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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線將士歸來,又是一番賞賜。陳熙即解甲,入樞府,為樞密副使,且榮養,北地卻jiāo與這一戰里守城頗出色幾位將校。太皇太后顧不得侄孫兵權被解,且欣喜于他平安歸來。 恰遇著玉姐冊封之典,太皇太后既開心,又要與玉姐和解,便一力主張要大辦。玉姐雖看這煌煌盛典,心頭得意,卻也不免有絲心疼:這盛典雖有禮部出了,內庫不曾動,然國庫實不豐盈,她的心里,不免將這國家看做是她丈夫的、她的、她兒孫的,不忍這般胡亂花用了。 大典之后,玉姐便進言,將入于內庫的銀錢,減半成去。原本各地賦稅入京,按比例,大半入國庫,小半入內庫,總在二八之間,玉姐此時便請將只消將一成半入于內庫,余者入國庫。又得賢名。 政事堂與戶部眼里,這半成雖不多,湊一湊也好解個燃眉之急,譬如辦這一場盛典。且做成定例,便不是今年一年,乃是日后年年如此。梁宿也不得不夸贊玉姐:非有公心,不得如此。皆以她是士人之女,是以如此明理。 然也有唱反調兒的。 崇安侯夫人雖是長舌嘮叨,然她拿這皇后說話,卻也并非毫無依據開國近百年,從未遇著這般特立獨行的帝后。九哥還好些兒,朝政上千頭百緒,他不免束手束腳。亞圣說過治大國如烹小鮮,他不敢輕舉妄動。所作所為,不過將妻兒挪至隆佑殿住了些時日而已。 相較之下,皇后便有些兒出格,儉省得令人發指,手也黑得令人發指。原先玉姐與皇太后扛上時,滿朝上下都是贊她的,此時兩宮退居守寡,不能再興風作làng,便顯出皇后之雷厲風行來了。她實不似個閨閣女子,行動間反帶出些個男兒氣來。女娘們有甚恩怨,不過拌拌嘴兒,背后說兩句兒,便是要說人壞話也要拐個彎兒。她偏不,從來不怕說得直白,與人難看。 今又縱容宦官與家奴往外做經紀買賣,且打著宮里旗號,幾月下來,如何無人得知?御史便忍不得要參上一本,諫上一諫。 豈料玉姐所為是經過九哥的,九哥即時便批道:勝過和買,勝過加賦。政事堂也只好裝聾作啞,所謂吃人嘴短、拿人手軟,接了玉姐的錢,政事堂便不好出頭。且九哥所批乃是關節,內庫也缺錢來,不令她去叫錢生錢,難不成要國庫來出?抑或是和買,弄得民怨沸騰? 這一本便如投石入水,泛些漣漪,不多時便又平靜。玉姐依然故我。 如是秋去冬來,李長福處又有消息傳來,原有十萬貫,竟已翻做二十萬。卻是與個販賣香料的蕃商做成常客,將那龍涎香販運來賣。又有珠寶等物,他只做個轉手兒的。因他有宮中這金字招牌,人都肯信他,是以順利。 卻又另有一事上稟:有蕃商等私攜銅錢。 玉姐憶及昔年蘇先生所說,又將此事告與九哥。九哥再去設法,下令嚴查。國內銅錢亦不足用,是以有短錢、有長錢、有不足陌、有紙鈔也有叫jiāo子、銀票的。 國家大政,總沒有那般容易做得,九哥暗里留心,亦與政事堂商議,漸及這商稅之事。梁宿等皆是讀書人出身,眼界雖開闊,卻皆以農為國本,不肯行重商事。 九哥也不惱,卻問他們:諸位執政秉國多年,難道不知兼并之事?不知冗官之事?國家缺錢,卻不是天下無錢之故。是也不是? 諸相默然,誰個都曉得要抑兼并,然除非天下大亂,兼并是抑不住的,縱亂了,亂后而治,還是有兼并。真個要抑兼并,還要弄出亂子來,譬如王莽。冗官之事亦然。皆不是好cha手的,不如另辟蹊徑。 梁宿道:官家一片為國之心,然官家初登臨,不如暫緩兼并與裁汰事。這便是默許了,卻又提醒九哥,他才登基,威望且不夠,無論甚事,都須緩行。 九哥亦默許之,卻又將李九福往穗州半年來之事一一說與諸相,鄭重說及收買繡品之事:如此,只消使不棄耕令國家無糧,可消彌兼并之禍。是既不使民為亂,又可為國家增稅,一舉而兩得。 梁宿道:請官家慎之,治大國如烹小鮮,不可急躁,請慢來。且于一地試行,有效,再請多試幾處,更有效,方可通行于全國。且商人重利,須嚴加管束,毋令壞了風俗教化才好。 九哥許之。 第123章 失誤 卻說玉姐暗中使宮中宦官往穗州做經紀買賣,不數月間便見盈利豐厚。雖因有著宮中招牌,無人為難之故,也是這經商確實有利可圖之故。九哥比玉姐更上心,每逢李長福奏折送到,九哥必要討來細細看一回,甚而至于要拿往政事堂,與宰相們商議。 宰相們并非口不言利之輩,能做到宰相的,何止不能口不言利?國家賦稅幾兩幾錢都要有數兒,市上米價,幾文幾厘都要清清楚楚。眼下明擺著,地是有限的,兼并是抑不住的。要限田,在座的又豈有不要吐出來的?縱自家清廉了,親朋故舊未必都gān凈。不限田,民失其田,便是流民,流民易成流寇,繼而天下震dàng。 便似九哥所說:總要與他們尋一去處,不令生事。 是以事是玉姐挑的頭兒,后來卻是九哥與政事堂上下用心,她只管看李長福收錢,余者竟不須她來管了。梁宿更與九哥商議,暗令穗州附近將近年徭役用于修路。 玉姐不管那外頭事,外頭卻又有人來尋她。年節將近,章哥眼見便有三周歲,玉姐正與他開蒙,無非教些個《三字經》一類,先教他識些簡單的字,又教數數兒。章哥已能磕磕絆絆數至一百,字兒也識了不少,小茶兒于旁便夸他聰明。玉姐沒養過孩子,有個金哥,小時候的事兒到如今也有十年,都記不大清了,小茶兒正好有個略大些的兒子,玉姐便當她說的是實。心里也覺章哥并不愚笨。 這日,玉姐正聽著章哥背《千字文》,她坐著,章哥于她對面立著,將兩只小手兒往背后一背,慢悠悠背那天地玄huáng,宇宙洪荒。也不解其意,只管先硬記下了。正背間,頂了李長福缺兒的一個宦官于同平抱著柄拂塵進了來,單膝一跪,稟道:永嘉侯夫人蒙召入內。 自玉姐蒙冊立,洪謙升做永嘉縣侯,秀英亦做國夫人,然稱呼上,卻還是婦人隨夫,內外皆喚她做永嘉侯夫人。秀英yù來見,玉姐自是樂間,往往頭日請見,次日便得入內。 秀英來時,章哥將將背完一段,玉姐原含笑聽著,待他背完,一招手來:往娘這里來。章哥蹬蹬蹬走了來,抓著玉姐的手來,爬往坐榻上,端端正正坐了,一雙胖手卻不肯放開。玉姐便也由他抓著。 秀英往見玉姐,玉姐只受半禮。依著她的意思,這半禮也免了倒好,這些個禮數,只好迷外人的眼。秀英卻十分不肯,道是禮不可廢。如今行了半禮,又問章哥好。玉姐使空出來一只手兒戳戳章哥手背,章哥松了手,跳往地上,也問秀英:阿婆好。 秀英道:好,都好。等玉姐請她坐下,這才坐了。 玉姐見她有話要說的樣子,便使小茶兒帶章哥下去喝水:背這一大長篇子,他也該渴了,與他些蜜水喝,休多吃了糕餅,又吃不下飯。小茶兒答應一聲,領章哥下去了。 秀英左右看看,問道:湛哥呢? 玉姐道:他那rǔ母哄著,才哄睡。一動他便醒,睡醒了便要鬧,且叫他睡罷。那新生的二哥現取名為湛,八個月大,也有兩個rǔ母,卻是外頭新補進來的,玉姐留心,使人請申氏薦了rǔ母進來,一則自家放心,二則也好叫申氏放心。 秀英這才說著正題:前些日子,聽外頭有傳言,宮里派人出去經紀買賣了? 玉姐道:是哩。秀英道:這宮里哪有親自經營買賣的呢?說出來不好聽哩。原本外頭已有人說了些兒不好聽的,如何眼下娘娘又 玉姐道:娘聽他們說來!九哥曉得的,九哥甚都不說,他們說了也不管用。秀英道:那也不能由著xing子來,休問是誰,叫御史諫了一回、參了一回,也不是個好事。 玉姐道:我又不偷、又不搶,也不是親拿秤拿等子,只出個本錢罷了,皇帝家也要吃飯哩。外頭大官人、小官人的,但有個余錢,除開買房置地,誰個不這般gān的?官兒小些的,想做還做不來哩。 秀英道:大官人、小官人們家里娘子能做的,你是官人娘子?你是官家的娘娘!你管恁多!宮外娘子們,憑她男人官至幾品,便是王妃,也要愁生計。你是不須愁這些的,官家江山萬萬年,自有天下百姓供奉你。 玉姐道:娘不知道,如今官家也缺錢哩。我能幫他便幫他。 秀英道:你帶頭儉省還不夠?說完,又罵外頭人,見著宮里使人去做經紀買賣,也偷偷摸摸使人開鋪,單收租子,他們如何能過得這般寬裕?原拿著gān股,如今卻也拿錢去做買賣。自家都不gān凈,還要說宮里爭利。 玉姐聽了,便問:也有官人家做買賣的? 秀英道:都是悄悄兒的,使家人去做的。玉姐一笑:法不責眾。 秀英道:拿你頂前頭哩,你可要有主意。玉姐道:娘放心,李長福是我這里人,支使他的卻是官家。 秀英嘆道:你處在這個地方兒,進不可進,退無可退。循規蹈矩尚且來不及,如何好自尋煩惱去?聽娘的,這男人長進了,你便不能如先時那般待他了。先顧好自家,休出紕漏。 玉姐想一想,問秀英道:娘今番來,是爹的意思還是娘自家要來說的? 秀英聽了便伸手取過茶盞來,一飲而盡,撫胸道:你爹聰明一世,今番也犯糊涂了!他倒還說你辦得好哩!他們男人眼里,能幫著丈夫的,就是好。你切不可這般糊涂!沒個男人喜歡女人好qiáng的。休看我原先好qiáng,那是你爹是入贅來,看我如今,他說個是,我能硬說個不?你是嫁與官家的,可沒我那時那般硬氣。男人縱敬著賢妻了,也未必愛她剛qiáng。我與你爹都老了,也沒心思混鬧了,官家可還年輕。你總要柔柔和和的,攏著他。 玉姐猜著秀英的意思,無非是要她邀個好名聲兒,日后好做個退步,縱九哥要充實后宮,她也占著禮法、占著口碑,無人能撼動。當下口氣也軟和了,道:娘的心,我曉得,是要人都說我的好,再沒處尋我的不是,縱日后有個萬一,也好有人為我說話,是也不是? 秀英道:你既明白,怎地還要犟來?安安份份地罷。再不到二年,官家便出孝了,到時候兒,要充實后宮的,你總要拿個章程。到時候休再這般脾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