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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澤依言屏退左右,御書房內只余我他二人。他道:講罷。我以首觸地道:奴婢死罪。我斷不肯說。不知過了多長時間,才聽頭頂傳來文澤聲音。我聽見他冷笑道:朕讓你抄書,是讓你借書中故事幫別人來對付朕的么?一個女兒家,也好意思說這種故事! 怎么,原來文澤知道這個故事?我忙道:奴婢不敢,奴婢死罪。他再次冷笑道:死罪可免,活罪難饒。朕該如何處罰你? 我忙道:任憑皇上處罰,奴婢絕無怨言。只奴婢覺得趙將軍非輕浮之輩,這才幫他。請皇上饒過趙將軍。事已至此,我只希望此舉能救趙風。 哼!文澤還是冷笑。他道:自身已是泥菩薩,還管別人?你只任憑朕罰罷。說完,他突拉我起身,猛地擁入懷中。狠狠往我唇上吻去。我驟不及防,電觸一般,渾身顫栗。皇上,我低低嘆息。我舉言又止,他卻霸道地望住我:怎么?敢有怨言?他再次對準我唇,深深吻下久久不放。 我頓感天地旋轉。身飛天外,如墜云端 第十七章 壽宴 但那日,文澤吻過我后,卻并未要我侍寢。 我柳荷煙仍是一界宮女。我白日服侍天子、晚上抄書。《媚行深宮》從聽雨軒帶出后,被我藏于御書房數千圖書之中。我沒有再看雖然媚兒故事仍偷偷流傳宮中,稱為人間傳奇,但她最終未勝,自己化作飛灰敗者終為寇。 我想,沒有人喜歡輸,要學就學qiáng者。 書中自有huáng金屋。我每夜每夜抄寫,圣語、兵法、計策不知不覺,談吐心智,大勝從前。 趙風罰三月俸祿,小懲大戒。趙嬤嬤母子已是歡天喜地。我想其實文澤 與他一起長大,應很了解趙風為人,也不信他真會宿娼。只是事已至此,須得一臺階。 而我,正好為其搭建下階之梯。 再見趙嬤嬤,她除向我致謝外,仍記得那日我對她提的jiāo換條件。 老身不想欠人恩惠。她說:雖然老身不能多說,但或可回答姑娘三個感興趣的問題。姑娘只管問,老身能回答便回答;不能回答,便閉口不言罷了。從此之后,姑娘與老身,兩不相欠。 我左思右想,問出首個問題。我問:她都說林媚兒美,她究竟是怎么一個美法?趙嬤嬤長嘆道:她確實美。不過光一個美字并不足以描述她。她進宮前,有人曾形容她的容貌是人間一絕。但比容貌更絕的是她的歌舞;比歌舞還絕的,是她萬千風qíng。 啊?我也驚嘆,忙拋出第二個問題:媚兒姑娘的確是來自青樓么?趙嬤嬤道:是。她進宮前,原是江南第一名jì。 我心提到嗓子眼,問道:那么,她又因何自盡?趙嬤嬤搖頭,閉口不言。我也不再多問,對她一笑道:嬤嬤,從此咱們兩不相欠。 我日日與文澤見面。仍常講書中故事,助其處理政務。 文澤某次笑言:可惜你是名女子。若生作男兒身,朕豈非多一得力謀士?我見他心qíng好,也笑:若荷煙身作男子,那奴婢豈非被稱作小煙子公公? 小胭脂?文澤問。 我看見他臉色微變。 回皇上,我忙笑著說:奴婢說的不是胭脂,是煙子。煙子公公。 文澤恍然失笑。他笑道:胭脂就胭脂罷。淡淡胭脂淡淡酒以后只有朕與你二人之時,朕便稱你胭脂罷。 我一直不解他心。顯然,他并未忘記浣月山莊中,我與他所言;顯然,他待我不錯,常與我言笑晏晏;而且當日,深qíng一吻但,他為何事后又只字不提? 果然圣意難測。 賭期越來越近。德仁太后一向言出如山,柳荷煙將永世不得見龍文澤。但又有何法?苦苦哀求?撒嬌裝癡?如此獲勝,既非我風格,亦無光彩。輸給太后,贏得一月與文澤朝夕相處,終究劃算我癡心不改,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無限幸福。 這日,良妃生辰。文澤早早離開御書房,為愛妃赴夜宴。 正我專心抄錄《三十六計》之上屋抽梯時,有小太監過來,說良妃親點我名,命前去錦繡宮為其祝壽。錦繡宮內有良妃喜愛的寬闊富麗與金碧輝煌。其院中種滿花糙,雖已是秋日,仍有不敗鮮花盛開。近一年,良妃命人多種石榴樹其中,取其多籽之意,盼望早日為文澤育得龍子。我提羊角宮燈夜行于排排石榴樹下,只覺香風陣陣,冷洌怡人。 突有異香入鼻中,似花非花,似木非木,平生從未聞過。我駐足停下,深吸口氣。一旁引路的小太監見狀面有得色,他說:這是良主子娘家從天竺國找來的名貴花種碧水朝霞。盛夏花開時,朵朵大如小碗。有紅白紫三色,燦若云霞除此宮中,他處均無。 我點頭一笑,繼續前行。 我看見良妃堆金砌玉的屋中,早已濟濟坐滿一堂。立在墻角的huáng金花薰之中有異香索繞其間。那香味十分奇特,聞之通體舒泰。好香,我滿心歡喜。若非是在良妃宮中,我真想多加停留,好好聞一回這種人間奇香。 皇后與良妃兩件紅衣,正一左一右坐于文澤身側。皇后身著大紅宮裝,頭上云髻高聳,佩百鳥朝鳳金花冠,右側cha大紅牡丹宮花。銀盤臉,柳葉眉,身材適中,神qíng不卑亦不亢有月夜靜綻之睡蓮的嫻靜,也有泰山崩于前而不變色之從容正一幅端莊富貴母儀天下的模樣。 良妃上身穿水紅繡牡丹蘿紗衣,下系淺銀灰靜面百折長裙。頭上梳著高高貴妃髻,前佩飛燕金冠,腦后戴玫紅牡丹宮花。 這一后一妃兩人均作紅妝打扮,華美無比。 但皇后就是皇后,只有她能穿正紅。良妃再得寵,于著裝上卻也不敢造次。 文澤見我時,笑意滿面。柳荷煙,他說:良妃娘娘喜歡你,特意派人叫一來這處游戲。我忙施禮道:多謝皇上皇后,多謝良妃娘娘。 參與游戲?我已千方百計躲她,她卻定要窮追猛打。 她們叫我參加一種叫作擊鼓傳花的游戲。果不其然,那紅色花朵一入我手便停下。她們說,要罰我飲酒三杯。素金用托盤端一壺酒并酒杯過來。 酒中必有文章。我想。 中秋夜有菱計摔酒杯,此時難道我能一壺酒全部摔掉? 皇上!我聽見三個女聲同時響起。扭著看去,原來是皇后、同嬪與榮萼兒。三人表qíng各不相同皇后面色平靜,同嬪滿臉焦慮,榮萼兒笑意盈盈顯然大家均知良妃心懷不軌,都想幫我。 良妃面色微變。 文澤微怔道:皇后、愛妃,你們都有何事?三人對視一眼,皇后先說:先前接宮人來報,臣妾娘家諸人已變賣全部田產,籌得二百萬兩白銀,今日已送至宮中入庫。現才想起,與皇上稟奏。請皇上不必擔心西托大汗財物之請。若仍不夠,臣妾自當修書,看家中還有何物可賣。 文澤大喜,牽起皇后的手:皇后果然賢德。你為朕排憂解難,向來不遺余力。皇后微笑道:謝皇上夸獎。此乃臣妾份內之事。 榮萼兒輕笑道:皇后娘娘待皇上之心,可昭日月。臣妾先敬皇上皇后一杯,再為壽星獻舞如何?同嬪也笑。她說:臣妾愿舞劍助興。三人均想引開眾人對我的注意,我自可不再吃酒,也避免再那些玩游戲。 良妃卻心系我身,早設好等我出糗之局,哪肯輕易放過?她敬過皇上皇后,笑面如花,定要罰我。文澤見狀,亦有興趣。柳荷煙,他笑道:今日愛妃生日,你多吃幾杯,朕不會怪你。同嬪與榮貴人兩位愛妃的節目,等你吃完酒再表演不遲。 眾人又將目光投向我。安嬪笑道:怎么,還不快吃?良妃娘娘看得起你,才讓你加入游戲,不要不識抬舉。況且皇上已開金口,莫非你想抗旨不成? 怎么辦?我腦子飛快思考。酒,一定不能吃。良妃既不在酒中下毒,怕也會下催qíng散之類東西到時,我又qíng何以堪? 但若拒不吃酒,便是抗旨。文澤畢竟身為天子,他金口一開,又豈能更改? 我抬頭看見榮萼兒頭上雪色芙蓉,心生一計。于是說道:請與奴婢一把折扇。又向萼兒借芙蓉戴于發側。 我朝帝后上首微微行禮,笑道:承皇上皇后及各位主子看得起,奴婢自從命。只是有酒無曲,豈不遺憾?既良妃娘娘賜酒,奴婢愿獻貴妃醉酒折戲,為主子們助興。 你竟會唱戲?文澤問。他興致更高,笑道:唱罷。朕與娘娘們可都聽著呢。是。我微笑著說。 我打開折扇,拿起酒杯宛轉唱道:海島冰輪初轉騰,見玉免,玉兔又早東升作醉酒狀,將杯子傾斜,酒全部倒出。 我一路慢旋、彎腰、飛眼、微笑拿起酒壺,逐一往每人面前倒酒:好一似嫦娥下九重。清清冷落在廣寒宮鴛鴦來戲水,金色鯉魚在水面朝,啊,在水面朝。雁兒并飛騰,聞奴的聲音落花蔭,這景色撩人yù醉,不覺來到百花亭及至唱完,明確壺中已是空空如也。我這才拿壺假意向杯中傾酒,遙遙朝帝后上首處舉起,作一飲而盡狀。 我分明看見文澤眼中有星光閃動。柳荷煙,他又驚又喜地說:你居然唱得如此之好?!清唱更見功底這花旦唱、念、做均是一絕此段戲五皇弟唱得很好,而朕見你今日所演,竟與他不分伯仲。好! 皇后笑道:皇上,您忘了么?荷煙叔父可是大名鼎鼎的柳三公子。 皇后怎么?怕文澤不知我罪官之后的家世? 幸好文澤并未在意。 對,他笑道:朕竟忘了!你還有什么是朕不知道的?我一身冷汗,忙道:回皇上,奴婢已是黔驢。 聲名累人,還是不要讓文澤對我過多希望。這段戲我七歲那年便跟三叔學過。當時只是小孩心xing,看三叔在家玩得著好看,非學不可。其它戲曲,一概不會。 皇后遞文澤一杯酒。她向他舉杯道:祝皇上得一佳婢。文澤微笑道:眾愛妃一起吃酒。接過酒杯一飲而盡。 良妃面色更難看,對著文澤時卻又微笑滿臉。 眾嬪妃哪敢喝我適才所敬之酒,早換的換,倒的倒。另用它酒吃了。 安嬪一雙眼怒火中燒,恨不能馬上吃我進肚。榮萼兒偷望我笑。同嬪趁人不備,朝做我鬼臉,又伸大拇指。 不多時,文澤醉倒。皇后知文澤今夜會歇于良妃處,令其他人等全部散去。良妃令我留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