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宮中服喪與宮外稍稍有異,也是如今守喪已不如早年嚴謹。齊衰也不須真個穿一年麻衣、孝服,是以只備些素色衣衫而已。 及入宮,禮拜長輩,卻只有官家、慈宮與中宮而已,淑妃處九哥則言:當避諱。竟不與淑妃行禮。將慈宮與淑妃氣個倒仰,皇后心中未免快意。官家妃嬪并不多,除開皇后淑妃,余下不過二、三才人,自也當不得太子夫婦之拜。拜見之事,便如此糙糙收尾。非因慈宮與中宮便要就此忍氣吞聲,蓋因太子夫婦初入宮,不好鬧大,只好冷著,再想辦法。 東宮僚屬不常備,然梁宿等實忍不下陳氏,因言九哥未及冠,一口氣為九哥配了三位狀元講經[3],并添護衛人等。又奏陳簡選東宮服侍人等,竟是攛掇著官家不經兩宮之手,安排了些個家世清白的宮女與老實宦官。狠扇了兩宮一記耳光,讀書人發起狠來,真是旁人所不及。 外臣將能做的便都做的,余下便要瞧這年輕夫婦如何行事了。內外都捏著一把汗。太子以初入宮禁,有諸多事務須學為由,除開五日一請安,余時皆刻苦讀書,又禮賢下士。三位狀元喜不迭,回便言九哥這好。三人皆是禮法大家,頭回相見,乃是太子見師。九哥禮服未至,因得著官家賜的舊衣。禮畢,便由牽頭兒的戴銘提醒九哥:太子今過繼,于官家為子,與先薨諸王為弟。為兄弟當服齊衰。 九哥肅容道:因禮服未成,衣裳正趕制間。太子妃倒好與我在外間收拾了幾件素服帶來。戴銘三人眼中均有欣慰之意,暗道畢竟是士人之女,行動有方。 這位行動有方的士人之女卻在次日在慈宮處吃了個閉門羹慈宮稱病。 太子可五日一問安,太子妃卻頂好日日往陪伴慈宮、中宮。玉姐與這兩位恰是冤家,皇后娘家能拿得出手的兄弟叫洪謙給參成了白身,慈宮叫她坑了五千余兩金子,將慈宮私庫存金搬了一大半走修了書院好邀名,慈宮終明白甚叫借寇兵而賚盜糧。又,九哥做太子,打破了慈宮算盤,太子不在眼前,正好有個太子妃。正可為難一下。 慈宮稱病,大門緊閉,太子妃等是不等?侍疾是不侍? 皇后心中快意,她與慈宮不同,縱七哥做了太子,娶的也是原侯女兒,與她有何gān系?孝愍薨后,兩宮間隙也生,待二王齊逝,兩宮說是彌合,實則差異仍在。慈宮與九哥是死敵,天下皆知慈宮中意七哥,皇后止與玉姐不合,九哥終要喚她一聲娘娘。縱九哥在位,扳倒了玉姐,與慈宮摘開了,再擇個可意的姐兒嫁與九哥,皇后較慈宮更有退路。 皇后只管坐山觀虎斗。 不想玉姐不叫她如愿,急請:我年幼,尚不知宮中事務,娘娘可宣了御醫了?否則慈宮有恙,我等皆不安心。皇后叫她推出頂缸,卻不得不出頭兒去問:可宣了御醫?慈宮執事人等不好拂了皇后面子,只得說宣了,御醫只說郁結于心。慈宮甚人都不想見。 皇后故意要等,好叫玉姐不得不陪,她站著,玉姐總不好坐。不消片刻,又作搖搖yù墜狀,慈宮執事便設了座兒請她坐:休叫慈宮曉得了掛心。卻不與玉姐設座。 哪料玉姐上來一把握著她手臂,言辭懇切:娘娘,娘娘一片孝心,豈不聞小受大走?若因長立而有個不湊巧兒累著病著了,慈宮醒來豈不傷心?又是陷慈宮于不慈也。此是圣人教誨,慈宮醒來也只有說娘娘懂事的。請娘娘回宮歇息。 皇后看她這樣子便咬牙,一個字也說不出,臉都叫憋紅了,眼睛直瞪著。玉姐伸掌往她面前一晃,急切道:阿也!將入夏,天熱,娘娘身子嬌貴,立著長時候,熱得臉兒都紅了,快快叫步輦來抬了走。氣得皇后好險沒當場使起潑來叫嚷她不走。 內里慈宮聽了稟報再叫打開宮門時,玉姐早挾了皇后走了。又做張做勢宣了御醫,縱皇后回過味兒來說自家無事,玉姐依舊急切叫御醫診一回脈,且說:慈宮染疾,緊閉宮門不出,娘娘必要立著大太陽底下等著。雖是一片誠心,卻也累不迭,我于一旁侍奉著,見著不好,急護送了來。 御醫等聽了,一搭脈,見皇后不似熱著了,倒似氣著了,還有甚不明了。肚里忍笑,胡亂開一劑溫補方子,說只消在宮中靜養,便告辭了去。宮闈yīn私不好宣揚,這等趣事卻禁不住人說,不多時,內外都曉得慈宮將皇后與太子妃趕到門外了。官家與九哥急往探病,弄得慈宮不得不多裝幾日病。九哥又聽玉姐如此這般一說,心下也是快意。 玉姐見他口角含笑,心中也是得意。她早看出九哥不喜陳氏,這等小事,自有九哥為她扛著。又看官家,官家還要夸她:知書達理,既護皇后之體,又全慈宮之名。這個官家,只好躲在后頭看人沖鋒陷陣,不必怕得罪人,只要你夠剛qiáng,肯得罪他不喜之人,他便要在后頭隱隱為你撐個腰。自蘇先生而至她爹至九哥,如今又是她,無不如是。 經此一事,兩宮不免重新審視東宮,倒安靜幾日。玉姐趁此機會,下令東宮內外人等,不許著彩衣,諸宮人個個素面朝天,又只許著些個藏藍、月白布衣,頭上不許簪花、身上不許佩飾、無時無刻不許笑,笑便要掌嘴,不許往九哥書房服侍,去便要打腿。 也是合該有事,滿宮上下都是長輩,無論孝愍、三王之逝諸人如何悲慟,喪禮一過,縱有期年之喪,誰個還去服來?縱有晚輩或平輩如九哥夫婦,也不須鎮日素白。各處侍奉人等,因是侍奉的死者長輩,也不須素凈著裝除非官家崩了,那也尚有心喪[4]一說。其余只是服期禁個婚娶、縱酒高歌,也便是了。 縱是實誠當差之人,也難想著此節。便是孝愍太子薨逝,除開太子妃王氏并其所遺之女,誰個又認真守孝來?喪禮一過,宮中便除了服,因慣例如是,是以都忘了。宮中女子節慶、朝賀時各依品級著裝,除此之外,宮中卻是喜著大袖衫,且喜色澤艷麗,多以紅色為服,繡繁復文理,又cha帶諸貴重首飾,眾人習以為常。 玉姐這般不許宮女打扮的舉動,便好叫人誤會她是善妒一般。皇后便喚她來訓斥,見玉姐著月白衫子,也不多修飾。她青少女,真個怎生穿都好看。又生得白皙苗條,叫素色衣裳一襯,人皆看她人物,反忘了衣著。看了真個叫人愛,也叫人惱! 玉姐也只由著她說:婦人當寬容不擅妒。玉姐心中冷笑,她便不信,皇后忘了旁人,難道還能忘了魯王?魯王現于九哥也算是兄長了,從來沒有哥哥死了不到一年,做娘的嫌棄兒媳婦兒不叫侍女打扮好了往另個兒子前晃悠的!這是要害九哥不成?! 她真個是誤會皇后了,皇后雖哭訴時說兒子死未經年,官家已不理會她,實未將九哥夫婦真個當做自家人來看。禮法之上,過繼之子同于親子,人心之中,實是差著一層的。縱是記著了,也不礙著皇后借機壓一壓玉姐威風,送幾個美貌宮人礙一礙她的眼,好出一口惡氣,使人知玉姐善妒不賢良,為日后落個口實。且趁玉姐初至,立足未穩之時安cha人手入東宮,遲了恐其立住了,再要行事便不方便。 見玉姐不言聲兒,皇后自以得計,想新婚小婦人,妒忌乃是常事。便要彰顯其惡,又予八名美貌宮人,叫玉姐領回:好灑掃服侍。 玉姐真個領了回去,卻第一句便是將幾人彩衣剝了、首飾除了,與了粗布藍衣,一人一把掃帚,叫掃地去。這八人蘭秋jú各擅勝場,顏色上或有不如玉姐都,卻勝在口味齊全。既是容貌的不同,心智也有不同,那一等聰明的,便老實掃地,以逃了皇后之手,正可安穩度日,免教這上比不得慈宮、下吃東宮暗虧的主子給坑了。那自以為聰明的,卻想著如何出頭,便不是為皇后,也是為自己九哥年輕,玉姐未有所出,能先有孕,宮中不比民間,龍裔不可輕拋,卻不是出頭的時候到了? 乃極力巧裝飾,東宮許戴花兒,便趁浣衣局送衣裳之時,與了好處叫帶脂粉花朵兒進來。 玉姐只管冷眼旁觀,等她們打扮好了,一體擒了來。她與九哥夫婦兩個還恐這是皇后之計,要壞他們名聲,忙不迭催命般宣了宮正來,又故意叫嚷得滿宮都曉得此事。一人杖了gān十,被打的好有六個,另兩個驚得咬著指頭不敢說話。 兩宮聞了,皇太后遣宮中宦官直訓到玉姐面上,道:那是皇后賜與你的人,你因妒成xing,百般nüè待也便罷了,如何要杖殺?行事如此刻毒,如何堪配東宮? 九哥陪著玉姐一道肅立聽了,待要說話,玉姐一拉他袖兒,道:慈宮有訓有問,不敢不回,宮使少待,我有章回奏。 皇太后便收著玉姐請命表章,其詞曰:伏聽中宮之訓,為婦之道在德言功容新婚婦人,當聽慈訓,然九哥現于孝愍太子、趙隱王等為族兄弟,服期早過。過繼入宮,則為兄弟,尚在齊衰之期。弟在兄喪期,理應潔身自好。吾為人婦,與夫一體,是故命一宮皆服喪,又不敢使長輩聞而傷心,固自為而不敢宣揚。向者見賜侍女,既如東宮,便須一例。此輩心中竟無先王等,妖嬈妝飾,臣實不忍看!亦不知此輩心存何念!實不知命之守法,竟是妒忌之舉,此罪固不敢領!宮人,太子亦不敢幸。敢請毋命太子為此不悌不義之事,而陷太子于好色無道之名,則國家幸甚、東宮幸甚。再拜頓首。 第81章 安靜 兩宮再不曾想到玉姐將將及笄之年,竟然有這般心思,一時不慎,叫她打了個措手不及。慈宮還好,她只是病了,給然病的時候兒有些兒巧,然她年高,愛甚時病便甚時病,雖有些兒任xing,也不算太過。皇后那處便是騎墻難下,她確是存了為難玉姐的心思,卻真個不曾必要bī得九哥如何如何,豈料玉姐眼里揉不得砂子,反將了她一軍。 皇后自入宮來,頭上雖頂著太后,太后還要護著個淑妃,除此而外,日子卻真個過得順遂。蓋因先前為難旁人,總有太后在后頭為她鎮著,淑妃又間或幫她一幫。此時挨了玉姐當頭一棒,腦袋便如叫人敲了一棍了,登時三尸神bào跳、七竅內生煙:她怎么敢?! 她再如何,也是頂著太后姑侄兩個活到現在的皇后,也受她兩個些兒壓制,終是有些兒心機的,此時一想便明,這封奏章雖是上與慈宮的,內里罵得最狠的,還是她!她幾可確信,這奏章縱慈宮不會泄漏,外頭也必能知道,不消數日,便要鬧得有盡皆知,人皆曉得她這個皇后不懷好意,輕的要說她非特為難太子妃、做個惡婆婆卻偷jī不成反蝕一把米,重的倒要說她故意帶壞太子、引太子喪期宣yí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