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酈玉堂因這一番比較,也動了念頭,說:秋高氣慡,過兩日,諸君與我同獵,可好?眾人皆應了。 過不數日,眾人果又受邀,往伴府君圍獵,不能右擎蒼,也能左牽huáng。酈玉堂因申氏說他:五哥、七哥、八哥也都大了,你如何只帶六哥、九哥出去?便將兒子們都帶了去。 眾書生頗辛苦,原本出書也乘馬,卻多半雇馬來騎,有幾個曾圍獵過來?有那一等家資豐饒,養得起好馬,又常可帶許多人圍獵之人,又不得府君之邀。卻叫那趙信出了回風頭兒。因酈玉堂自家不擅此道,開箭后便看眾人來玩。 眾書人雖有凌云志,男兒好馳騁,終是差了一著,這趙信倒好,縱馬而奔,時而放箭,端的是瀟灑自在。酈玉堂見了,也命諸子奔跑。洪謙攏馬在旁,并不下場。 那里五哥兄弟幾個也有些能耐,更因府君之子,下人敢不暗助?五哥端方,六哥心善,跑一回便回,七哥、八哥兩個見而思齊。唯九哥,執韁而奔,嚇得隨從不由大叫,生恐他傷著了。 酈玉堂見了,狠贊趙信一回,又說自家兒子:終不如啊!再看九哥這般,酈玉堂幾要昏厥:他怎地這樣?洪謙一看,九哥極是用心,半分不花哨,是極好的姿勢,看他放箭,兩、三箭也能中一只雉或一只兔兒。酈玉堂口上不知是謙遜還是不滿,直說少子似閻王又似土匪:又非兩軍對陣,生死相搏,這般出狠力做甚?嘆完便再贊那趙信。 趙信花樣兒甚多,一時俯、一時仰,又于馬背上回身、側身而she。 洪謙一挑眉,縱馬上前,他身手極利落,或前或后、或張或弛,其疾如風。動如行云流水,又不失其彪悍,六哥一戳五哥:這才是真人呢,那頭那個,倒好似耍猴兒一般。說得五哥眉花眼笑,又斥六哥:那是爹的客人,你收斂著些兒。 眾人跑一回,及終一點,洪謙下場最晚,得的最多。再看箭入處,多從眼而入,皮子都是整的。酈玉堂大喜,且說趙信:你兩個皆是俊才,可多親近。趙信終是年輕風流姿態,笑盈盈道:固所愿也,不敢請爾。 洪謙一笑而已。酈玉堂又說九哥:你板著臉做甚?眾人忙勸解,又說九哥:少年英雄。酈玉堂色猶怏怏。 洪謙忽道:九哥很好。 趙信也說:君子不重則不威。六哥等見他為兄弟解圍,倒收了取笑的心思,道他只是年輕好戲謔,縱有些輕浮,人卻不壞。 哪成想,這趙信卻是別有肚腸。他尚未娶妻,入了江州城,忽動起了心思,便yù尋個美嬌娘。 第52章 無行 話說江州城因來了酈府君,涌進許多生得好看的人,江州城里男女老少都大飽一回眼福女戶。蓋因這等風流才子不是閉門造車就能使人知道的,既無功名,又無一個好爹、好先生好叫人知道,只好賣臉賣詩,不多往人前晃,令人知曉,又或撞了大運遇著個賞識的貴人,如何能做得才子?縱有千般本事,說不得是身后成名,活著時受罪那又有甚用? 是以江州城里常見才子往來走動。 然則人要成名,也需天時地利人和,且不說這一窩蜂兒涌將來的人里頭,若真埋著幾個李太白、白樂天早就天下皆知了,也無須等到來一個酈府君才好揚名。單說這如今的天氣,就十分不宜。酈府君設宴是什么時候兒?jú花兒都開了。酈府君行圍是什么時候兒?糙都枯了。正正好的秋天,天氣一天冷似一天,老人們便說一層秋雨一層寒。 名士嘛,總是要飄逸著些兒,才好叫人看。你若似禰衡那般,好輕慢權貴,人家吃酒你脫衣,也是名士,卻又以不是眾人所求了。總要大袖飄飄、足登木屐、腰懸美玉,或高冠或散發,且行吟,引人來欽羨方好。頂好是須得天,做個陌上少年,柳絮飛花,飄逸瀟灑才叫妙。 到了這秋日,略弱一些兒的人,不穿上個夾衣,便要覺得冷。江州地方雨水充足,冰涼雨水一灑,想飄逸的都要打起哆嗦來。更遑論現今這等才子,好手里拿把折扇兒,還要講究個扇骨須是川竹的、扇面兒需得灑金。這等冷天兒,拿把扇兒,叫那等凡夫俗子見了,怕不要嘲笑一聲兒:大冷的天兒拿把扇兒,莫不是邪火上行,燒壞了腦子哩? 這便不相宜。 可來都來了,總要有些兒說道,你若在家中高臥對秋雨,何須再往城中湊?不都是打的府君的主意么?縱有那雨中緩步、雪里訪友而臨門不入的qíng懷,想叫人稱贊,也須得有人替你宣揚不是?否則這雨雪的天兒,尋常人躲著尚且不及,哪個吃多了撐的去看你? 是以許多人便只得咬牙在這秋風里,趁著天還未曾冷透,往那街上行走。這等人多了,便呼朋引伴,只作快意人生。然才子也是人,也須得吃飯,錢不夠,自然要有來路。才子便與士紳不免有些糾葛,士紳要以才子顯修養,才子要傍士紳求生活。 更有一事,才子有名,商家有錢,或與潤筆請代書匾額、墓志,或與金帛附庸個風雅。更有一等人,家中養了女兒,因自覺粗鄙,便要招個斯文女婿,才子們還要猶豫一二哩。 這些人里頭,趙信稱得上得天獨厚,他因入了酈玉堂的眼,得了府君相贈之財貨,較之同儕,儼然領軍人物。他無須鎮日里往街面上跑,江州城之上流人物已有許多識得他了,皆因酈玉堂推崇之故。 自來江州不消數月,趙信便與酈玉堂混得熟,成其座上客。賞jú行獵,固然略有不如洪謙處,然他無功名。酈玉堂心中對洪謙極看重,且這二人,一有功名、一是白衣,酈玉堂心中,終是信國家舉才考試,趙信又年輕些,小有不如,也是常理,并不以此很看輕于他。 到得冬日,兩人已是一處賞雪吃酒,不亦樂乎。趙信也不往他家里住,因有酈玉堂之資助,他只在外頭住,又有旁人見府君青眼看他,也與他jiāo好,時時請他寫個字兒、做首詩兒,與他潤筆。更有一等,字也不求、詩也不求,單上門送錢與他,只求與府君面上進言一二。趙信過得好不得意。 然有一事,終不能得逞。 原來這趙信生得既好,又小有才名,實也有些真才實學,故而自視甚高,不肯輕娶了那等俗人家女兒做妻,家中父母催促他也不應,及父母亡故,更沒個人來管他,一拖二拖,直到如今。眼見二十余歲,再不娶,也不像個話兒,他便動了娶妻的念頭兒。 及聞酈府君有相召之意,想江州城里人物多,許能遇著淑女,便收拾著包袱、帶著個書僮兒來了。到了江州城,一見酈玉堂,覺這府君既能識他之才,也算是個伯樂。他知曉的事qíng略多些兒,也知宗室之間實有天淵之別,然酈玉堂之生活,實不似那等窮困宗室。酈玉堂又執掌江州,家資豐饒,且識他之才,想來家教不差,聽聞府君家中有許多兒女,才有一個姐兒定了親,府君娘子又要為其余兒女張羅婚事,便不免動起意來。 他倒還有些兒傲氣,要做個姜太公之姿,是以并不求居在府衙之內。然每與酈玉堂閑談,諷古論今,也有些樣子。蓋因凡事總是知易行難,又或說,站著說話不害腰疼,挑三揀四的總比親自做活計的省力,還要顯得高明。每有空談都總要說若是我,當如何,你若真要他去做了,多半是不如人的。大抵是嘴上說得響亮而已。 酈玉堂偏好聽趙信說來道去,趙信又彈一手好琴,雖則洪謙回來說:比蘇長貞差著十萬八千里兒。然則聽著喜慶不是? 趙信便常在府衙里與酈玉堂焚香彈個琴,想那司馬相如可琴挑文君,聽聞府君家女孩兒也是讀書識字,琴棋書畫都來得,庶幾可有下場也未可知。孰料這府君家里當家的是申氏,申氏教導何其嚴?上有顧不到他們家多少事兒的公婆,中有酈玉堂這等丈夫,下有一堆出身各異的兒女,她尚能布置妥當,如何肯讓女兒們鬧出這等私相授受的丑事來? 且申氏教導女兒,并非做面子功夫,只一味嚴字了事,從小便教女兒讀井底引銀瓶。你若傳進來紅拂夜奔、琴挑文君又或韓壽偷香,她便要與你講苦守寒窯??偸遣话匆幘貋淼娜吮阋茏?。打小兒說到大,更兼酈玉堂出身宗室,于宗室的顏面也頗講究,酈家女孩兒哪個肯接趙信的茬兒? 這趙信既得酈玉堂賞識,又思窺其后宅。偏申氏管得極嚴,竟一絲fèng兒也不露。趙信彈了許多日琴,內宅里也無個丫環出來代姐兒贈帕。待他令僮兒故意往墻根兒下打轉兒,與人機會與他傳遞物件兒,反引申氏警覺,使家內管事死盯了這僮兒,且說這僮兒:你要尋誰?后頭是內宅,你這小子,好不曉事!趙信不由怏怏。 又因酈玉堂偶有興致來,與他往外飲宴,又喚了些行院里人彈唱做陪,趙信走在路上,總要遇幾個出場的女子與他丟香袋兒。弄得趙信哭笑不得,若是無意做酈家女婿,這等風流韻事他自不會推拒,眼前這卻是幫了倒忙。接了,風評便要不好,不接,還有甚風流才子的范兒? 前頭說了,府衙里做主的是申氏,她因知趙信放làng行骸,便說酈玉堂:官人是宗室,又是朝廷命官,不可與這等人相等太深,有礙聲名。又常與他飲宴,若叫人說不理正事,卻不是好玩的。 酈玉堂笑道:江州物產豐饒,租賦上繳,年年都是上等。且喜民風淳厚,這牢里縱關兩個人,也不是江洋大盜,小偷也無有幾個,多半是關來嚇唬一二的。既無盜案,我的考評也是上等。我便吃個酒兒,又有何妨? 申氏道:縱吃酒,也當與那等正經人吃。這趙信游手好閑,二十好幾也不成家立業,說甚名士?男子漢沒個擔當,只怕妻兒也養不活!休與我說朱買臣,我也曾讀書,這等器量狹小之人,豈不也是自取死路了?你前頭事,我婦道人家不好cha口,然知勸諫,當與君子相jiāo,如那洪謙、盛凱,你不也是盛贊?那才是好人呢?這趙信,倒要你來養活! 酈玉堂無奈道:我不過要松快一下兒,又招來你這些。似洪謙盛凱,身有功名,又要備考,終有正事要做。唯趙信最閑。橫豎看著養眼,我爹買匹好馬還要上千貫,一月食料也好有幾十貫,蘇長貞一幅字也要幾百兩,哪個不比他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