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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哥與官家處聽了一肚皮典故,拖著腳步去見梁宿等大臣,好在明日廷議前心里先有個數兒。 因有大事,宰相們齊聚政事堂里來,連因褚夢麟之事稍有些羞于見人的李長澤都在。九哥不好拿官家所言冗官之事貿然相問,便只問眼下西南夷之事:與胡人一戰是在所難免,西南便不可再生事,不知諸公以為如何? 梁宿舒一口氣:臣等也是這般想的。他真個怕九哥少年人,年輕氣盛忍不得,聽說區區西南夷有反qíng,便要打要殺。 九哥也察顏觀色,見這一室的宰相似乎都松了一口氣下來,心道:看來他們也不想與西南夷一戰。想來這西南夷打起來是真個棘手。口內卻問:如此,當如何應對? 梁宿道:從來對這叛亂之事,非撫即剿,又或剿撫并用。如今剿是不成了,只好去撫。 九哥道:如何撫來? 梁宿苦笑道:使一能吏,親往西南,代宣旨意,安撫豪酋。九哥追問道:以相公之意,當遣何人? 梁宿答道:臣等正在商議此事,一時倉促無以定計,故奏請圣裁。九哥道:官家之意,明日早朝廷議。梁宿暗道,猜著了。 九哥卻又問:難道如今朝中真個無人了?卻叫政事堂一時也想不出個安撫人選來? 話音未落,田晃便不由看了李長澤一眼,九哥頗覺怪異,問道:朝廷養士多年,真到用時,竟一個可用的也無? 這話說得略重了,梁宿等齊齊起身,拱手請罪。九哥道:還請諸位如實告我。 李長澤長嘆一聲:若只安撫西南夷,倒有一個人合適。 九哥道:是誰?既有這個人,如何又不報上來? 李長澤苦笑道:褚夢麟。 九哥眼中不由閃過一絲疑慮,試探問道:他?心下不由生疑:難道這李長澤真個對褚夢麟這個東g快婿青眼有佳,叫褚夢麟當朝扇了個沒臉,親閨女在褚家比姬妾只多個正妻名頭,這樣都還要為褚夢麟說話,見著機會便要薦這褚夢麟,好叫他翻身?饒是九哥并非那等好播弄是非這空,也不由想,這褚夢麟是李長澤的女婿,還是李長澤的獨子? 九哥心里生疑,拿眼睛看一看梁宿,又看一看靳敏、田晃,三人皆無奈閉目點頭。 李長澤看這幾人這般模樣,解釋道:褚夢麟安撫夷狄上是有些本事的,十五年前諸越不服,便是他去勸服的。原來這褚夢麟做人不甚講究,管你是否夷狄,他都能與你兄弟相稱。往說諸越之時,與越人首領席地而坐,痛飲酒,也不嫌其地卑濕,也不嫌其人粗鄙。又有朝廷安撫免賦之政令,不消多時,便將諸越弄得服服帖帖。他為政地方之時,治下三教九流的人物也都服他這豪慡做派。 九哥道:他? 李長澤搖頭道:眼下卻是用不得的,其人德行有虧,才命其歸還原籍,朝廷又急匆匆召他回來,有失朝廷威嚴。且,易使之以非我,不能平此事而生驕縱之心,輕慢朝廷。朝廷并非無人,不過先前有事時用他順手罷了。 九哥心道,難道李長澤這不是要護著褚夢麟?這樣倒好了。九哥終是個正經得有些兒古板的人,否則便不會因錯將玉姐看做個男子而憂愁得瘦了十斤,始終是看這褚夢麟不過眼,能不用此人,最好。 既然李長澤如此說了,九哥也只當他說的是真心話,拿眼睛一掃幾位宰相,沉聲問道:如此,朝廷可還有旁人可用? 梁宿道:須得有些個聲望,又善處事之人,西南之地jiāo通不便,是以地方官吏得為非作歹而朝廷不聞,安撫之人須因地制宜、便宜行事。田晃道:且不能太老,西南辛苦,又有煙瘴,非體魄qiáng健者,恐其染病誤了正事。李長澤也說:其人不可有輕慢之心。 幾人你一言我一語,湊齊了一個安撫使的模樣兒,說著說著,梁宿忽地眉頭一動,抬眼看九哥時,九哥也似若有所悟,四目相對,梁宿不由捋須。卻聽九哥道:我本年輕,于朝政不甚嫻熟,官家命我主持明日廷議,還望諸公明日暢所yù言。 眾皆應命,九哥又告辭而去。靳敏眼見九哥背景不見,又故留下來好與梁宿說話,卻問梁宿:方才觀公顏色,似已有人選了?梁宿雖不甚喜靳敏之為人,卻也服他這份機靈,故意道:是有一個人,我卻有些兒猶豫。靳敏因問是誰。梁宿道:北鄉侯。 靳敏聽了大驚:他? 梁宿瞟一眼靳敏,道:如何? 靳敏皺眉道:他位侯爵,名聲亦好,又是東宮岳父,與西南夷說話,人也更信他,也算合適。只是他從未主政地方,不曾臨民,驟然當此重任,可乎? 梁宿道:你我為相之前,難道曾做過宰相?靳敏聽他這口氣,似是認定了洪謙一般,便不與他qiáng辯,轉而問道:那你還猶豫什么呢? 梁宿道:我想,北鄉侯也未必不愿,然他這一去,家中便只有老弱婦孺了。只恐其家眷不安,又恐宮內擔憂不允。 靳敏一想,也是,洪謙的夫人現有孕,長子不到十歲,幼子也不知學會走路了不曾,外孫不足周歲,一個老岳母從來靦腆不肯見人。他這一出京,又往那兇險之地去,縱他樂意,恐怕東宮里太子妃會攔。 梁宿道:我還是見見他再說罷。靳敏含糊答應一聲,告辭而去。 梁宿卻知,九哥心里最可意的人選,當數這個北鄉侯。一則是洪謙本人行事,雖不曾做個親民官,梁宿觀他自入京以來之行止,知其會做人、會來事;二則是洪謙女兒嫁與東宮為妻。 九哥過繼時甚是年輕,才方一十五歲,jiāo游也不廣闊,官家又在,是以他雖時常聽政,身邊實無幾個死黨也不識個甚能人異士。如今滿朝上下,可謂皆是老臣,收伏這些個人勞心費力不說,那還是人家的。如今九哥兒子也有了,年紀也漸長,也是時候兒要栽培些個自己人。 吳王系終有著過繼一節,禮法上有關礙,朝野的眼睛都看著,不好便令如何如何頂用。九哥又不曾登基,好開科取士,名正言順提攜后進。眼前可用者,最順手的,當數北鄉侯。 非止北鄉侯,只恐蘇正在他心里也算是個自己人,又有石渠書院里的學生等,皆是有淵源的。梁宿之本意,若非申氏倉促行事,他還想為自家孫子求娶酈七姐哩。幸爾于薊是他親家,于素寧是他外孫,這親事也不算壞了。 這些個卻只能埋在心里,說也要與個信得過的人說,靳敏卻不是他十分敢信的人了。 卻說這九哥與官家、宰相議完西南夷事,便回東宮。玉姐因近日事多,約束東宮上下,皆不許生事。滿宮上下,近來聽得最多的都是章哥咿咿呀呀。九哥一回來,宮里便都聽著了,也不敢做出十分忙亂樣子,只悄悄兒將預備下的熱水抬來,好伺候著太子更衣。如今天熱,外頭一行走便是一身汗,回來擦一把溫水,換一件gān凈衣衫,也好叫太子心qíng好些兒。 玉姐依舊抱著章哥等著九哥回來,九哥平日回來,見著妻兒也是將外頭煩惱放下,今日玉姐卻覺他奇怪。待他換了衣衫,坐下喝了半盞冰鎮酸梅湯,方問他:你今日笑得怪異,可是有事?是與我有關的?非是玉姐多心,九哥這笑臉兒,似好倒那在外頭喝酒賒了賬,回來尋娘子討要錢鈔會賬的丈夫! 別做了甚對不起我的事了罷?玉姐兩只眼睛里都寫著狐疑。 九哥搓一搓手兒,兩臂一伸,將章哥抱將過來,章哥在他懷里將腦袋轉來轉去,九哥見他頂一顆大頭,又覺手里孩兒極是柔軟,不由心驚膽戰,生怕他那小細脖子撐不住腦袋。將手托著他腦后,章哥似尋著甚新奇物事,將一顆大頭悉壓在父親掌心,卻將腦袋在九哥掌心里滾來滾去。九哥繃出一身汗來。 玉姐含笑看這一對父子,九哥收了手,將章哥抱緊護于前懷,小心翼翼與玉姐說及西南夷反事。玉姐道:去年還說要備胡人,怎地今年西南夷先鬧將起來了?若胡人趁機生事,朝廷卻不煩惱? 九哥道:是哩,是以南主撫,北主戰。玉姐道:休問是戰是和,都是要錢的勾當,這又要儉省了?你何必這般小心與我說話來?咱如今比在江州時奢侈許多,我常怕帶壞了大哥哩。 九哥期期艾艾道:并、并不是這個。玉姐不由警覺:那是個甚?九哥道:我與政事堂說及安撫人選,相公們說須年富力qiáng、機變敏達又素有德行之人,我看岳父合適。 玉姐原先極憂他要納個小,現聽著是要叫她親爹往與叛夷打jiāo道,一時間竟不知是放心好還是擔心好了。九哥抓著兒子小手兒,伸到玉姐眼前一晃:你怎地了? 玉姐回過神兒來,qiáng笑道:你看著果然是?政事堂沒有旁個人好用了?九哥道:還有個褚夢麟。此事只能成,不能敗,拖延日久,又或安撫不下,只好去剿,則北地胡人那頭便不好辦了。若大國家,竟是顧得了頭顧不了尾。 玉姐心道,此事恐難有回轉余地,與其凄苦哀宛也攔不住,不如深明大義些兒。復qiáng笑道:能為國效力、為君分憂原是臣子本份。只是,爹這一去,那家里便連個看門兒的也無了,實話說與你,我真個有些兒放心不下。倒想見父母一面。 九哥感念玉姐深明大義,又見她一張臉兒雪白,目露擔憂,便說:我向官家請旨,岳父行前,咱也去省一回親。玉姐喃喃道:宣他們來宮里便是。九哥道:要的,娘家搬了家,你還未曾回去過一次哩,咱連章哥一道帶上。 次日廷議,官家做起甩手掌柜來,卻叫九哥來主持。議及西南夷事,也有熱血之輩言當掃平叛夷,縱要安撫,也當先剿后撫。樞府卻持異議,言國家此時不宜擅動兵事。洪謙看這文官主戰、武臣主和,不由覺著啼笑皆非。 梁宿將雙方喝退,卻不說北地胡人之事,只言行將入秋,調兵遣將集結而南下,便要遇著秋收,恐誤了農時,是以當以撫為主。這理由尋得好,九哥頗為贊嘆:卻是明擺著的借口,怎地我不曾想到呢?便問梁宿:則何人可為安撫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