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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如說她儉省,她倒不是有意,自幼習(xí)慣罷了,恰逢國家有事,她還要在此時鬧著享受,莫不是嫌日子過得太安穩(wěn)了? 秀英不是那等一無所知的婦人,何以說這些個家長里短的話來?聽到最后,再看一看碧桃,恍然大悟,這是借此說事兒,叫她休將名聲弄得不好了,反妨礙了與九哥的夫妻qíng份。 玉姐心中早有想法,她只管一心待著九哥,他缺錢,她便省,他叫皇太后轄制了,她便出主意。只有一條兒:九哥也須一心待著她。既是九哥說看上她了,那她便不許他將眼睛往旁個女人身上放??v他做了官家,她也不許。實是無法,她便也只好將心涼了,只顧著自己母子了??偸撬回撍?,她便不負他。 晚間九哥回來時,臉上略有些喜色,說與玉姐:虜主已撐不下了,似有退兵跡象。北地雖不如糙原上苦寒,冬天也不是好捱的,這頭堅壁清野,那頭如何能撐得???本就是想以戰(zhàn)養(yǎng)戰(zhàn),如今養(yǎng)不起來,只劫了些個零散不及入城的村莊,并不足支持,這仗如何打得下來? 玉姐與他道了恭喜。九哥道:我只盼一切順利,好叫我睡個安生覺罷了。玉姐道:萬事開頭難。難道沒讀過《孟子》?天要降大任與你哩。九哥笑道:是極是極。 兩個用過了飯,玉姐這才將秀英白日來事緩緩說了。九哥蹙眉道:這班婦人,恁地愛犯口舌?南人北人,悉是臣民,誰個又更高貴了?玉姐道:我只當她們贊我比她們好。 九哥笑了,對玉姐道:這卻是真的。先時北方之稅實比南方多,近數(shù)十年來,南方稅款漸與北方持平,這二年還要略高著一星兒哩。祖吳王先時做東南道的轉(zhuǎn)運使,便是肥缺,這我卻是知道的。 玉姐點頭道:有了錢,便好讀書,想上進,南人做官的便多了,北人便不服了,對也不對?九哥道:正是。玉姐心內(nèi)想,這倒有趣了。 又緩緩說了秀英憂名聲之事,道:她不好明說哩,就怕我風評不好了,叫你休了。九哥大驚:怎會有這等想法兒? 玉姐道:沒有父母不擔心兒女的,她也是叫嚇著了。聽著有人說女兒不好,難道不擔心?你的老婆可不好做哩,過不幾年,怕有人要說我妒哩。先說好了,與你做夫妻,吃糠咽菜我都能認,總與你一處。若你三心二意我卻是不認的! 九哥笑道:男主外女主內(nèi),各管各的。 玉姐道:那我明日便與她這般說。九哥道:與誰都這般說也沒甚不好,你認的,我便認,你不認的,我也不認。 玉姐道:成!說開了,我心里也痛快,她們再說我小門小戶里出來的不大度,我也認了。日子總是自己過將出來的,我不圖那個賢名兒,我只要你。我便是個小氣的,又如何?誰個敢動我家男人試試來! 九哥啼笑皆非道:我曉得的,我出門兒沒人肯要的。 第119章 安泰 玉姐將心里話說將出來,心頭痛快許多,有些話兒憋在心里,快要憋出心病來了。將話兒說完,再看九哥,九哥也不惱,玉姐這回笑是真?zhèn)€打心里笑出來了。人一舒心,看甚都順眼,玉姐此后便是常臉上掛笑的。 因戰(zhàn)事穩(wěn)定,九哥這才有心qíng去想那登基大典的事兒。離先帝駕崩已過了五個月,新君登基大典也是時候兒了。政事堂縱于兩軍jiāo戰(zhàn)之時,也不曾忘了此事。雖說國家如今窮了些兒、花錢的地方兒多了些兒,該辦的還是要辦的。 丁瑋是個狡猾的人,雖是新近為相,思慮偏極周全,更言:開戰(zhàn)已久,恐士卒疲憊,正可借此機會,一振士氣。是以新帝登基大典之后的賞賜,前線將士格外豐厚。 陳熙亦不負重望,冬雪飄下的時候,親擇了兩千jīng銳,皆反穿了羊皮襖子,身上披一白布,馬裹了四蹄,亦覆以白布,趁雪偷襲。 胡人正苦不堪言時,yù攻城,器械不足,憑他們百般叫罵,只縮頭不出。天寒地凍,糧糙不足,底下人日日只有七分飽,非為養(yǎng)生,實是沒得吃。原想著如昔日那般劫掠一番好過冬,不想肥羊不但頭上生一角,口里還長了牙,竟搶不著甚有用的東西。天又冷,睡也睡不安生。也是平日苦慣了,縱撤了兵,也沒旁的事好做,這才苦哈哈守在城下,不以為苦。連陳熙看了也服氣:這若是天朝兵士,不定已經(jīng)出了幾多逃兵、有幾處嘩變了。 佩服歸佩服,陳熙也不想叫他們好過了。是以有偷襲這一說。胡人也警醒,陳熙率人初時得手,不多時胡人便越來越齊整。陳熙見好便收,占著衣著的便宜,居然全身而退,止折了幾十士卒,卻將胡人大營內(nèi)放了幾處火。次日,胡人便兵退五十里。 朝廷接著戰(zhàn)報,也都欣喜,九哥眉頭越發(fā)松了起來,政事堂已說起明反擊之事。丁瑋道:只消明一戰(zhàn)獲勝,虜主便要議和了。一敗再敗,部落頭人便會生出離心,他總要騰出手兒來收拾,再與天朝爭執(zhí),只怕他不止地位不保,xing命也要丟了。 九哥因問:若天朝戰(zhàn)勝,將之遠逐,咱還用與他議和么? 諸宰相靜默片刻,才由梁宿回九哥:官家,非是臣等不信將士。這本朝實乏這等有霍、衛(wèi)之能的,且,家底子都要花gān了,再打不得了。 九哥亦默,良久,方道:議便議罷,我是不肯再出錢與qiáng盜的了。 梁宿道:這是自然,勝的是咱們,至多不過開榷場而已。丁瑋捋一捋須,將眼睛一瞇,道:哎~哎~怎能說開榷場而已?天朝上邦、文明禮儀,更有仁德圣君,說著朝九哥一拱手兒,蠻夷無禮,自須教訓(xùn)。若老實了,他們又吃不起飯,也不能眼看他們餓死不是?他們餓了,便要為非作歹,倒是吃飽了,還能少生些個事端。 九哥瞪大了眼睛道:這、這、這簡直荒唐!怎能供奉這些個qiáng盜? 丁瑋將雙手一擺,道:不是供奉、不是供奉,又不是他們父母,誰個供奉他們?既是他們羨慕天朝文物,死都要擠過來,便許他們內(nèi)附便是。胡人上馬為兵、下馬為民,擇其jīng壯,好為我效力,縱有不如者,也可做牧子,再次一等,也可教以耕織之術(shù) 梁宿越聽越入神,拍案道:大妙! 李長澤道:恐其入內(nèi)為亂。梁宿道:拆,拆而雜居,任以親民官,不數(shù)代,移風易俗可也??鬃又鳌肚铩芬玻T侯用夷禮則夷之,進于中國則中國之?!?】 靳敏不言聲兒,田晃道:恐入得多了,有五胡之禍。丁瑋道:五胡之亂,半因胡人半因漢。幾人數(shù)番商議之下,九哥也聽出些門道來了:留著,恐其卷土重來,不妥。以九哥見識,胡人只消qiáng盛了,必要南侵的,這自然是不妥的。不留,又無法趕盡殺絕。只好誘其內(nèi)附,此消彼漲之間,好求太平。卻又怕內(nèi)附之民生亂。 諸人議而又議,終定議:待戰(zhàn)后,試誘其內(nèi)附。自此,便眼巴巴兒地望著北方,盼再來個好消息。北方卻不曾再有甚消息傳來。 展眼正旦將至,此是九哥登基后頭個新年,亦是個要改年號的著緊日子,縱銀錢不多,也要cao辦起來。 宮中事卻極少,蓋因皇太后先時已放出好些個宮女出宮,宮內(nèi)人少,事自然便少。再者慈壽殿與慈明殿兩處,各有執(zhí)事,玉姐并不過問至婆母殿中,一應(yīng)物事皆應(yīng)她們自行處置,依其心意,彼此省事。她肯放手,亦因先帝喪期之內(nèi),諸人不好生事。 九哥并無后宮,只有一個老婆,還是與他一處住的,事qíng便少。玉姐自受了冊封,待皇太后遷出,便即掌令,以先時宮正留任,卻叫碧桃、青柳兩個去幫她。余者宮中職業(yè)暫且不動,只暗中考察而已。卻將自己身旁邊先兩個二等的宮女一喚阿蘭、一喚小樓者提上來貼身伺候,叫朵兒帶著她兩個。 崇慶殿原當修葺,以供玉姐移居,玉姐以國家財力吃緊之故,并不催促,只說:明年三月前能住便可,過了三月,恐這孽障等不及要出來,隆佑殿卻做不得產(chǎn)房的。九哥聽了,愈發(fā)覺得申氏說得有理。 如今申氏卻不須如先帝在時那般拘束了,雖還防著物議,與九哥夫妻見得卻也多了。天下父母雖是一般疼孩兒,離得遠的那個,終是掛心更多,不知不覺,竟比離得近的更疼了。聽九哥如此說,便笑道:我說的沒錯罷?你待人好,誰個傻的瞧不出來?她自也會待你好。 九哥唯唯。 秀英也掛心女兒,九哥登基大典后,她便掛念著她閨女、外孫兒雖有了名份,未行大典。想得太狠,素姐都看出來了,小心說她:大姐懷著哩,這都顯懷了,身子也沉重,那大典那般勞累,如何使得?身子要緊。太子還小,恐也撐不得,橫豎名份早定,縱遲些兒又如何? 秀英這才不念叨了,卻也隔不幾日便去看玉姐。因玉姐有孕,她身為母親常往探看亦無不妥。畢竟是親娘,去便看出玉姐不同來,便問玉姐:我看娘娘這幾日氣色好得很,可是有甚喜事? 聽玉姐說如此這般已與九哥說開、九哥也許了我時,驚得臉兒都huáng了:你怎么甚都說了呀?! 玉姐道:難道要我擔心他一輩子,提防他一輩子?說開了,彼此放心,才是過日子哩。他做了官家,難道便不是我丈夫了? 秀英連連頓足道:你怎恁大膽兒?你怎恁大膽兒?婦人待丈夫原是要哄著供著,捆著拽著,休叫他走遠兒了,你將繩兒解了,不怕他跑了? 玉姐笑道:娘又cao心來,他不是那樣人兒。秀英沉著臉兒,越發(fā)覺著養(yǎng)了個傻閨女。玉姐道:我真心待他,事無不可對人言,他又不是是非不分的人,怎會不知我心?一生一世,我總能再活幾十年,幾十年連枕邊人都要生份了,活著還有個甚的趣味? 秀英道:你爹如今,我都恨不得摘只眼睛往他身上放,縱他是好人,世上有的是賤人!她已知碧桃、青柳現(xiàn)不常在跟前伺候,另有職事,今見不著,便愈發(fā)放開了說,你若有個賢良大度的樣子,他有甚事便先與你說,你自好應(yīng)對。你早將話說絕,他有這不好事,不敢說與你,你豈不叫蒙在鼓里了? 玉姐道:他不會。 秀英頭都叫氣疼了,虧得小茶兒抱著章哥來了,秀英見著了太子外孫,頭才不疼了:哎喲喲看這是誰個來了?又故與章哥行個禮兒,章哥上來叫一聲:阿婆。秀英只覺心都要化了,將他抱起,道:好哥兒,長些心眼兒,休像你那個實心的娘!她那心吶,我生她時給她生了個秤砣安進去的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