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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哥便退住玉姐身邊,一手一個,將姐弟兩個攬了:pào仗聲音大,休震得你們難過。朵兒從未見過這等不要臉的姑父,下力咳嗽幾聲兒,那頭程實已點著了pào仗,硬著咳嗽聲兒壓下了。 九哥偏還對玉姐道:朵兒是不是叫煙嗆著了?咱也離遠些兒,休嗆著你。順手兒便將玉姐拐往街外看燈去了。 朵兒跺跺腳,提著食盒跟著跑了。書童兒見狀,也只得跟了去。街上真個熱鬧。九哥自書童兒手里取了兔兒燈籠,自家掌一個,另一個jiāo與玉姐手中,卻將空出來的右手拉了玉姐左手:街上人多,拉著我,咱休走散了。有人擠來,你便靠著我。我總護著你。 玉姐叫他拉著手兒,便覺一股熱氣兒打從左手延至全身,不用照鏡兒,也知自家雙頰通紅了,輕啐一聲兒:你倒好手上輕輕一掙,九哥掌上一緊,玉姐便不更掙來。九哥心安理得,拉著玉姐手來:不好也不敢配你。 油嘴滑舌。 你說甚,便是甚。 玉姐聽了輕笑,兩人一路走,也不多言,路上也有成雙成對兒的。九哥玉姐與這些人擦肩而過,彼此看在眼中,都有些兒羞澀。燈節熱鬧,道旁除開各式燈籠,又有種種小攤兒,也有賣元宵的,也有賣胭脂水粉的,也有賣花翠的,不一而足。街邊手藝,兩人皆看不大上,走得久了,腹中卻有些兒饑餓。索xing往茶樓里坐了,朵兒將食盒提了上來,揭開來正是玉姐做的紅燒獅子頭。 玉姐做好,便將它放個小砂鍋兒里溫著,食盒夾層放著熱水,此時取出來尚有余溫。叫了熱茶,又取了箸兒來。九哥先破一小塊兒置碟子里與玉姐,方自吃起來。玉姐托腮,笑吟吟看九哥大口吃ròu。九哥正是長個兒時候,吃相斯文,吃得卻是不少。 食畢,各飲熱茶,九哥方道:鞋子極暖極好,你,休要累著了。玉姐正襟危坐,卻斜眼看他一下:哦。又正了臉兒。九哥悄伸手,拉一玉姐之手,玉姐也不掙脫,卻將眼看他。外頭又有個好大煙花放起來,兩人齊從窗里往外頭瞧,恰見近處火樹銀花,遠處一輪明月,端的美極。兩人你看我、我看你,只覺便是如此對視心中已是美極。 漸漸坐得近了,肩挨著肩,玉姐道:那雙玉兔兒,你記得不?九哥道:嗯。玉姐嗔道:好難得物件兒,你就隨手贈人了。上頭有印記哩。凡玉匠做器進獻宮中,皆不許雕上自家名號,然手藝高超匠人,誰個做了好物不想留下名兒?便有無數巧匠,挖空心思,只為在這玉器上做小記號兒,又不叫人看出來。玉姐將那玉兔兒朝夕把玩,終在兔耳后覺出極小記號來。正是匠人某敬造之貢物。 九哥道:你又不是旁人,我也不是隨手。玉姐道:我卻沒這等物件與你。九哥道:咱倆一體,哪分你我?我的都是你的。玉姐聲若蚊蚋:可不是,我也是你的了。你也須得是我的。虧得九哥坐得近,聽在耳內,只覺一顆心便要跳出來。定親是父母之命,今日終親耳聽到她這般說,九哥喜不自勝。便是那拿他當賊防的朵兒,也順眼了幾分。 卻聽玉姐問他:你說是不是?九哥作出自家覺著沉穩,旁人看來急切的樣兒來,點頭道:你說的是。玉姐笑道:是甚哩?你就傻應了。九哥道:我們兩個總是一體的,你便是我,我便是你。我總是你的。 九哥恨不得與玉姐長久做一處,卻不敢將玉姐送回的晚了。回到厚德巷時,金哥正在放pào仗,九哥心里痛快,不免也下場一試身手。與金哥兩個手上、臉上都有些灰塵,玉姐忙喚他兩個進來洗手、擦臉,胡mama與金哥擰帕子,朵兒便擰了帕子遞與玉姐。玉姐轉與九哥,九哥因人多,又怕玉姐面皮薄,接了來擦手,饒是如此,也叫家下人等笑著看了一陣兒。 自燈節后,申氏愈發忙碌起來,收拾許多禮物,往贈京中,還說:只恨不能與九哥一道走。 未料一語成讖,尚未出正月,便有加急文書送到:皇太子薨逝。圣人急令各地,搜尋蘇長貞下落,yù辟他入京為官。起先那禮送他出京的旨意便失了效 第62章 攜行 話說酈玉堂接著京中發來的加急文書,登時便如叫人揭開頂梁骨灌下一盆雪水來。饒是正月間房兒里燒著頂頂好的銀霜炭,他還是手足冰涼,頭暈目眩,當地晃了兩晃,手里捏著素箋,腳下踉踉蹌蹌,直跌坐到了羅漢榻上,方覺得眼前不冒金星兒了。 將手里的素箋翻過來掉過去地看,怎般看,怎般寫的是太子薨逝。縱以酈玉堂之不喜問政事,也知這回事qíng大了。于私,太子是他族侄,于公,更了不得,國之儲貳、未來之君,就這么沒了,官家雖在壯年,然是年壯人不壯,后宮前前后后為他養了十數個子女,到眼下存活的只有四子三女,除去一個太子,便只有三子了。四個兒子四樣身份,長子齊王是淑妃陳氏所出,太子是元后王氏所出,三子趙王是后宮李才人之子,少子魯王卻是繼后、淑妃堂妹陳氏所出。 太子去了,照說當是魯王大位有望,壞就壞在據說太子是因吃了皇后賜的冷食發病死了的。齊王是長子,卻又是庶出。且淑妃之父是嫡長,皇后之父先時卻不如堂兄風光,最要命是淑妃之父與太后同母,皇后之父與太后異母。休說朝堂,便是陳家自己,也好有一番官司要打。 酈玉堂叫這番錯綜復雜晃花了眼,又憂心起九哥來,然君子重諾,既親自帶了兒子上門兒,便不好再毀約。卻又不免把九哥拎將過來,千叮萬囑,不許他攙和進去。九哥道:京中誰個認得我?酈玉堂啞然,將手兒一擺:你去罷,我再多寫幾話叮囑的話兒,你一并捎進京里去。 他還想訓誡兒子,京里吳王也是這般想的。朝廷的邸報來不到一日,吳王府的信使也飛奔而至,彼時酈玉堂正換了衣裳,yù親往洪宅與蘇先生說個明白,請蘇先生寫個字兒,他好送往京里,京中核實了身份,他便急安排蘇先生入京。 酈玉堂問過父母安,使這信使去見申氏。這信使申氏是識得的,乃是吳王府里得管事的兒子,將信送來,申氏便打發他下去吃茶用飯。酈玉堂卻拆了信來看,一看之下,漸由驚心轉作安心。 吳王信中言道,這太子病說是因皇后而起,然他素來體弱,倒也在意料之中。次后吃的藥,卻是齊王獻上的藥材煎的。這便是打不清的官司。 據吳王推測,無論是哪個做下的,官家都無法嚴懲,不為旁的,只為余下的趙王生有殘疾,兩條腿兒不一般長。趙王平日畏縮,賴太子時時護持方得安生度日,朝臣頗覺他不似個皇子樣兒。若將齊王、皇后嚴懲了,倒好叫哪一個來承這萬里江山?只得胳膊折在袖兒里,悶聲認了。夜里將大被蒙頭,好生哭一回他苦命的太子。 齊王、皇后,哪個都不肯認這個賬,風評煞是不好,無論官家要立齊王還是魯王,總要與他個好些兒的名聲。一想二想,不由以手加額:不是還有他么? 官家想念蘇先生,無日或忘,卻架不住皇太后日日說他不好,官家一耳朵進、一耳朵出,卻也怕陳氏對蘇長貞不利。俗話說得好,明槍易躲,暗箭難防,蘇先生那個xing兒,又好迷個路兒,再叫他在京中做官兒,哪日氣急了,皇太后叫人罩他個麻袋往暗巷子里一拖一揍,家人還道他走丟了。只得趁皇太后生氣又不算太氣的空檔兒,將他遠遠打發了,也好保他一命。 眼下無論齊王還是魯王,都須用著這蘇先生的好名聲兒,是以官家與太后說:召蘇正回京,做太子太傅,不管立了哪個,都好叫讀書人少說些話兒。皇太后一聽,正是此理。昔日趕人出京,她費盡心機,待今日要尋人,方恨當日做事太絕,連呼:冤孽。 你道為甚? 俗話說得好,一人藏物,十人難尋,放到蘇長貞這里,卻是一人走失,萬人難覓。藏東西還好猜,總是藏在那犄角旮旯兒、夾fèng隱蔽處多,這蘇長貞,你曉得他是在山上還是在河里?是生還是死? 是以兩宮焦急,只管要一個蘇先生回來。 吳王信末言道,若酈玉堂能尋著蘇先生,實是大功一件。然蘇先生正人君子,叫酈玉堂尋人時休要囂張擾民,免得蘇長貞頭腳入京,先不著急走失,便要參上一本。 禁宮里那一家人家的事兒,休說京中,便是酈玉堂這般常年在外的人都曉得,那是一團摻了鋼絲擰成團兒的亂麻,快刀都斬不斷的麻煩!他有自知之明,曉得這些事兒他吃不透,便索xing不管了。然眼前局面,他卻明白:無妨!不計誰個得了半副鑾駕,都要倚重蘇先生,這便是立于不敗之地了。 想明此節,酈玉堂大感欣慰,便不尋他那齊親家商議,反往他洪親家處說話。你道為何?一因蘇先生在彼處,二也是防走xiele風聲。蘇先生如今,乃真奇貨可居也。 酈玉堂攜九哥到了洪宅,彼時蘇先生在拿著洪謙bī他練字兒,用蘇先生的話說,洪謙的字兒是蟹爬轉作蒼蠅爬,丟人丟得小些兒了,卻還是有些丟人。 氣得洪謙將家下人等召集了來,道:都不許帶他出門,聽那潑婦罵街。學會了盡來氣我了! 酈玉堂登門,拿了邸報急信,一五一十說與蘇先生:眼下京中qíng勢緊急,還請先生賜一紙字,晚生好發往京中,堪驗了身份,護送先生回京。 蘇先生也不罵洪謙了,當下急扯了紙來,書就一封慰問官家之信,言辭肯切、其qíng殷殷,末了將一方私印蓋上。也不用來人驗看他是真是假,只消核對了他的筆跡,便知真偽。這便是尋人尋個一代書法名家的好處了。 酈玉堂接了信兒,也顧不得與蘇先生磨蹭,匆匆告辭便去:留九哥下來聽訓,先生但有何吩咐,只管說與他。他是九娘夫婿,便是先生晚輩。 九哥遵了父命,在蘇先生書房里立得好似一桿槍。蘇先生卻緩和下來,一抬眼,看九哥繃得像根柱子,一招手兒:你來你來,看我這卷經書抄得如何,又朝洪謙揮手,你于今單看也無大用,還是去練罷。 洪謙正瞇著眼想事兒,叫他一揮打斷了,轉身便走。九哥忽聽蘇先生道:他那個樣子,別是憋著什么壞水兒罷?九哥一字不吭,用心看那經卷。蘇先生書法,海內知名,用來抄經,實是大材小用。九哥便問:先生書法,非晚輩輕易可評。只是用來抄經,未免先生這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