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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實答應一聲,取張皮袱皮兒,將這些名剌一股腦兒包了。 碼頭上討生活的,果然都是熟手兒,半個來時辰,便捆擾妥當,當下起行。 賃來的房兒離碼頭頗遠,在一處青石街上,前后三進,格局與厚德巷上的房子差不多,卻要小一些。也無個花園子,東西跨院兒也狹窄些。好在房內有兩口井,吃水方便。到得地方,便有看房子的老蒼頭迎了上來,彼此道明了身份,驗了文書,老蒼頭將鑰匙一jiāo,拿了洪謙名帖,自去目主人話去,洪家上下便開始忙碌了起來。 這街上住,也是般人家,有些是自家房兒,有些也是賃房而居。見這家拖了許多車轎,又有許多人口,街坊里雖自恃身份,也有圍觀。洪謙且顧不得這許多,團團打個揖兒,道:在下初到京里,家中忙亂,安置妥當,再與各位廝見。 京中賃個房兒比江州貴上許多,程、洪二姓便又重住回處。林老安與素姐住了最后進,們使女養娘皆住在院中廂房。洪謙、秀英住了主屋,東廂是金哥,西廂也是侄女養娘。前院便是客廳。西跨院也是三進,便是廚房與成家下人居處。東跨院兒三進,玉姐居中,后頭小院房里堆著了嫁妝,前頭小院兒里便是要發賣貨物。擠是擠了些,倒也熱鬧。 安頓妥當,正已當中,袁mama往廚下時,卻見既無米菜,更無燒柴,井水倒是現成。忙來回秀英,又問如何是好。秀英道:聽親家說,左近便有賣菜地方兒。只不知這柴要往何處買了終是婦人,既有個丈夫,便沒有不用道理,往來問洪謙。 洪謙道:取錢往街上買去,且把今日對付了,明日早再往外采買。他既發話,家下人等便動了起來。又有不識路,洪謙索xing自帶了人,往街上買了菜蔬嗄飯,酒漿茶果,捧硯跟在他身后,直看得眼花繚亂,再想不到京中竟連洗面熱水都有得賣。 采買妥當,回來洗臉吃飯,鋪蓋早支了竿子晾曬過了,往g上鋪,各換了衣衫歇息。洪謙卻又帶著小廝兒往市上走趟,不多時,便談定了發賣貨物之事。約定商家先付了定金,三五日間,陸續將貨運到。算來這船貨,竟賺了五千余兩白銀,秀英看了直呼bào利:與親家同那胡商jiāo易,次才得個、二千,這里竟有這般多? 洪謙道:物離鄉貴,道貨物是這般好販賣?尋常商人走貨,這路不知要叫抽去多少稅哩。且河上也不甚太平,也是因與親家道走,他那個是官船,這里又裝了個先生,沿途自有人照應。他們路自走,也有討個官人字號行船,卻又要孝敬人許多財物 秀英道:罷罷,有這項,咱也不白來京中回,留個千把備與玉姐辦喜事,其余便換三、四千銀票,家中只留三、四百零花,可使得?又說想買個宅子:沒個自家房兒,心里不踏實哩。 洪謙道:房兒不著急買,且看看,待考過了再說。 秀英道:出去功夫兒,使人四下看了賣柴米等地方兒,明早便去采買,京里米貴哩。洪謙道:總要生活。那胡椒留了石,咱自家吃,繡屏也不全賣,總要應急著使。秀英道:便自主來。又問洪謙是否要出去與考生jiāo際,洪謙搖頭道:不用理會。 兩人又商議著明日往親家酈玉堂處遞帖,總要在京中見過回方好。秀英忽道:也不知蘇先生怎樣了。明智兒現在咱家,他那里不知有沒有使得順手小廝哩? 蘇先生過得委實不怎樣,居廟堂之高,則憂其民;處江湖之遠,則憂其君,蘇先生遠在江湖時便憂其君,回到京城,這份擔憂并不曾減去分毫。實因他入京往叫護送著進宮見駕,禁宮門前兒,恰遇著群太學生聯名上書,言趙王之冤。宮里收了。 蘇正心頭沉重,酈玉堂等忙勸他入宮,面見官家,有事說事。蘇正正衣冠,大步上前去。 官家早在文德殿內坐著了,見蘇先生來,竟不等他老淚縱橫地伏地拜見,搶先跑將來把臂而泣:可算盼著先生了,學生這些時日,五內如焚!焦灼之心,無以名狀。蘇正也是感慨萬千:臣無日不思官家! 兩人抱行、哭行,酈玉堂等上來勸慰,官家方收了淚,再行禮過。官家與蘇正賜坐,又賜茶,這才定神細看,蘇先生比先時竟不顯多老,官家卻已兩鬢蒼蒼。憑哪個做爹人,但凡還有些兒人qíng味兒,平空死了個兒子,余下三個兒子里,個個說不清,這做爹也要愁白了頭發。 官家先看酈玉堂,稱這位堂兄能gān,竟能尋得到蘇先生。酈玉堂不敢居功,卻說:是恰巧遇上了。這也是洪謙所托,自陳需考試,不想借蘇先生之名,必要自家用功使人另眼相看才好。酈玉堂與蘇正皆允了他,橫豎蘇先生走失是常有,說不清自家行蹤也不是甚大事。 官家又復夸贊堂兄回,便放酈玉堂回去,且說:明日再與四哥說話。酈玉堂便去吳王府,雖已分家,似這等長途歸來,頭日,且要在王府里承歡。 那頭蘇長貞正色問他學生:臣在京外尚聽到許多謠傳,竟致有妖言惑眾誹謗皇子者! 官家卻與蘇正道:知道,已叫他們不許再說了。 蘇長貞道:臣猶記昔年奉官家讀書,那史書里,夢吞日月入懷有孕者、有夢龍盤衣上有孕者、有生而異征者,從未聞有妨克之說! 官家羞愧道:先生說是。 蘇正便問:不知內qíng究竟如何? 官家道:二哥(太子)體弱,從皇后那里用了餐飯便病了,大哥(齊王)進藥,二哥不久卻去了。說著便有些哽咽。 蘇正道:皇后那里賜食? 官家道:知先生是何意,他兩個是有些兒二哥平日見皇后,也有些兒抑郁,這回卻不好說。二哥在時,御醫也有脈案,只是體弱,既非中毒,又非受寒。 蘇正又問:齊王那里? 官家苦笑道:他進藥,二哥未曾入口。然二哥qíng狀,御醫說是極似誤食馬錢子,待查看時,半分馬錢子也未曾食。 蘇正皺起了眉毛,官家眼巴巴看著他師傅,只盼還似少年時,這先生好與他解惑。蘇正亦通醫理,卻實不知還有甚藥物能有些奇效,時想不著,便且拋開來,皇太子尸身,難怪要尋個杵作來驗?他且說正事:請圣人驅妖人真出宮! 官家道:這宮中素崇 蘇正打斷道:官家,官家四子已去其,安忍再看趙王重蹈覆轍?!士大夫尚且不敢離間天家骨ròu,何況妖道?!官家是天下主,見人構陷親子而袖手,是何道理?民間村夫,有人罵他兒子,且要與人理論,官家打不還手罵不還口,還要與他俸祿、與他官做,養氣功夫真個到家哩! 蘇正知曉這學生,贊他說是寬厚仁德,諷便說他失之軟弱,叫皇太后bī迫,孝字當頭,皇太后昔年于他正位東宮確有大恩,他實硬不起來。 蘇先生自入紅塵,口舌之伶俐,言辭之刁鉆,更上層樓,官家實是招架不住:便逐,便逐!于蘇先生眼睛下,刷了道旨意。朝臣士大夫,早瞧這妖人不順眼,無人封駁,不消半日便將真道人之官人褫奪去,又削他門籍,不令再入宮。 蘇先生出得這口惡氣,再來安慰官家:官家,今有大考啊!屆時天下菁英云集,卻來聽天家閑話兒?能聽么?再兩個手欠無德,寫個甚游記、雜記,流傳千古,君臣皆無地自容也! 官家叫他番安撫,面色漸好了起來。又與蘇先生追憶太子,蘇先生離京十余載,走時太子才多大?并不記得太多,只聽官家傾訴,肚里卻打著主意:召來必有事要做,須與梁明山(梁相,號明山)通個氣兒才好。這宮中事雖是事,也有家事,有些兒看不大透,玉姐好似于家宅之事有見地,總要問問。 那頭官家也不好頭回便直與蘇先生說差使,憶完太子,便道先生辛苦,又說與蘇先生賜處七進大宅,配了奴婢若gān,以謝師恩。蘇先生因猜官家有事要用他,便坦然受之,且想,東宮之事恐還有好番爭執,等臣子焉能避事?且收下,官家見了,便知愿預其事,也好從中出些力,不能教群后宮婦人胡為! 官家見蘇正收了他禮,也舒口氣,轉問蘇正:先生看,那堂兄如何?蘇正想了回,方悟他說是酈玉堂,中懇道:中人之姿耳。官家便嘆口氣:總是個和氣人。又問蘇先生些沿途風物,便命備車送蘇先生歸家。 卻說蘇先生歸家,見妻子兒女,先與夫人作揖:娘子辛苦。十余年不見,子女皆成人,孫子也老大。他原有三子二女,皆已婚配。長子家長孫如今都十六了,他老友梁明山與蘇夫人說定,將自家孫女許與蘇正長孫蘇平。次孫乃次子所出,今年十五,正待議婚,蘇正又將次孫看了幾眼,見他生得雖不及長孫英俊,倒也是個周正孩子,暗想,倒也不愁說不著媳婦兒。 為這子孫婚事,親朋皆有些兒愁,如今蘇先生回來了,有了主心骨,都放下心來。 蘇先生大名在外,蘇夫人與他般行端坐正,門風淳厚,三子因乃父之故,仕途上頭稍有壓抑,此時也當奮起直追。又他那八個孫子,已有三個中了秀才,蘇家兒女,極是搶手。許誰不許誰,頗費周章。 正見間,外頭明智兒領著車土儀來送,又有申氏那里亦遣人送土儀來。蘇先生方有了與兒孫見面禮,兩處主母心細,樣樣周全,又有單與蘇夫人繡屏胡珠等物。蘇先生也只說:故人相贈。旁人便不相疑,蘇夫人道:顯是jiāoqíng不壞?也要回個貼兒,豈有白受之禮?蘇先生道:有數兒,今且不用。 拿眼睛將孫子們看來,又問功課,把眼將人打量。這些小郎,祖父離家里長者不過幾歲,幼者尚未出世,祖父大名在外,他們不免有些緊張。待說了些話兒,見祖父并不如傳言那般嚴肅,漸次放開來。 蘇夫人看看日頭不早,便勸蘇正去梳洗更衣。又問:聽說是吳王家府君路送來?明日叫大哥登門道謝,可使得?蘇正道:叫二哥去罷。蘇夫人便應下,只說蘇正須記得親筆寫張貼子才好。 酈玉堂若得蘇先生手書,怕不要裱起來早晚爐香!然則此時他卻沒那分心qíng,蓋因自王府請安歸家,見過留京子媳等,晚間申氏便與他說了個壞消息:娘問六姐婆家來,若沒有,那朱家要為他家小兒子求娶咱六姐。娘極心動,三娘他們都眼紅哩。那時席上人多,不好說,便說回來與商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