臨別

    良妃商議后，兩人分工。我叮囑道：jiejie只須派人過話給浩王爺，說王爺清白之軀，在皇上面前可據(jù)實(shí)稟報(bào)，半字不能有假。全部功夫，我們都用在德嬪身上。

    紅木雕花窗外透進(jìn)黎明晨曦，東方即白，良妃親去月華樓面授機(jī)宜。我回聽雨軒，揮毫潑墨畫出一張文澤撫琴的肖像。

    可人悄悄問道：meimei不急么，怎么還有時(shí)間畫浩王爺？

    一怔。再仔細(xì)看筆下的文澤，劍眉星目，眼神既玩世不恭又滿含深qíng，正嘴角微微笑著注視著我竟活脫脫是文浩模樣。

    心中陡然驚懼。

    從什么時(shí)候開始，我心竟淡了文澤，深了文浩？！

    難道，自己竟不知不覺地愛上文浩？

    我愛他么？

    畢竟要在文澤身邊度過殘生。對于其他男子，無論愛與不愛，絕不可讓對方知道。因我，無法給他一個(gè)將來

    出一回神，低頭再看那畫，只覺文浩嘴角笑意更濃。又是臉紅，竟忘記這不過是自己筆下的救人工具，忙扭過頭去。

    又站起身來在g上坐了一小會兒，心中只感慌亂。

    卻又不能不畫文澤。

    扭頭看一眼天色，知道文澤馬上便要下朝，忙命可人重鋪上宣紙，想了想，也來不及jīng雕細(xì)刻，畫出一幅寫意人物來。終無文浩那像畫得生動傳神，眉目光輝。招手叫可人過來看，終認(rèn)出是天子。放下心來，又題首詩上去命可人拿至通風(fēng)處chuīgān咱己拿手輕捶后背，吩咐可人道：jiejie，一會兒若皇上派人來索畫，你便按這畫上題字，說這畫去年便畫好了。若還要問，你再說，上月德嬪娘娘來玩，正好瞧見過。

    雖不大明白，可人依然點(diǎn)頭應(yīng)聲依言而去。

    我望著她背影走遠(yuǎn)，慢慢拿起案上文浩畫像，左看一遍，右看兩遍。最終還得狠起心腸,親手拿至燈上燒了。

    眼見紙灰化作蝴蝶飛散，我突然jīng疲力竭，幾步走至g邊，鉆進(jìn)紅錦緞被沉沉睡去。

    再醒時(shí)已是掌燈時(shí)分，遙看千殿燈火宛若夜空散星。菱一面服侍梳頭，一面向我笑道：奴婢在鳳至宮眼見皇上審?fù)臧缸樱〗愎涣鲜氯缟瘛＝裢恚噬弦讶サ聥迥锬锏脑氯A樓。

    只覺渾身無力，對著宮燈下光暈下菱花鏡中略顯憔悴的自己。我看見鏡中柳荷煙白著一張臉，勉qiáng笑道：可不又讓jiejie看了場好戲？

    菱卻沒有想象中那樣興奮。一面揮動鑲了白色珍珠的深色犀牛角梳子，一面看著我滿頭青絲緩緩道：浩王爺已向皇上請旨，說過兩日就去北疆陳老將軍軍中，與老將軍共同對陣目布寧。不日即將動身

    正把玩的一支小小huáng玉發(fā)釵從我手中滑落上huáng梨花木雕花妝臺。

    菱見狀輕嘆道：小姐，縱您神機(jī)妙算也沒料到王爺會因此事避嫌離京，遠(yuǎn)去那苦寒兇險(xiǎn)之地罷。

    我讓自己鎮(zhèn)定下來，淡淡道：請jiejie從頭到尾說與我聽。

    菱道：皇上下朝回來，直接到鳳至宮審問浩王爺與德嬪娘娘。德嬪娘娘說，她一直因王爺拒婚而備感羞愧，早就心生恨意。因此趁皇后娘娘不在宮中之時(shí)，意yù捉弄王爺雪恨。因此設(shè)計(jì)引王爺去暢音閣，要令王爺喝下加了藥的酒。這時(shí)良主子拿出一壺酒呈給皇上，證實(shí)此酒為當(dāng)場在德嬪娘娘手中繳獲。隨后良主子當(dāng)著皇上的面，說這酒已命太醫(yī)們驗(yàn)過，其中有燥熱之物，飲此酒之人不出一個(gè)時(shí)辰必會渾身紅腫，目赤口生瘡。良主子向皇上求qíng，說德嬪娘娘小孩心xing，念其原因婚事受到羞rǔ，希望皇上對其網(wǎng)開一面。皇上本來答應(yīng)，不想此時(shí)突然殺出個(gè)杜貴人。那主子說，前幾日來鳳至宮與皇后娘娘閑話，看見德嬪娘娘捏的一對小泥人。皇后娘娘不留神說漏，說那對小泥人，是德嬪娘娘捏的自己與浩王爺

    菱，我打斷她道：你可記清楚了，確實(shí)是杜貴人揭發(fā)的泥人？

    回小姐，菱道：這種大事，奴婢自當(dāng)不會記錯(cuò)。杜貴人說完后，皇上臉色立時(shí)沉了下來。德嬪娘娘忙解釋，說那泥人是皇上。杜貴人冷笑著說，明明白白是浩王爺彈琴的樣兒，你幾時(shí)見皇上撫過琴？德嬪娘娘笑道，怎么沒有？meimei是在慧jiejie的聽雨軒中見過皇上的畫像，這才照著捏的。皇上便命李總管來找咱們要畫，不多時(shí)可人meimei帶畫過來，說是小姐你去年月夜親見皇上撫琴，因此暗地畫成。無意中又讓德嬪娘娘見到。可人丫頭說，她是親眼見德嬪娘娘照著畫兒捏的泥人。皇上這才信了，又感念德主子年幼癡qíng，加上良妃娘娘一番勸說，今晚留宿月華樓。

    然后，菱臉色一暗，說道：一旁至自至終沒有發(fā)言的浩王爺，突然請旨去北疆參戰(zhàn)。皇上略一遲疑，也就答應(yīng)。于是

    我沉沉看著宮燈下的菱花鏡，愴然道：菱，王爺走之前，安排我與他見上上一面。

    是。菱道。

    第二十三章 臨別(中)

    見屋中并無旁人，我猶疑著踱去紅木立柜前撿出那一枚小小的，象牙并蒂蓮花。象牙依然那樣純白潔凈，泣血紅豆鮮艷依舊。全然沒有因我生病、心灰而蒙上半點(diǎn)塵埃。將層層疊疊的花瓣與兩粒紅寶石握進(jìn)掌心，輕輕的，緊緊的，沉沉的。

    花瓣的尖兒刺得手心略癢略痛。

    我存心使了勁，果然大痛起來。倒吸一口冷氣，攤開手，果然白如皓雪的掌心出現(xiàn)兩輪密密腥紅的血點(diǎn)。

    果然錯(cuò)不得的。有些qíng看似華麗，可若對錯(cuò)了人，能是傷心的利器罷。

    我這樣想，心中便哀哀地笑。

    終沒有cha去云鬢。

    只借菱綠色宮女服穿了，又命可人為我梳個(gè)最常見的宮女發(fā)式，這才出門。先文浩一步坐進(jìn)一處名為沁玉的湖心亭。天空微星無月，可人chuī滅宮燈，四周深寂，只有遠(yuǎn)處燈光隔水隱隱閃爍。

    微風(fēng)chuī過，有涼意入朕。

    突覺臉上細(xì)細(xì)的寒，輕撫了上去，低聲問可人道：下雨了么？

    可人俯身笑道：不打緊的，如今下的原是杏花雨，濕衣不濕人。

    隨風(fēng)潛入夜，潤物細(xì)無聲那是文浩的愛罷。我與文浩本來較文澤早點(diǎn)日相識，如果，如果那晚沒有遇見文澤，沒有當(dāng)他作刺客，也許一切又將不同罷。 正如打碎五味瓶般百感jiāo集，突然聞見一陣若有若無，由淡漸濃的木樨清香隨風(fēng)飄入鼻中。借著水面微光，果然看見文浩深色人影慢慢移至面前。

    不禁臉上大熱，心跳得小鹿一般就要撞出胸口。明知他此時(shí)是看不清面上表qíng的，仍低了頭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有長袍掃上腳背，我微微側(cè)了側(cè)頭，仍低垂著。

    他緩緩坐下，長嘆一聲幽幽道：對不起，荷煙。本來我想好好守護(hù)你，不想?yún)s讓你為我擔(dān)心。聽說，聽說你這一向過得不是很不好。所以我一直想問，是否因?yàn)槲乙驗(yàn)槲业木芙^傷害了你？其實(shí)我

    不是。我搖忙頭，頂上流蘇與耳環(huán)在夜風(fēng)中相撞輕輕作響。

    文浩點(diǎn)一點(diǎn)頭，輕輕柔聲道：我要走了，這一去山高水遠(yuǎn)時(shí)日長，你在宮中一切自己當(dāng)心。

    我在隱在黑暗之中，突然被悲傷捉緊。眼角一熱，便模糊了他臉。忙又低頭，那水珠豆大一般，一滴滴落上衣襟。

    夜很靜，終有飲泣聲傳出。

    雙肩立時(shí)被他扶住，看不清他臉，只聽他急切而低低地問：荷煙，倒底出了什么事qíng？！

    我停了淚，嘶聲道：王爺若在北疆看見我叔父，便請為荷煙帶一粒guī息丸回來。

    我聽見文浩吸氣的聲音。荷煙，他問：出了什么事讓你竟然絕望？

    我使勁搖頭。

    文浩更急，又是迭聲追問。我哪里肯說，便是想說也無從說起，于是將頭搖得更兇。淚也卻流得更兇。

    文浩放開我，點(diǎn)頭淡淡道：好罷。你既不肯說，我便去問旁人。

    心中大驚，我顫聲道：你竟要去問皇上？

    文浩點(diǎn)頭道：果然是他。難怪我看他這幾日也是心神不寧，喜怒無常的模樣。你究竟又有什么解不開的心結(jié)，還是你們之間發(fā)生什么不足與外人道的誤會？

    我搖頭流淚道：沒有誤會。王爺，沒有！我流淚絕望，只是因?yàn)槲倚摹Ｄ徽`會被傷害時(shí)可以解釋，可以遠(yuǎn)走，而我，明明身處傾盆大雨之中，卻沒有雨具，不可以躲，不可以逃。我一直憧憬，憧憬這世上有一種愛，可以沒有猜懷疑，沒有猜忌，沒有爭斗，沒有利用，沒有傷害；憧憬有一個(gè)人，可以讓我只愛他一人，他也唯一愛我；憧憬有一懷抱，可以讓我暖暖地依靠，一任外間雨驟風(fēng)狂，我自暖花開。可是我什么都沒有，只有求您給我guī息丸帶我離開這個(gè)傷心的地方。

    求您。我流著淚說。

    第二十四章 臨別(下)

    文浩忙輕而準(zhǔn)確地捂住我嘴，黑暗中柔聲道：不要。荷煙，不要對我用求字，也不要懷疑愛qíng。愛人的人不會走，你愛的人他畢竟是帝王。你若身在后宮，卻想要百姓平凡之愛，也不是不可以。天子也是人，帝王之心便是深藏在霧之中，也一樣有天梯可以通達(dá)。只是，那天梯一向是有人上也有人下，卻沒有人是唯一。

    荷煙，文浩又說：我希望你象從前一樣快樂。不要讓悲傷遮住你眼，不要讓爭斗塵蒙你心。如果如果能夠擁你入懷，我一定會為你擋出一方晴空。可惜，我不能。因?yàn)槲义e(cuò)過你。那日在浣月山莊與你初遇，我就讓你深深打動。我準(zhǔn)備第二日向母后討你回去，卻不想

    只差一天。他長嘆：如我那時(shí)能當(dāng)機(jī)立斷，你此時(shí)已是浩王正妃。只不想錯(cuò)過一天，便錯(cuò)過一生。

    我心亂如麻，低頭只不言語。想了一想，便qiáng勸道：王爺您人中龍鳳，天縱英才。可不知有多少待嫁少女一心盼著作王爺?shù)募t顏知己。天涯何處無芳糙，您又何必為了眼前一花障目而不見光無邊？且不說別人，只說唯有牡丹真國色，任是無qíng也動人罷。

    文浩聞言一怔，含笑道：你小東西又想說什么？

    我輕輕嘆氣，只不作答。

    可人自作主張悄悄回去，拿酒與食盒過來，正巧聽見，便抿了嘴笑道：王爺，那日您與杜貴人說話，正好讓主子聽見。

    我暗自長嘆口氣，閉嘴不言。

    文浩向我杯中倒一杯酒，正色道：荷煙你聽著，其實(shí)當(dāng)初我隱姓埋名去西湖湖畔的風(fēng)第一樓，并非為尋開心，找什么當(dāng)紅姑娘。

    猶疑片刻，又說：如果我說，我去花街柳巷是為打聽重要事qíng，你可相信？

    月亮從云層中透出一絲天光。我微微揚(yáng)起頭，隔著月光看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