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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國師亦長身而起。其黑色美須垂胸,體態飄逸若仙。雖能看見他側面,我仍知臉上全無笑意,只沖文浩抱拳道微禮道:浩王爺過獎,老夫愧不敢當。 突然一人高聲大笑,面向文澤朗聲道:陛下,敝國國師獻丑。貴國高手何處?只請指教一二,小王與國師洗耳恭聽。 說話那人二十七八歲年紀,濃眉大眼,滿臉胡須,著一身青緞底織繡金花領袖胸前均鑲褐色風毛的華麗異族棉長袍,不是年青的目布爾寧新任汗王西托又是誰? 文澤微微含笑,只不言語。 隆泰其他人等更是屏聲斂氣,幾乎不敢呼吸。 同嬪皺眉悄聲道:好個西托,不僅要在戰場上討去便宜,現竟明目張膽欺我朝無才!可惜我不會彈琴,否則 聞言心中一動。我趁同嬪不備,悄悄走進大殿,立于文澤身后明晃晃的huáng金龍椅之側。 眼見西托又笑道:陛下,如果貴國朝中無人,本王也絕不qiáng人所難。只要陛下承認敝國國師琴技天下第一便是。 西托面上雖笑得歡,但歡聲中已有得意,不屑與咄咄bī人之意。 皇后側身至文澤耳邊,悄聲道:如果琴meimei還在 文澤不耐煩地打斷她道:沒用的。那國師琴技之高,我朝目前恐無人能望其項背。 文浩走近,低聲道:皇兄,不如臣弟出去一試?雖明知不敵,但如示弱躲著,更有損我隆泰國威。 文澤仍是搖頭。 文浩輕嘆道:如果柳三公子還在卻可惜了。 見一向自負的文澤處境堅難,我心陡地揪緊。西托真要欺負我朝中無人么?他難道忘記當年他們如何懼怕定遠侯柳東直?伯父不在,不如我柳氏后人承其志與目國再戰,戰于隆泰紫禁城之巔? 而且為了文澤我絕不可以輸。心意既定,整一整衣裝從龍座后款款而出。帶了甜甜的笑,對著西托一禮,朗聲道:大汗有禮。小女子不才,懇請與貴國國師一較高下如何? 四周頓時嘩然。 我于一片嘩然聲中微笑轉身,朝文澤上首處微微俯首,口中道:荷煙來遲,還請皇上娘娘們恕罪。 西托大汗不錯眼珠地望著我,笑道:你是何人,又叫什么名字? 我轉身微笑道:回大汗,小女子只是我朝一名普通臣民。賤名不足為外人道。 西托望我半響,突然哈哈一笑,向文澤道:陛下,您的宮女兒可真是美若天仙啊。陛下不會讓您的宮女兒來與敝國國師比俊丑罷?那敝國可真甘拜下風。 說完又是大笑。因見我穿著宮女服飾,他認定我是名宮女。 見西托言出無忌我心中一凜,回頭偷望,文澤果然一臉不悅。而皇后嘴角卻掠過一絲不易察覺的笑容。那笑并未展開,晃眼間便若一絲淡淡游云隱于天空。 正疑心看錯,突聽耳邊文澤輕喝:柳荷煙,你還不給朕回來! 他向西托笑道:朕管教不嚴,讓大汗見笑。 走去文澤身前,他皺眉薄怒道:誰讓你來的?身懷皇子卻四處亂跑,想受罰么?況且你琴技如何朕豈有不知,你與那國師相較又豈非以卵擊石? 見我一臉無畏,萼兒低聲道:皇上,既然慧meimei這樣說,想是有必勝的把握。臣妾愚見,不如讓她試試無妨。 第一百零八章 田忌之策(中) 我們這里正議論紛紛,西托早等得不耐起身笑道:陛下,本王一向痛快,請陛下也來個痛快的話兒。貴國的高手便是這宮女兒么,到底比還是不比? 文澤笑道:這小女子胡鬧,請大汗不要見怪。朕一定對她嚴加責罰。 西托擺手正色道:陛下說哪里話?想來貴國實在是朝中無人,此女仍明知不敵而敵之,原是我目布爾寧熱血男兒的作風本王很是敬佩,焉有怪罪之理?這宮女兒看似嬌柔,說話卻慡快又有勇氣,倒象我們目爾布寧的女子。本王倒很喜歡。 聞言我再次越眾而出,微笑道:我皇朝人才濟濟,怎么會沒有與貴國國師一較高下之人?國師適才彈奏的《風雪雁門關》之曲誠然是驚天動地,人神共泣。但雖承國師妙手演繹,畢竟曲譜難得此曲乃出自敝國柳三公子之手,試問我朝豈無樂才? 停一停,我又說:我們皇朝有句俗語,叫亂世出英雄。放眼望去能立時找來英雄的,只限亂世。今我皇朝在當今天子治理之下,人人安居,個個樂業。奇人異士,或隱于山或隱于市。當初柳三公子那樣的奇才,也不是在朝為官之人,又一時到哪里尋去?若大汗有意在我朝多游玩幾日,必能尋出成百之眾與貴國國師一較高下。只大汗您定要以今晚在場之眾,來定度我朝是否有音樂高才就是讓小女子一試又如何? 西托聞言哈哈大笑。好。他點頭道:貴國語言果然博大jīng深,這小女子舌燦蓮花,三言兩語便已說服本王。本王便同意敝國國師是與你一較高下。 說完又是大笑。 我一笑代言,向那國師處走去,對微微他一福。但當正面抬頭看他,不禁大驚失色。雖雙目烔烔,但左半邊面頰竟有一道深入肌膚,從額頭拉至下顎的黑長長刀疤。 令人絕不好失禮多望幾眼。 見我動容,那國師倒也并不怪罪,只淡淡道:姑娘既想出此言,想必也非泛泛之輩。只不知姑娘想奏何曲? 我定下心神,微微笑道:國師試題已出,小女子豈敢違命?便是《風雪雁門關》罷。 一言既出,滿座又是嘩然。 那國師亦怔。鼻中輕嗤,不可置信地說:并非老夫小瞧姑娘。只是你小小年紀,又是名女子,豈能領會此曲意境?若只是熟悉此曲,而胸無丘壑,畢竟要落于下風。可惜,可惜。 說完連連搖頭。 我毫不為忤,只微微笑道:請問國師,若小女子能說出曲中意境又如何? 那國師目光一凜,不屑地沉聲道:姑娘若能說出,老夫自當同意與你比試。 好。我點頭。隨后抑揚頓挫地朗聲吟道: 萬里huáng沙橫,一騎離人行。 離人心中苦,妻兒淚滿襟。 白玉碎,銀盆傾。 bào雪漠漠連天際,黑風蕭蕭透衣襟。 冷月不得語,孤雁尤哀鳴。 停步返家家難返,揚鞭催馬馬不前。 忽聞短笛話故鄉,楊柳岸邊踏歌行。 鷺子飛,錦鯉游,鶯兒鳴。 蘭舟蓮葉動,杏簾竹溪隱。 煙雨游人醉,夜弦知音聽 當年湖畔相思淚,如今天涯斷腸人! **************************************** 本文原創小詩,希望大家喜歡 第一百零九章 田忌之策(下) 聽見自己聲音在大殿空中回dàng,我再次微笑道:國師,只不知您曲中意境小女子可有說對? 不想那國師目中突有淚光閃動,片刻緩過神來,方點頭道:好,好個當年湖畔相思淚,如今天涯斷腸人! 于是不再堅持,起身讓座。他指著自己那把在燭光下微微泛著油光的銅色古琴,沉聲道:老夫此幽泉琴實屬琴中極品,敬請姑娘一奏。 我并不落坐,只微微笑道:多謝國師美意。只是小女子覺得這樣的比試,未必有意氣用事之嫌。因此想到一個好方法,既可與國師一較這《風雪雁門關》的高下,亦十分有趣,不知國師意下如何? 那國師思考片刻,便點頭道:好罷。既然試題為老夫所出,形式由姑娘定,也公平。老夫沒有意見。 心中暗喜,語言便輕快歡悅,于是微微而笑。多謝。我笑道:國師果然高人。 話音剛落,早有宮人將我事先安排的案幾及筆紙等物搬至大殿正中。我笑道:國師高人,必然聽說過樂曲與繪畫互為動靜,相互融通。樂曲為流動之畫,繪畫是凝固之曲。因此小女子想肯請國師再奏一曲,小姐子將國師之意境繪于紙上。國師一曲完成,小女子便墨歇筆收,請國師查考。如若小女子繪不出國師曲中之意境,便算小女子輸了如何? 我微微含笑道:又或者國師看完畫后仍有雅興,那時吩咐小女子撫上一曲,國師也將其繪成畫品,再一較高下也可。 說完,我嘴角微揚看向那國師。 便賭一場田忌賽馬,當以己優較彼劣。我會撫琴繪畫兩項,雖不見得極好,但總比與他硬生生單拼琴技要qiáng。 只不過,若他竟也是繪畫名家我此舉必敗無疑。 座下再度嘩然。眾人不想我出此計,雖在文澤面前,仍忍不住jiāo頭竊語。 我在紛紛議論中,不經意撞見文浩目光。那目光如同冬日伏在窗前的一縷陽光,竟仿佛能暖進我心一般。心頭微亂,更不敢再看旁人,只瞧著國師微微地笑。 很好。那國師不假思索地說:老夫縱橫江湖幾十年,首次聽到有人提此等建議卻也新鮮。 于是不再多言,坐至幽泉前,他白色流云長袖隨意一揮,琴聲叮咚再次響起。 我忙左右開弓,揮毫潑墨,恨不能化作千手觀音。時而大刀闊斧,時而jīng雕細琢;時而濃墨,時而淡彩;時而驚濤駭làng,時而潤物無聲 少有人知道我父親自與骨ròu分離后,常畫這樣一幅畫寄托對漠北親人的相思。而我從進成王府至入宮前這四年多的時間,也只畫得這一幅山水圖畫。早已了然于胸,爐火純青,極具我父畫風神韻。 因而待那國師一曲彈至嘶啞,漸遠漸無之時,我一幅大雪紛飛,孤月冷雁的長卷正好淋漓畫成。 第一百一十一章 暗算(上) 西托大汗慡朗笑聲再起。 小姑娘畫得不錯,他點頭道:果然有我國師曲中意境只是太悲涼些。國師幾時彈曲艷陽和風之下,我國臣民騎馬狩獵,對酒當歌的塞上風景豈不更好? 聞言那國師與我忙齊聲俯身稱是。看我一眼,那國師走近細看,漸漸眼中透出莫明傷感突然又再深深望我,望住我雙眼吟道:策馬出邊塞,一步三回頭,風雪冷月孤雁。 忙躲開那目光,我不甘示弱地接道:朝圣入宮門,九鼎五至尊,雨露梵歌百花。 見我言語中暗語西托此行實為朝圣,文澤嘴角終于展開一抹微笑。雖然云淡風輕,但那時我看在眼里,卻禁不住心花如沐在風中綻放。 西托卻大笑道:小姑娘還是輸了。國師上聯中有他漢名冷雪雁,你莫非叫歌梵花不成? 這我微微沉吟。當著眾多外人之面,難道要說我閨中全名么?正猶疑間突然文浩長身而起,走近我倆朗聲道:踏làng下漁舟,九曲十棹歌,楊柳輕煙荷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