里人見九哥來了,便不敢再不出聲兒了,忙報與玉姐。玉姐這才來迎。九哥心中訝異,見玉姐妝容,不由道:你這是重上了妝?有甚事? 玉姐使雙掌輕拍面頰,問道:看得出? 九哥道:我如何看不出來? 玉姐不由一笑,道:沒甚大事,卻好有一件事要請你拿主意哩。一道說,一道幫九哥除了身上禮服,換一身常服。九哥換了衣裳,捧盞茶,卻才發問:有甚事要我拿主意?宮里事,你自決斷便可。 玉姐道:宮外阿家今日來看湛哥,虧得她提了孝愍太子留下的三姐兒,如今也已好大了,過不二年便要及笄,可說人家了。你卻有個甚章程沒有?她不比旁人,馬虎不得。 九哥道:這個卻是叫我先想著了,她身份有些兒尷尬,不好即時封了公主,我便想,與她尋思門好親事,眼下許多舉子入京,不出兩月便有百余進士 玉姐聽了便知他意思,要與三姐個文人夫婿,想來不會太低,不是狀元,也要是探花,名次再低些兒的,便要是家世極好。不由點頭道:這卻比前輩公主們的婚事更實惠。九哥道:總要與她與找補。玉姐道:既這么著,咱便將人qíng做足,我也說與那頭嫂嫂去,略透個話兒,免叫她擔心。 卻并不提申氏所言,日后少相見、休多掛念照顧的話兒。玉姐這深思半晌,卻想到一件事兒,她與申氏自是親密,若無過繼之事,實是天下婆媳之典范。因著九哥過繼,卻是晚輩位尊而長非位卑,私下里尚可應付,人前又當如何?叫她受申氏的禮她做不來,叫申氏受她的禮,只恐宮內宮外,朝上朝下都要有人說話。 真個是少見為妙。想明此節,玉姐的臉色便十分難看。先前她亦有分寸,兩下都克制,如今外頭朝上議禮喊將出來,令玉姐不得不上心。先是有酈玉堂僅是郡王,章哥兄弟日后位必在郡王之上,不好相見。次便及自身與申氏禮儀上相悖,玉姐不由有些兒心煩意亂。 九哥亦覺出玉姐意有不適,卻道她是為三姐之事犯愁,安撫她說:你們想的很是,若郡馬有一二不好,也恐落埋怨,不如先與嫂嫂說了,看她意思,總要如了她的意才好。 玉姐便應了,恰湛哥醒了,與章哥兩個你挨我蹭來尋父母。章哥滿臉嫌棄牽著湛哥的手來,口內還埋怨:才學走路,還走不穩哩,就閑住想四處跑來。要過門檻了,我還要吃力哩,叫安mama抱你過! 湛哥沖他扁著嘴兒直噗噗,氣得章哥往他臉上擰了一把,叫安mama:抱二哥進門去。將湛哥的手兒jiāo與安mama,才仰臉兒看小茶兒。小茶兒笑拿帕子與他擦臉,彎腰小聲道:休叫官家與娘娘里頭久等,奴婢抱大哥進去請安,可好? 章哥板著臉兒一點頭。小茶兒笑吟吟抱他進去了,并不說章哥上回想自家過門檻兒,因腿兒短,抬腿便騎坐在門檻上。門檻既長且寬又高,他一個不穩,扎開兩條胳膊,復又趴在門檻上,若非小茶兒手快,章哥險些將臉去砸門檻兒。時值冬日,穿得又多,遠看似個團子堆在門檻兒上,門里門外再顧不得他是太子,都笑得前仰后合。 自此,章哥每要過門檻兒,便叫小茶兒或是胡mama抱了過。每到門檻前,必使小短腿兒量一量門檻兒,心緒不好時,還要踢門檻兒一腳,口里恨恨:早晚有一天我自跨了你去。 入得殿來,九哥與玉姐便不說旁事,九哥拉著章哥的手兒,問他又讀了甚書。玉姐卻抱著湛哥,聽他父子兩個一問一答。許是九哥少時不得父意,便不肯叫自家兒子吃虧,雖督課頗嚴,待兒子卻極親近。章哥答話,湛哥跟著學幾句兒,九哥也不惱。 卻說玉姐得了九哥應允,次日攜了兒子往慈壽殿里請安畢,便去尋孝愍太子妃王氏。太皇太后因玉姐做出親密樣兒,連兒子都帶來與她瞧,看玉姐便也柔和幾分。人便是如此,那一慣為善的,偶有不好,你便要記他不好。那平素淡淡的,忽對笑了,反覺她是個好人了。太皇太后也投桃報李,壓著皇太后不令她生事,與玉姐省去許多麻煩。 玉姐將兩個兒子帶回崇慶殿,叫章哥背誦昨日功課,描兩頁紅,將湛哥jiāo與安氏,叫她帶著,休擾了章哥。這才換身衣裳,重理了釵環,往王氏那里去。孝愍太子去后,王氏并不曾出宮居住,只遷出東宮,往東宮側后之睿寧殿內,撫育女兒,輕易并不出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