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9頁
聽得小茶兒掩口兒一笑:夫人又說笑話兒了。誰人不說娘娘聰慧來?秀英哼一聲兒,不與她搭話。玉姐使一眼色,小茶兒會意,上前逗著章哥,教他與秀英說話兒。 玉姐長舒一口氣兒,道:他一舉一動,都在我眼里,又能做出甚事來?我有事要請娘去做哩。秀英抱著章哥,祖孫兩個一齊看向她,玉姐湊了頭過去,秀英見了,忙將頭也湊了過來,只聽玉姐道:娘好打聽打聽,這京里勛貴人家、朝廷大臣,哪些個家風好的,家里有與章哥年紀相仿的哥兒的,好說與我聽。 秀英狐疑道:你問這個做甚?要尋來陪伴章哥?玉姐道:我只心里有個想法兒,娘先與我看著。秀英道:你想要甚樣兒的?玉姐道:要家內風氣好,沒有污糟事兒的。秀英道:才說你膽大來,如何好不與官家商議? 玉姐道:我又不是要定了,娘只管打聽了來,頂好叫爹去打聽。要多些個,小兒郎們一處,也好增些陽剛之氣。否則這宮里盡是些個女子宦官,日子久了,他也剛qiáng不起來。 秀英道:可是方丈、真人與你說了些甚?不悟與清靜亦常往宮中說法,因他兩個為人方正,朝臣便也不阻攔。九哥聽得少,倒是玉姐聽得多,是以秀英有此一問。 玉姐道:娘休問,只管與爹暗中打聽了來,休露了痕跡,待事成了,再說。 秀英只得應下了。 玉姐心內想的卻是,好與章哥做個同學,否則宮里女子宦官皆yīn柔,養(yǎng)成先帝那個樣兒,哭都來不及哩! 秀英得了玉姐的話兒,回去與洪謙一說,洪謙道:從來皇子也不是獨個兒長大的,總有些個伴當,是小宦官居多,自小一處長大,也知主子心意。伴讀也有,卻不是總有的也是,官家與玉姐都是民間長大的,難免帶著民間的習俗進去,也不算壞。 秀英道:果然使得? 洪謙道:果然使得。心中卻想,打小一處長大的,可靠!又能看得清楚,且孩子做了伴讀,在朝為官的父兄難免會有偏向。不似九哥這般,一朝登基,手頭上可信的人也沒幾個,不免掣肘。這些卻不與秀英說了,只叫秀英緊著口風,又問說話時都有誰個聽著。 秀英道:都是心腹人兒,連那頭親家與的碧桃、青柳,都有差使不在跟前。 洪謙道:太子還小,讀書總要三、四年后,且不急,好生看著。秀英見丈夫允了,這才放下心來。 自此內外均安,秀英固留意著幼童,眾人也只道她兒子年幼,愛屋及烏,說兒女經(jīng)而已。 這年正旦,頒了新年號叫做個安泰,是為安泰元年。原當盛大的,因外有戰(zhàn)事,內里皇后有孕,經(jīng)不得勞累,竟有些個肅穆之感了。 二月里,崇慶殿修葺一新,玉姐遷至崇慶殿待產,章哥因年幼,亦隨她居住,卻是安置于東配殿內。臨入住前,大相國寺奉以銅佛一尊,清靜奉鼎一座,各為鎮(zhèn)宅。將皇太后氣個倒仰:我又不曾臨行前做甚鎮(zhèn)魘之事,這是要做甚?! 玉姐只做不知,將這二物置室內供奉起來。便于嶄新殿內,擇選賜往宮外之物洪謙生日,正在二月十六。 三月初六日,玉姐于崇慶殿產下次子,名兒尚未曾取,內外喚作二哥便是。二哥滿月后三日,陳熙便率眾出擊。 先是,過了年,圍城之虜便漸撤了開去,到得二月,已悉撤盡。蓋因日已至,糙場漸綠,也當放牧牛羊了。劫掠并非回回有收成,總要靠牛羊填肚子。又因久攻不下,又無戰(zhàn)績,各部也漸不聽使,虜主亦須退而重整,以待時機。 所謂敵退我進,天朝這頭兒馬卻并不是靠出去啃糙的,一整個秋冬,都使攙了豆子的飼料jīng心喂著戰(zhàn)馬,上等的戰(zhàn)馬還要添些個蛋清。養(yǎng)得油光水滑,只為追擊。 第120章 勝仗 卻說玉姐遷于崇慶殿,終于正了位次,于殿內產下次子,于內于外,都是件好事qíng。九哥小夫妻兩個將此視作個當家作主的標志,自是開懷,連盼著前線消息時都沒那么焦灼了。 秀英更是欣喜,忍不住對洪謙道:有了二哥,我這心便放下大半了。 洪謙口上不說,心里想也是這般,出嫁的女兒,總是盼她能在婆家過得好的,這過得好的頭一樣兒,不是丈夫不是婆婆,乃是有自己的兒子。秀英此言,倒是頗得洪謙之心,口里卻道:有兒也不能放心,還要教導成人才能得安生。 秀英道:太子極聰慧的,怎會不好? 洪謙道:出了門兒時,休這般喜上眉梢的模樣兒才好。秀英道:我省得我又有一個想頭兒,你看,咱家珍哥、寶哥與宮里殿下差得也不大洪謙道:他兩個有一個便得了,大姐叫你幫她打聽事,是要你幫忙,你倒弄成她幫咱了。秀英道:我不過這般一說罷了,都弄了去,是招眼,蘇先生家兒孫是極好的,你看如何? 洪謙笑道:當然。秀英道:旁的只好再看了,這二年我雖也見了些人,卻不是極熟。洪謙道:今年且不急。慢慢看,人要可靠才好。秀英道:是哩。可不興有幫倒忙的。你外頭見識多,哪家是可靠的? 他兩個正議著玉姐jiāo辦的事兒,外頭程實一路飛奔到二門上來報信兒,帽子都跑掉了,二門兒上叫他渾家攔住了:你這般奔跑又是為個甚?帽兒也丟了,頭發(fā)也散了,你奔喪哩!程實叫老婆罵了,也不還口,只說:奔你的喪哩!我報喪哩! 他渾家啐道:咱這府里,親戚也不多,旁人哪值得你這般奔跑?程實道:你懂個甚?!是那新做了尚書的老太公家里死了人了!將他渾家唬了一跳:誰個死了?程實道:他那后娶的母夜叉!他渾家拍著巴掌兒笑道:那個惡人早該遭報應了,為這你急個甚?!要做孝子哩?! 程實道:你懂甚?!不看僧面看佛面、打狗還消看主人,咱家大官人極善心的一個人兒,惡那夜叉,卻憐那家里哩。快與我報了去。他渾家這才不取笑了,也將臉兒一抹,作個焦急模樣,匆匆往秀英房里回說朱震繼妻死了。 秀英與洪謙正說話哩,聽這訃聞,著實晦氣,秀英道:知道了,將我與官人素凈衣裳翻兩件兒出來,咱也當?shù)鮽€孝去。那家里分了家,余下的老的老、小的小,五姐是咱做的媒說與那家哥兒的,她頭回cao持大事,總要與她撐個場面。她說話又快又響,說完再看洪謙,果然臉兒已yīn了。 當下再不多言,換了衣裳,備了祭儀,一乘馬、一乘轎兒,先往朱震府上去了。到得朱府時,蘇五姐兒已換了孝服于后堂支應,朱玨正讀書時被家中叫了回來,朱震已自衙里回來了,連同段氏所出的三個兒子都在前頭看扎棚靈。朱潔因嫁在城外,往外送信的此時恐還未至其家門。 見洪謙來,朱玨忙迎了上去,朱清等看這洪謙好像前世仇家,不過礙著母喪,又有父親在眼前,不好發(fā)作而已,卻已是三雙眼睛通紅看他。洪謙將一邊嘴角兒往上一拉,做個皮笑ròu不笑樣兒,滿眼輕蔑,一句話兒也不說,只上前安慰朱震兩句,又說朱玨:縱有事,也休忘了讀書。 秀英自往后看蘇五姐兒,蘇五姐兒正有些個難支應,蓋因段氏有三子,其妻皆是朱玨嬸母,蘇五姐雖是本支冢婦,也須尊敬長輩。這三個婦人一時嫌妝裹不好,一時又呼:阿家往日最愛那云頭簪子,好與他妝裹了,簪子哩?竟是疑著蘇五姐克扣了段氏私房。 吵鬧間,秀英便到了。蘇五姐兒迎了來,秀英進門便拍手道:府上好熱鬧,死了婆婆,兒媳不先哭靈先靈婆婆私房。我原來吊孝的,如今只好看一回熱鬧了。說完便揀張椅子坐了,翹起腳兒來看這妯娌三個。看得這三個皆閉了嘴兒。 秀英才使了眼色假意對蘇五姐說:你家人口雖不少,都是分出去了的,管不得這府里事,你且忙去,有你這三個嬸子的熱鬧看,我也不用人招呼了。蘇五姐忍笑,一旁分發(fā)孝衣、雇chuī打人、吩咐廚下備飯等。 不消多時,霽南侯府上亦來人,秀英這才退往一旁,只陪太夫人說話,請她:節(jié)哀。不多時,金哥放了學,洪謙早留話,叫他也來看一看,與段氏上了一炷香方命他往后頭尋秀英去。 秀英已與太夫人一道,往蘇五姐處看她新生的女兒大姐去了。姐兒單名一個芳字,生得斯文秀氣,秀英抱著不松手兒,與太夫人兩個說話哩。聽說金哥來了,秀英才放下芳姐兒,道:我那金哥也是半大小子了,不合叫他往婦人住處跑,我還須出去看他。太夫人便扶杖,與她同去。 去時見金哥已在院門外候著了,并他的書童兒兩個,朱府下人陪著,兩個只不進門兒。太夫人便贊道:是個懂事的孩子。秀英忙謙遜,金哥默上前來拜見太夫人并見母親。 洪謙將面子做足,留足百兩銀鋌子做祭儀,方攜了妻兒歸家。那頭朱家自辦喪事,兒孫守靈、哭靈,又出殯、入葬不提。 出殯日,洪謙亦使人于道旁扎了個棚兒,也與他家做個臉,卻并不隨行了。待諸事畢,天已炎熱,人多不愛出行了。 旁的都是虛的,唯有兒子才是實的。此語實乃程氏一門數(shù)十年之教訓,秀英說出來時,口氣里滿是感慨。 此時她正與素姐母女兩個一處坐著,磕著瓜子兒,閑說些京中事。自生下這些兒女,又有了外孫,秀英看這母親,心中也多生許多親近之意。所謂養(yǎng)兒方知父母恩,秀英益發(fā)覺著素姐這些年雖懦弱又好犯糊涂,卻也老實不再生事,秀英待她便越發(fā)軟和起來,時常來與她說個話兒。 素姐自江州往京城來,自語言至飲食都有些個不大適應。想京中貴婦,連玉姐都要背后挨一句南蠻子,何況素姐?素姐是個纖細的人,縱說到她面上,見過兩回人,總覺人看她眼神兒不對,便推說寡婦人家不好湊熱鬧,死也不肯出門兒。秀英只道她xing靦腆柔弱,便也不qiáng她,只多抽空兒來陪她罷了。 素姐聽秀英這般說,也道:兒子不嫌多,娘娘能再生兩個才是好哩。秀英笑道:眼下也夠了,還在孝里哩。心里想的卻是,章哥已兩歲半了,官家再過二年才出孝,章哥已能讀書,二哥也好有兩歲了。玉姐尚年輕,再懷上也不是甚稀罕事兒,到那時縱有個后宮叫臨幸了,生下孩子來也比章哥小了數(shù)歲,無力與章哥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