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素姐一意要留下來照看女兒,林老安人小聲問道:你女婿呢?秀英這樣累,他也不來看看? 素姐道:他去忙外頭的事兒了,男人進產房,不好。 林老安人哼了一聲,一旁小丫頭迎兒心道,這不是老安人您讓姑爺去寫帖子的么?眼看秀英沒醒,林老安人道:你自己也不是什么好身子,常有病痛的,不要熬著了,也去睡,明天她才能醒呢。叫她們守著罷。又看曾孫女兒。 小嬰兒還沒長開,皮膚紅紅皺皺,看到老安人與素姐眼里卻是怎么看怎么可愛。旁人家盼男孩兒的,一旦生了個女孩兒就不喜歡,程家卻不一樣,甭管怎么說,眼下她是根獨苗苗,除非秀英再生個兒子,不然這閨女也得jīng心養著。 小女嬰睡得香甜,老安人對rǔ母李氏道:用心看好姐兒,且有你的好處。李氏是個三十上下的婦人,一身細布衣裳頗為gān凈,頭發梳得一絲不亂,是個整潔婦人。聽老安人吩咐下,恭敬地應道:安人放心,小婦人該當盡心的。 素姐扶著老安人出了房門,程家是三進宅子,外面是客廳,中間正房住著程老太公夫婦,素姐原本帶著女兒住在最里一進。秀英招婿之后,小兩口便搬到素姐房屋東邊小院和居住。林老安人要回房,須得往西過了素姐房邊再折向南。 素姐一臉的悵然,有些惶惶地拉著林老安人的袖子:娘,這可怎么是好?這可怎么是好?我可真是愁 林老安人沒好氣地道:你愁的什么?你愁也愁不出辦法來,你道秀英是你?就知道愁?養好了身子,再生就是了。你這xing子,可怎么是好?睡去罷!過兩日擺酒,你舅母她們你得應酬著!不許躲! 素姐含羞點頭。她亦是招贅,不特是贅婿在旁人眼里抬不起頭來,便是招贅的婦人,又有甚好顯擺的呢?終究是命里有所不足。 程秀英醒來的時候,睜眼就看到了母親,心中一暖,掙扎著要起來。素姐忙上來按著她:你身子虛,多躺一陣兒。我叫焚香給你打水拿青鹽,你洗臉擦牙,喝盅jī湯,好好歇歇。 程秀英知道自己生了個女兒,昨天是看了一眼才脫力睡去的,此時忙不迭地問:孩子呢? 素姐道:早起吃過奶,又睡了,你先洗臉。 焚香與程秀英的使丫頭小喜捧了臉盆、青鹽等物上前,又有兩三個小丫環一起上來,服侍著程秀英洗了臉、擦了牙。程秀英一看,家中統共這么幾個丫頭,自己眼前就堆了四個,想祖母那里還當有一、二服侍的,如今又要準備著家中孩子的洗三、滿月等事,為來往之客上茶,恐怕不夠用的,又有些頭疼了。 喝了兩口jī湯,程秀英實在放心不下家里,qíng知母親是個萬事不沾手的人,還是忍不住捧著碗問素姐:他們在忙什么呢? 素姐驚訝地道:自然是忙著洗兒、滿月,接待親朋了。 那就是不知道外面怎么樣了。程秀英習慣了,她娘對這些是真的不在行。聽素姐說她:你還在月子里,萬要保重自己,就清清凈凈歇這一個月,萬事自有人張羅又絮絮說些產后注意事項來。 程秀英聽著她娘讓她歇著,滿心無力,暗道這一家子老的老、小的小,小的剛生出來,老的都快七十了,哪能放得下心呢?孩子爹倒是個男人,可惜是個招贅來的,有些事兒上畢竟不太方便。看一眼還在念叨的素姐,秀英無奈了:本來這個正當年的母親該擔當起來的,可是還是算了吧。 程秀英一點頭:娘,我知道了。 程素姐本就不是個多話的人,遇上女兒生育才說了這一遭,見女兒答應了,也就住了口,接過湯碗:要不要再來一點?再撕點胸脯ròu。 程秀英堆起笑:叫她們去弄罷,這兩天娘也累著了,我怕阿翁阿婆也累著,娘幫我看看去唄。 程素姐應了一聲:是呢,你阿婆是勞神費力這許久,還看著廚下煮紅蛋呢。 待程素姐出去了,小喜已經麻利地又盛了一碗jī湯,洗手要撕ròu。程秀英道:且不忙,我有話問你。 小喜忙垂下手,快步走到g前道:娘子只管問。 家里眼下qíng形如何? 小喜道:姑爺寫好了帖子,又親往幾處老親家投了帖子,眼下正在太公那里。眼瞅就是洗三了,客也要上門了,正商議著如何接待呢。前面院子都要打掃了。老安人正吩咐人收拾院子哩。 家里人手呢? 小喜qíng知秀英問的是什么,答得清清慡慡:到了日子,廚下恐缺人,老安人說,如今又添了姐兒,怕更要短了人使,叫雇了幾個短工,都是手腳極gān凈的婦人。 叫門上的人仔細些,備些新錢,有討喜氣的就散些,不許人在門上鬧。 太公和老安人也是這般說的,老安人還使多煮了二百枚jī子兒,到了日子有路過的都散些。 程秀英暗想一回,這才天,家里的田地早已播種,還沒到夏天使水的時候,兩個鋪子也沒到結算的日子,便是租出去給人使的臨河倉棧,也與鋪子一般確是再無多少大事了。忽然心頭一動:來回人qíng他們可有記下了? 小喜道:姑爺在的時候是姑爺記著,姑爺出門了,又從鋪子里把馮管事給叫了來幫忙。 程秀英方舒了一口氣:把姐兒抱來我看看。小喜答應一聲,去廂房里喊來rǔ母李氏:李嬸子,娘子要看姐兒哩。小喜年方十二,是個清秀伶俐的女孩兒,又因李氏是小主人rǔ母,故而口上很順當地給李氏長了一輩兒。 李氏答應一聲,拿襁褓裹了孩子,小心翼翼地抱到正房里來。程秀英見李氏抱孩子的手法頗為熟練,暗道這rǔ母找得倒好。李氏因抱了孩子,行動間不免慢上半怕,秀英也不惱,就著李氏的懷里看女兒:這么小。 李氏笑道:才生出來的孩子,大姐兒這已是長得極好的了,府上jīng細,到滿月的時候就能長開些了。姐兒這眉眼,標致著呢。 程秀英也歡喜了一回:你好生奶大了她,我自虧不了你。 李氏謝了。 程秀英又愁道:也是個勞碌的命,偏就生了她,女人家有什么好。 李氏道:這是jiejie帶著弟弟走。 程秀英的臉板了一板,弄得李氏、小喜都有些摸不著頭腦,不知何處惹得她不快了。她們到程家日子尚淺,卻不知秀英幼時并不叫秀英,卻有個名兒叫招弟,端看程家眼下就她一根獨苗,便知這名兒挺不合她意的。 還是小嬰兒忽然哭了起來才救了場尿布濕了。 秀英沒帶過孩子,留神看李氏如何給女兒換尿布,又怎么喂奶。看大姐兒吃飽了打了個嗝兒,又瞇起眼睛睡得香,程秀英也不再說什么,從李氏手里接過孩子,看著她發了一回愣。 老安人也看了一回曾外孫女,也與程秀英一般囑咐,方命李氏把大姐兒抱了下去。把眼一張望,林老安人張口便問小喜道:你姑爺呢?怎地他娘子生完孩子醒了,他倒不見人了? 程秀英心想,把人支使得往外跑的,怕不是您老?且您老人家在這兒,倒叫他怎么能站得住呢? 小喜正要答話,外面響起聲音來,小喜一樂:說人人到,這仿佛是郎君的聲氣。 林老安人有些訕訕,待外孫女婿進來問過她好,也未追問他今天都做了什么,只說:你們小兩口好生說話,我去廚下看看。 第3章 贅婿 程秀英見丈夫來了,也是歡喜。佯怒地嗔視了他一眼,自己先繃不住了:累壞了罷? 程謙淡淡一笑。他本就生得好看,這一笑起來居然有些滿室生輝的樣子,把程秀英因為擔心家務而焦急的心給安撫了下來,看著夫婿心中頗有幾分暖意。要說這家里還有什么不焦心的,就是這個如意郎君了。 cha敘分割線 自程秀英十二歲上起,程老太公就開始為她的婚事發愁,千挑萬選到了十六歲,方取中了程謙。 程謙原不姓程,也不是江州府人士,乃是三年前,北地有了災qíng,隨著游民趁食。一路走一路看,見江州府特產豐饒,又是jiāo通便宜,便居于此處。巧了程老太公正要招募個能寫能算的人守個倉棧,程謙便為程家幫傭了。 說來程家在這江州府也算是個殷實人家了,家中頗有些錢糧。連同林老安人的嫁妝,有水田四十頃、旱田四十頃,鋪子兩處共十間,兩個大倉棧、一個小倉棧。江州臨河,總有些南來北往的商客,于此地屯些貨物,低買高賣的賺些差價,更有一等jīng明之人,專一均其有無,從南地販絲綢放到江州,待北地商人來買,又有從西面進了藥材,專等東面客商收購。江州府略有些家業門路的人家,都好臨河弄幾處倉棧,租與商客們屯貨。 程謙流làng到江州府的時候,程老太公將將又買了一處小倉棧,乃是京中一官員的產業,因京中變故,不得不賣了倉棧。程老太公既得倉棧,又未租出去,乃需要人手來看。正好趁食人多,他挑來揀去,就看中了程謙彼時他正為孫女婿的人選發愁。 自來男人入贅就被人瞧不起,不特是住在妻家吃軟飯這么簡單,還要改了姓氏,隨了老婆的姓,便似女人嫁了丈夫從此姓氏面前要冠夫姓一般,實是難為qíng。是以除非實在遇到了難事兒,但凡有氣xing、還不至餓死的人,都不肯做贅婿的。程謙彼時自稱姓洪,程老太公見他談吐也不凡,手上只有些筆繭與似是習武留下的繭子,又見他能寫會算,也打聽他來歷:我看你不是尋常人家出來的,怎地拋家別業出來與我傭作? 洪謙面色略有沉郁:天災人禍,奈何奈何。 程老太公心道,此人看似不凡,我便幫他一幫,便不招作孫女婿,他日后有出息,也要念我一份qíng誼,日后能幫襯家里也未可知。且此他口音,乃是地道官話,也是有些墨水的人,如今正好用得上。便對洪謙極是客氣,也說些自己年輕時艱苦,又說些志當存高遠一類的話。林老安人不解,程老太公猶言莫欺少年窮。 朝廷戶籍本是管得頗嚴,然遇到這等災事民人四散,原有的huáng冊也不頂用了大海撈針,如何一一核對?不得不從權,洪謙到了江州府,只與流民一處登了名字,就算是暫居趁食人口了。兩月之后朝廷頒令,為安撫民人,趁食之人可于災后返鄉,不yù返者,亦可留居趁食之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