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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歷史小說 - 女戶在線閱讀 - 第92頁

第92頁

    卻不想,這兩處親戚的好處頭回顯出來非是應在金哥,乃是應在玉姐。又數日,宮中皇太后傳話與申氏,要她進宮來,且叫攜了六姐、七姐并玉姐一道去。皇太后論起來還是申氏堂伯母,要看看堂侄兒家未來媳婦兒,實是qíng理之中。

    皇太后心中憋著氣,便有此一著,更有皇后攛掇。之所以不令秀英入宮,蓋因秀英因是外命婦,卻是士人之妻,玉姐亦是士人之女,平白叫了來出個丑兒,保不齊彈章能埋了禁宮。若是皇太后看個侄孫媳婦,縱挑剔些,誰個又能說什么?皇太后打得一手好算盤(其實我想說,作得一手好死)。

    第71章 御姐

    山河千里國,城闕九重門。不睹皇居壯,安知天子尊。

    唐人駱賓王一首《帝京篇》,道盡禁宮奧妙。縱本朝立朝時尚儉,次后繼位幾帝皆不好奢侈太過,禁宮較前朝并無擴建,且要狹窄些兒,裝飾也不那么般闊麗,然則畢竟是皇居。玉姐也算不得沒見過世面,吳王府且去過幾回,又蘇先生賜宅頗寬敞,也是見過的,然見此qíng況,也不由心胸開闊了起來。

    玉姐是申氏領進來的,秀英未奉召,不得前來。一路上申氏將玉姐與六姐、七姐都叫到自己車里,再三叮囑,說些何處行禮如何答話等事,復將玉姐看而又看,玉姐今日上著件鵝huáng衫兒、下著石榴裙兒,一頭青絲挽就,別兩三根簪子,十指纖纖握一方羅帕。

    申氏自家越看越滿意,道:娘娘威嚴天成,你無須過于懼怕了,她總是有些分寸的。她不喜歡太拘板的人,你要是心下不平,也不要死板著臉兒,笑一笑兒,自家心里也好松快些兒。

    玉姐果低頭一笑,六姐捂胸道:這一笑可不得了,我魂兒也要沒了。申氏嗔著戳她額頭,又說:但有話,你不好回,便不搭腔兒,我便說你年輕靦腆罷了。玉姐笑道:嬸子休為難,我省得事兒。又問六姐可看過蘇夫人了。

    蘇先生十數年未歸,且當初離京乃是罷黜,蘇夫人于京中雖有蘇先生故舊朋友照料,擔心卻是一絲不少。蘇家子孫皆成器,想來蘇夫人也是cao心不少。初時能撐著,如今蘇先生回來了,她一時開心,數年積下來的勞累便發了出來,一病臥g。因金哥與蘇家孫子是同學,便曉得此事,回來便告訴他jiejie,玉姐轉手賣個好兒與申氏、六姐。

    六姐道:見著了,大夫說是上了年紀,須溫養。玉姐道:上回那個郎中也是這般說,看來便是這般了。

    申氏聽得車外沒了嘈雜人語,便做個手勢,叫這兩個不要說話禁宮近了。

    申氏等有門籍,玉姐眼下卻還未有,入宮便比尋人入宮要慢些兒。一路穿過了前朝,直往后宮里去。皇太后并不居于正中殿內,而是居于西路慈壽殿里。到得慈壽殿,里頭卻早已經鶯聲燕語,來了好些個女眷了。

    申氏忙攜著媳女上前見禮,皇太后聲音倒平和,也聽不出喜怒來:都是一家人,哪里來這么多虛禮來?賜座兒。申氏有得坐,背后三個卻只好立著了,皇太后將眼一打量,六姐、七姐她是見過的蓋因吳王妃總說申氏賢良,自回京后,皇太后也召見過她們母女數回眼生那個便是洪謙的女兒了。

    皇太后一眼看去,這姐兒十四、五歲年紀,瓜子臉兒,鳳眼修眉,身形裊娜,亭亭玉立。便是在這滿是美人兒的宮里,也是極出色的,若非是洪謙的女兒,皇太后還真個就要喜歡她了。可誰叫她爹是個禍頭子呢?

    前些日,洪謙一本突上,弄得皇太后láng狽不堪,實是自蘇正上回遭逐出京之后,十余年來皇太后頭一回遭人指名兒勸諫,其中羞惱之qíng便非旁人所能體會了。這也便罷了,橫豎洪謙與蘇正之間的勾當,滿京城都知曉了,蘇正回來了不發難,她反覺著不對了,誰叫她要用著蘇正、借他的名聲呢?否則單憑這皇后、齊王與太子之死洗不脫的gān系,且有得牙磨。

    然用著也不能白挨了打,真一都叫逐了,來個清靜她也認了,動不得蘇正,還不興動一動蘇正的走狗?恰巧了有洪謙貌似朱沛的風聲兒傳來,皇太后與皇后近些年也是有意無意的拿青眼看這段氏,雖不明著褒贊太多,也要暗有期許之意。非為朱震,更因段氏是個填房,頭前的兒子不好,她生的兒子又上進云云。實有些兒不能說的心思。

    誰想著洪謙能這么無賴?那張御史算得上是皇太后系的人兒,借他的口彈劾人來,做得也不是一回兩回了,往常罵戰,不說全身而退,總還留幾分qíng面。誰曾想洪謙居然扒了斯文的皮,朝堂上滿口胡柴起來!

    滿朝文官像死了一樣,個個耳聾眼瞎,不聾不瞎的竟成了啞巴。往常連帽兒戴歪都要叫御史揪來整頓,洪謙滿口胡柴竟無人理會!

    更可氣的乃是洪謙如此橫行,居然投了諸人的緣法,彈章紛上,或跟著參張御史,或要為張御史先前所參之人平反。更有一等人,加倍指責起外戚不法來。連元后王氏的娘家,也有些兒異動,又有太子妃、王氏的侄女兒,尋死覓活要一時要守陵、一時要出家,生的女兒也摟得緊緊的,一副人要害她的樣子。

    皇太后,真個是諸事不順。次后段氏叫秀英扒了皮,無論做過沒做過,名聲已毀了個gān凈,恰如當初朱沛一般,辯無可辯。皇太后明白人兒,不是朱沛,你死咬段氏做甚?哪想霽南侯家與義家侯家兩家至親,都說洪謙不是,卻反與他結親。皇太后一口氣著實咽不下去。

    陳氏一脈常暗捧這段氏,以朱家事影she東宮,如今段氏出事,東宮又薨,陳氏一脈亦是有口難辯。宣段氏入宮又有些兒顯眼,皇太后底氣不壯,實不到笑罵由人的境界。只好拿洪謙家人來個下馬威,好叫他曉些兒事,少與自家作對。皇太后真個不怕蘇先生這等正人君子,卻真個怕洪謙這等無賴,咬人時比瘋狗還狠,全不在意咬的是手還是臀。

    思及此,皇太后胸中怒意便揚,面上不動聲色,招手道:這便是九哥沒過門兒的娘子了,過來我瞧瞧。申氏扭頭兒對玉姐道:娘娘叫你,去吧。語氣中帶出幾分慈愛來。

    玉姐輕移腳步,皇太后留意,壓裙禁步一絲兒也不響,偏又不顯畏縮不敢動。換個身份,皇太后不定要夸贊成甚樣兒,此時也只是淡笑而已。問玉姐姓名,又問多大年紀,玉姐一一答了,一口官話極是清楚。一頭答,一頭想,這皇太后確是有威嚴。她心里頭明白,自家與這皇太后,已是死敵了。蘇先生必要問明太子死因且不提,洪謙一本奏上,也將皇太后得罪了,且又是蘇先生的學生,想摘也摘不gān凈的。

    皇太后便指底下一群婦人,有老有少:這是齊王妃、這是魯王妃、那是三娘玉姐嘴角噙絲兒羞澀笑意,略微著頭兒看過去。這些人里有尚有陳家幾個姐兒,她在鐘府見著的幾個也在內,此外還有幾位年老婦人,或是宗室,或是外戚。內中又有一個與玉姐身份相仿的女孩兒,卻是吳王幼弟燕王嫡孫未過門的媳婦,還未放定然兩家都相中的,只因放定的吉日在太子喪期里,一切只好重新來過,新的吉日還未到。

    這姐兒姓方,是太常少卿之女,溫良端方,舉止得宜。皇太后喚她來,也是要與洪謙女兒做個對照,好生夸方氏,以顯洪氏之不好。縱聽說蘇正是教的洪謙女兒,皇太后卻寧可信這是個障眼法兒,蘇某是與洪謙勾搭做一處來。以洪謙之無賴、洪妻之潑辣,能教導出甚樣好女兒來?然畢竟青少女,靦腆多思是會有的,兩下一比,也與她父親添個堵,好敲打一二。

    哪知玉姐真個一絲錯兒也不教她挑,從行動到言談,一厘也不越界。如此規矩,倒與她那雙父親竟不似骨ròu之親了。難不成真個是蘇正教出來的?蘇正又是個老年男子,這卻又不像了。再看玉姐,真個綿軟靦腆,頭并不揚,連那絲笑,都像是帶著羞怯。

    確是個可人兒,可惜了有那樣一個父親那樣一個先生。想到她的來處,皇太后便又覺得她這般一絲不錯,乃是心機深沉了。收起感嘆之心,道:以后就是一家人了,可要好好親近。

    三娘是淑妃親女,早已下降,雖則本朝公主素來和軟,也少不得過來先將玉姐拉過去:快到這里來。玉姐依舊是軟糯羞澀看一眼皇太后,一雙秋水般眼睛仿佛能叫你覺著眼波從身上劃過,便似水流生漩,將人帶著往前一步似的。皇太后點頭,她又看一眼申氏,申氏也點頭,卻將六姐、七姐推往前去:你們年輕人一處,好生與三娘學些兒淑女樣兒。又說七姐有些兒憨頑。

    那頭皇后侄女兒依舊喜著杏huáng衫子的陳氏,十五、六歲年紀,排行第二的便問玉姐:聽說蘇先生在府上時曾做九娘先生?蘇先生當世書法大家,可否則寫幾個字兒,叫我們見識一下兒?她堂妹,那個喜穿紅衫的陳氏,與她年紀相仿,巧的是家中亦是行二,便看她一眼,笑道:你欺負人家頭回來,這般靦腆,如何好意思?不如你們各寫一幅,免得倒像是考較新婦了。

    原來這些人里頭,皆是讀過些書的,又數方氏書法最好,幾人便存了這個心。

    皇太后道:你們說什么呢?齊王妃便回道:她們倒好一處寫字來。皇太后便要看,又命鋪紙磨墨。

    玉姐雙手握著帕子,依舊一絲笑,聲音又清又輕,卻又叫眾人能清著:怎好獻丑?六姐聽了簡直想笑,玉姐平素雖也有理,卻不是這般模樣的。且玉姐的甚本事,六姐還能不知?她刻意仿的蘇先生的字兒,橫豎六姐是看不出,酈玉堂也看不出,家中唯九哥能辨認。

    眾女一番推讓,卻讓方氏先寫,排玉姐第二。方氏雖非師從名家,卻也臨過名家之帖,寫出來也似模似樣。玉姐見她書寫之時下筆極穩,沉腕用力,想是苦練過的,再看她的寫,倒也寫得不壞,閨閣之中,實是上品。不孝說一句,那模子恐比洪謙寫的還要好些兒。然玉姐見多了蘇先生的字兒,倒不顯驚訝,次便輪著她。

    玉姐一看這陣勢,便知這不是個鴻門宴也是個下馬威。若皇太后明著考較,也是光明正大,偏要這般,似又是藏著jian。不是玉姐托大,換個人來,在方氏面前便要敗下陣來。便是她自己,若品評之人有心偏袒,從來文無第一,非要說她不如方氏,她又能如何?可見今日事不能善了,若是示弱了,不說丟了父親、先生的臉面,往后縱嫁與九哥,也要在親戚里抬不起頭來了。

    玉姐從曉得洪謙參奏禁食鹿胎起,便知要有此一劫,早心中有數兒,其計既定,其心便正,更無所畏懼了。皓腕輕舒,落筆如有神助,寫的是非澹泊無以明志,非寧靜無以致遠甚和其師之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