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宮里試兒,用的都是吉祥物件兒,玉姐命人將內中胭脂等物都撤了去,無論章哥抓著了甚,都有一套好說辭。章哥平日里小茶兒如何不教他?玉姐更有主意,將那印章一面染上朱紅朱砂墨的翻往上來,章哥素喜此色,伸手便著。周遭一陣放心。官家道:應有之義。 其次便伸手夠著一桿稱來,因此物他平素不曾見過,好奇。那梁宿道:此可衡量天下。 再次才是抓著小茶兒千教萬教拿一本書來,蘇正捋須道:文以載道。 眾人后頭,酈玉堂的長子酈乾生忽覺手上一沉,手里攙著的酈玉堂自看著章哥起便雙腳發軟,渾身顫抖,酈乾生還道父親這是激動。此時酈玉堂竟是雙膝一軟,險些著地,酈乾生忙手上手力將他扶起,唯恐他失態,落人口實,叫九哥也跟著為難。 酈玉堂左手是酈乾生,右手是他最喜愛的第六子,六哥亦察覺,正yù低聲相勁,忽聽著酈玉堂一聲低語,便與他大哥兄弟兩個一齊僵住了,只聽酈玉堂道:生得如此之好,面容整麗,如珠似寶,夫人這兒媳婦兒定得好! 真想與他一齊跪下了! 第114章 帝崩 趕在正旦日過生日,章哥周歲便這么熱熱鬧鬧地過了,試兒之結果也叫圍觀的人滿意。然胡mama心中頗不自安,她亦是章哥rǔ母,小茶兒預先教章哥之事她也是明了的,若說小茶兒所做所無里沒有玉姐授意,胡mama是不信的。只因諸事皆大不過章哥試兒時抓個好彩頭,她這才沒有作聲。 待賀客去了,章哥也叫官家等一gān君臣人等看得累了,打個哈欠,小茶兒抱他去喂奶、哄他睡覺。玉姐將兩宮、內外命婦送走,留下來看一回章哥,再往慈壽殿里去。胡mama覷著空兒上前來,玉姐見她yù言又止,問她:mama有甚話要說? 胡mama平素不喜言語,難得她有話要說,玉姐也覺好奇。胡mama期期艾艾,問玉姐:娘娘,大哥試兒時抓取的,是咱教的,會不會不準的? 玉姐笑道:這又有甚?孔子還說唯上知與下愚不移哩,除開那頂聰明的與頂笨的,剩下的都要靠教。你教他是甚個樣子,他便是甚個樣子。那頂聰明的,不用教,教了他也未必肯聽。那頂笨的,教不出來,教了他也學不會。章哥的日子還長著哩,好生教便是了。 胡mama知她素來膽大,做事也算得有章法,聽她咬文嚼字說了這許多,似也覺著有理,方才不言語了。那頭小茶兒哄完章哥,回來說:大哥已睡著了,娘娘理理冠子,早些往慈壽殿去罷。家里夫人與郡公夫人這會兒都在哩,正好多見一見。 當下留小茶兒與胡mama看著章哥,玉姐自攜朵兒、碧桃并幾個宮女兒往慈壽殿去。慈壽殿里一室和暖、香風熏人,皇太后年紀大了,老人身上常會有些個氣味,是以慈壽殿熏香的味兒比旁處總要濃上兩分,她近來也好念個佛,又有檀香味繚繞。今日正旦,內外命婦除開朝皇后,頂要緊的是要往慈壽殿與東宮兩處去。 東宮太子妃是將來國母,又有章哥周歲,必是要去湊一回熱鬧的。慈壽殿更不消說,比崇慶殿與東宮更貴重,是以內外命婦齊聚之所并非崇慶殿,而是慈壽殿。這許多老老少少的婦人聚做一處,皆按品大妝,無論老幼,頭上皆擦頭油、面上俱搽胭脂,又有口脂、面脂,衣裳上熏的香料味道,連攜的絹帕都使香細細熏了。 皇太后人老火力便弱,室內猶暖。十數個大炭盆兒并無數手爐、腳爐的熱氣將這一室各種香料烘得混作一種難言的味道。玉姐一腳踏進來面上便僵住了,不拘多少年,她都聞不慣這味兒。卻還要往慈宮面前去行禮,還要揉一揉臉兒:還是娘娘這里暖和又熱鬧,我一路行來,臉都chuī硬了。 慈宮笑道:那你便常來我這里。招手兒喚她過去坐著。看的人心里稱奇,暗道慈宮怎地忽然對太子妃和氣起來了?也有一等心思靈活的,思及方才見著東宮大哥,便猜慈宮這是見動不了東宮,轉而籠絡了。再看皇后時,也是笑,只是面上略有些不自在。 秀英才出月子不多時,猶顯富態,見慈宮如此,也有些個欣慰。無論慈宮是甚樣人,玉姐能與人為善便休要與人jiāo惡才是上策。 因慈宮想要眾人和睦,眾人更也只做和睦樣兒,一時說說章哥,一時又說說今年大雪。原來這年冬天雪極多,年前臘月二十七、八便是一場雪,直下到除夕,如今處處屋瓦上還堆著厚厚一層雪,宮里宮外有掃開的雪有許多投入運河。 淑妃因說下了這雪,襯著殿前幾株紅梅越發好看了。皇后便說:使人扎起雪人、雪獅等來,看著也是一景兒。眾人皆說這雪好,都湊著趣兒,玉姐卻將最后一句瑞雪兆豐年留與慈宮去說。果然慈宮一番感嘆,道是新年是個豐年,便有人稱頌。 玉姐心道,但愿是個豐年罷,否則一日不戰,米價一日落不下來,趕上豐年還好平一平這米價,趕上荒年,想平都平不下來。 前面大慶殿亦是熱鬧非凡,君臣上壽酒,賀官家,又賀太子,言語間皆要帶著東宮有了嫡長子,今日又見著了,實乃國之喜事。官家心中百味雜陳,頃刻便醉,退往后更衣命九哥管待群臣。 諸臣你看我、我看你。殿內靜悄悄待官家退下,便又熱鬧起來。九哥躬身送官家,回來站直了一轉身兒,眼睛往殿里一掃,無論賢愚皆在其下,一時有些失神。胡向安悄上前半步,輕喚一聲:殿下。方將他叫醒。 九哥忙斂神,不敢在上首多站,徑往下來相勸。諸相頗滿意他這般謹慎有理,宗室勛貴亦覺他雖為人刻板,倒不是個冷硬xing子,也笑開,真個是一堂和氣。先走一步的官家,已叫眾人忘到腦后了。孝愍太子妃王氏的父親亦是孝愍太子的舅父,位在原侯下、洪謙上,與原侯搭兩句話兒,便轉了頭與洪謙說長道短,借著三分酒意,只作醉了,拉著洪謙的手兒稱兄道弟了起來。 他家原亦有爵,位卻不高,傳至他父親時已只有個蔭職在身了,官家昔時并不得意,他的jiejie便做了正妃。誰又能料到一默默無聞之皇子最后竟做到官家了呢?王家也因此中興,封做個興平侯。次后女兒也做了太子妃,這卻是元后生前qiáng撐著一力攛掇的婚事。 如今孝愍太子無后,女兒、外孫女兒且要在旁人手下討生活,興平侯也與北鄉侯熱絡了起來。 九哥依次應酬畢,卻又使人去尋官家,官家心口悶,回來說已自睡去了。九哥便命各各散去,并不趁機收買人心。如蘇正等端方之人便更高看他一眼,這些人卻不知,九哥固是不yù為,亦是不屑為之。 洪謙見女婿長進,心下也是欣慰,有這樣個謹慎女婿,至少不會自己作死,玉姐也安全許多。更兼見著生得極好的外孫兒,洪謙眼里,自然是要長得像他閨女才能這般可愛的。如此便將先時朝議金哥歸宿之事的不開心暫拋了去,抬眼卻見對面兒酈玉堂沖他拱手,也與他遙遙拱手為禮。 酈玉堂見著寶貝孫子開懷不已,他是太子生父,雖有各種忌諱,鮮少露面兒,卻也不少巴結他的人。一遞一遞敬他酒兒,他心qíng好,來者不拒,不多時也醉了。正好官家退而更衣不回,九哥與諸人飲酒,父子倆碰個盅兒,酈玉堂心里填得滿滿的,連說數聲好。九哥要早散,他也不覺遺憾。 大哥、六哥兩個攙著他上車,各各心內腹誹:見著好看的便走不動道兒了! 那頭洪謙回家,秀英亦至。洪謙因說:我們因官家有了酒,便都散了,你卻有何事早來?秀英道:你們散了,我們如何能再撐得?前頭來回兩宮,道是官家醉了,慈宮便使皇后去看官家,我們便也散了。 洪謙道:新年了,我正有事與你商議哩。秀英詫異道:何事?洪謙道:金哥終姓個程,卻又是你我兒子,我尋思著,兩家都要加一條兒家規。秀英道:甚樣家規?洪謙道:洪、程二姓不得通婚。 秀英一怔,仗著膽子問:那朱家呢?她這也是試探之意。 洪謙沉聲道:那個不能急。臉已yīn了。秀英不敢說下去,卻又轉回來道:既這樣,便將兩處族譜重新修將起來,人口也少,也不費甚事。開篇第一頁便寫明來龍去脈。洪謙稱善。洪謙卻會安慰自己,道:如此續了譜兒,兩處也都明白了,不過是不同姓不同宗的兄弟了。一個姓兒的不同宗,也就那般了。他們總還是親兄弟。 兩人又去看過素姐,稟明此事。素姐道:我從來不曉這些事兒,你們看著合適,便這么辦罷。素姐眼里,她昔年做下錯事,總是沒臉見這些晚輩,一應事體俱由他們做主。且洪謙為人亦好,又與金哥拼了個官兒來,較之先前江州程家已是好上太多,她原本便是沒甚大志向的人,小富即安。 洪謙夫婦見她無話,便退將出來,又將三個兒子攏至跟前,越看越歡喜。 那頭酈玉堂回家,抓著申氏的手兒,絮絮叨叨說著他那孫子。申氏平日想這章哥想得暗處抹淚,卻又須得在人前歡笑。有個人與她一道說說章哥,她心內原是歡喜的,初時聽酈玉堂夸贊,極是開懷,也順著他說。酈玉堂酒多了,有些個人來瘋,越說越啰嗦,申氏漸聽出味兒,臉兒也變了,指戳他額上:你終改不了這脾xing!弄得九哥在家里便不大快活。 這兩處皆算是好的,總是夫妻和睦,又各心安。宮內官家卻在焦躁!見著皇后,便想著她對孝愍的不好來。頭悶在被子里也不理她,與了皇后一個沒趣兒。皇后走開了去,官家又覺偌大宮殿,空空落落,心又生凄涼之感。閉上眼,九哥與諸臣飲宴的樣子漸又與孝愍重成一個人,都穿著一樣的衣裳。又想章哥生得白嫩肥壯,眉眼如畫,他已記不起自己孫子模樣了。 一夜也不曾睡好,次日起來便有些jīng神不濟。 這官家因正旦這日大宴,一整個正月里都不甚好,勉qiáng支撐而已。有些個典儀只露個臉兒,有些卻需扶持方能全禮。朝廷上下都看在眼里,暗道官家恐要大行了。皆于心里思量如何備此大變! 政事堂諸人大為著急,又有戶部尚書急得將要上吊,不顧著新沒過,各衙尚未理事,非軍國大事不議的成例,巴巴兒尋上了梁宿:相公,聽說昨日宮內又召御醫了?梁宿將臉兒一板道:此非爾等可問!戶部尚書急道:非是下官多事,為備戰胡人,庫內銀錢實不多了,硬擠也硬不出辦一場大事的銀錢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