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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昂想了一想,道:“此事雖然危險,但玉奴也并非沒有成算之人。況且他姿容不凡,雖然他心中不喜,但果真遇上危險,也多能逢兇化吉。”他微微一笑,又道:“否則玉奴又如何能說動陛下呢?” 劉協一噎,摸摸鼻子,笑道:“同是在朕身邊多年,怎么旁人都不及子脩性情安穩呢?” 曹昂垂眸,掩下心緒,輕聲道:“臣不過癡長他們幾歲罷了。” * 益州永寧郡。 此地原本是巴郡的一部分,興平元年,新來的州牧劉璋將巴郡一分為三,其中江州至臨江便改名為了永寧郡。 此刻臨江北岸的商販洗衣婦中忽然一陣sao亂,人們紛紛避讓。 原來是來了一伙輕薄少年。 只見這群少年,個個頭插鳥羽,腰系鈴鐺,攜弓挎箭,一路走來,叮鈴作響。他們坦然走過人們讓出來的路,偶有幾人還隨手從商販未來得及收走的攤子上撿兩枚果子。眾商販雖然心中不忿,卻還要堆出笑臉來,待他們走過后,才搖頭嘆息. “嗐,這幫子錦帆賊!” 這些少年才不管人們怎么說,徑直上了岸邊相連的輕舟。 那停靠的輕舟,竟是以錦繡維系的。在這樣的戰亂之時,可見船主人的豪富。 為首的少年小心挑開輕舟簾幕,彎腰探身進去,笑道:“甘大渠帥,還看書呢?” 甘寧斜臥倉中,正按著一本《左傳》苦讀,恰好遇到一字,怎么都記不起念什么來,忽然被打斷,大感不悅,翻身而起,一把揪過少年頭上的鳥羽,罵道:“老子跟你說過多少回了?別打擾老子讀書!”將那鳥羽往倉內火爐上一燎燒化了,又道:“早叫你們把這鳥毛拔了,鈴鐺也解了,叮叮當當吵死人!” 沈彌撓撓頭,有些心疼得看著被燒成黑棍的鳥羽,這可是他精心挑選的。他癟癟嘴,道:“這不都是當初跟渠帥您學的嗎?如今您捧起了書本,嫌棄兄弟們輕浮了。那您是成長了,但兄弟們那不是……還年輕嘛。” 甘寧眼睛一瞪,罵道:“你說誰老了?” “不是,不是,”沈彌忙笑道:“弟弟不是那個意思……那什么……”他忙轉移話題,“弟弟這次是來請渠帥的,婁發來信,說他這次在江中又盯上了一隊富豪,隨從足有百人之多,是筆大生意。請您去親自坐鎮呢!” 甘寧重又躺下來,翻開書,“老子不去。” “這……” “老子好歹也二十的人了,以后不帶著你們瞎胡鬧了。” 沈彌大驚失色,在旁邊跪下來,覷了一眼老大手中的書,一頁字不認識一半,囁嚅道:“老大,這書到底有什么好看?把你的魂兒都勾走了。如今連弟兄們也不要了嗎?” 甘寧踹他一腳,“跟老子這哭天抹淚裝女人呢?你怎么不想想以后?咱們劫船的名頭已經響遍益州與荊州,各處也有派人來跟老子兜搭。老子暫時還沒想好跟哪一處做官,先讀點書,做好準備。”又道,“等老子做了官,還能忘了你們?你也快回去讀點書,換身行頭,以后跟著老子出去,不要丟了老子的人。” 沈彌傻乎乎聽著。 忽然就聽船外又快步來了一人,那少年隔著簾子道:“渠帥,不忙過去婁發那里了。婁發說大生意黃了,那人看著侍從眾多,劫下來一看,卻滿船艙都是竹簡書籍。” 甘寧聞言,卻是眼睛一亮,起身拔劍,出了船艙,斬斷系船的錦繡,毫不心疼,問道:“婁發在何處?” “就在臨江三段處。” 甘寧這便命人搖起輕舟,借著水勢,迅疾而去。他趕到之時,就見江心倒扣著幾只沉船,被沉船所阻,有十幾只木箱浮沉在水面上,其中有幾只木箱破損打開,露出里面密密的竹簡來。 “把東西都給老子撈上來!”甘寧不等船停靠,一大步跳到婁發所在的船上。 婁發正扳著甲板上一位渾身濕透的華服少年看,有些猶豫,“這人殺了著實可惜……”自來殺人越貨,他們在江心搶了財物,自然沒有留下事主尋仇的道理。 但是這少年實在美麗,叫婁發這樣的莽漢也覺難以下手。 甘寧上前來,俯身正對上那少年寒玉般的一雙眸子,不禁也覺驚艷,倒是明白婁發為何下不了手。他推開婁發,伸手捏住少年右手,將他手指掌心細細捻過,摸到他食指與中指間微硬的肌膚,便知道這少年必是常年執筆;而掌心的一層薄繭,則說明少年也習武。少年樣貌不似本地人,身著華服,又侍從眾多,且能隨船帶了這許多書,想必是世家大族子弟,興許也是避戰亂南下的。 甘寧心中有了計較,便扶少年起身,寬衣為他披上,哈哈一笑,咬文嚼字道:“小人姓甘,名寧,字興霸。手下莽撞,驚擾了公子。還請公子勿怪。公子看著不似本地人,來此是探親還是尋友?小人在這永寧郡中,也算得上一號人物,眾人都喚我一聲渠帥,興許能幫得上公子。” 那少年攏緊了身上錦衣,垂眸似是在忍氣,靜了一靜,落水凍得青白的雙唇一動,輕聲道:“在下自長安而來,確有事相求于……甘渠帥。” 這少年正是馮玉。 當日馮玉在長安,于蘇危軍中領了中軍校尉之職,但他生就一顆七竅玲瓏心,怎么會不懂——蘇危并不是如常用他,而是更為了保證他的安全。這對于旁的世家子弟也許是尋常事,對于馮玉來說卻像是一種羞辱,他又想到皇帝那日在楊彪府中所說的話,更覺寢食難安,終歸還是在大軍離城前,于未央殿中向皇帝討了這樣一樁差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