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按照六百里加急的速度來說,每個時辰都要在驛站換新馬而行,馬換了,馬上騎士未換,此時淳于陽來到呂布面前,已是馬上奔馳了近六個時辰,灰頭土臉,疲累不堪,見呂布無恙,松了口氣才覺出腰身酸軟,大腿內側劇痛來。 呂布見淳于陽站立不穩,竟伸手扶了一扶他,道:“陛下遠在長安,如何知曉我遇險?” 淳于陽捧著水囊猛灌一氣,抹著嘴道:“陛下接了袁紹表奏你為司隸校尉的文書,便知他要對你下手,怕你不知,忙命我前來告知。陛下也說不知是否還來得及,好在你還算機警,看來是無事。” 呂布才從袁紹暗殺中死里逃生,又遇上六百里加急趕來的淳于陽,想到小皇帝對自己一直以來的回護關照,出長安城飄蕩了這么久,才知一個像小皇帝一般的主君是多么難得。 呂布掩面,嘆道:“可恨我那日激憤,當街殺了王允。” 若是私下動手,遮掩過去,說不得此時他仍在長安做著溫侯大將軍。 淳于陽緩過一口氣來,倚馬而立,望著滿面風霜的呂布,嘆道:“現下說這種話還有什么意思?總之你眼下沒事兒,我的話也算帶到了,這便回去同陛下復命了。” 呂布一愣,道:“你這就要走?陛下可有別的話?” 淳于陽道:“陛下只怕你給人害了,接到消息立時就叫我來見你,哪有功夫交待什么話?你好好的,別再鬧出什么事兒來了,陛下跟你師生情重,總有再用你的時候。盧植一去,你沒見陛下把盧植的幼子盧毓帶在身邊,教導撫育,好似對親弟一般,對那孩子有多好。” 呂布難過道:“我原是想做了司隸校尉,便迎陛下回洛陽。我如今在外,縱寫了書信,也無法叫陛下知曉。” 淳于陽默了一默,道:“你再有話時,叫人送到長安伏德處,他會轉呈給陛下的。”又道,“世道不好,你多保重。” 呂布眼見他這就要走,竟生出不舍之心,此時此刻,淳于陽就好似皇帝的化身一般,莫名叫他心安。 淳于陽重又上馬,道:“我來時路上越過了一隊人馬,看方向也像是要來找你的。你找好接應之人了?” 呂布一愣,道:“沒有啊。”忽然臉色一變,道:“莫不是袁紹的伏兵?” 淳于陽道:“別慌。咱們先藏起來。”他解下腰間印信,遞給親兵,要他往此地郡守處借兵,又道:“我快馬前來,陛下派出的數千人馬就算趕到,總也要一日過后了。” 呂布與淳于陽領著眾人才在河岸邊灌木叢與蘆葦蕩間藏好,就見一隊人馬趕到岸邊渡口。 那隊人下了馬,看河岸上腳印紛亂,為首文士朗聲道:“溫侯既已渡河,何不現身相見?我等奉太守張邈之命,特來此迎接溫侯。” “你跟張邈有交情?”淳于陽低聲問道。 呂布搖頭道:“他是袁紹的人。” 兩人見這隊人不過十余人,且都作文士打扮,縱然是袁紹的人,也攔不住自己這方百余騎兵。而如此躲藏下去,終究不是辦法。 呂布便起身道:“張邈找我作甚?” 淳于陽帶著長安來的十余人,仍是矮身藏在蘆葦叢中。 為首的那文士轉向呂布,笑道:“在下陳宮,久聞將軍威名,特來恭迎,有要事相商。”竟是當初力推曹cao做了兗州牧的謀士陳宮。 淳于陽瞇細了眼睛,打量那陳宮,記下他所說的話。 而長安城未央殿中,賈詡委婉道:“其實如馬超、李利、張繡這等后起小將,只要給他們施展空間,善加栽培,翌日未嘗便輸于溫侯。” 劉協自知調兵往司隸之事,逃不過眾人耳目,他雖然打著緝拿呂布的招牌,實則是要救呂布,也許能瞞一瞞士人,卻瞞不過賈詡這等老狐貍。 劉協垂眸道:“朕非是為了救溫侯。”擺手示意他退下。 賈詡與皇帝親密度不夠,便不好再問。 待賈詡退下,殿中再無旁人,曹昂才問道:“那陛下是為何要救溫侯?” 這般興師動眾。 第83章 為什么要救呂布? 在實際的利益之外, 為什么還要救呂布? 劉協捫心自問,是為了彌補上一世的遺憾,是“從前我沒得選, 如今我想做個好人”?還是這具軀殼少年的心太過柔軟? 許多話涌到嘴邊, 劉協最終只看著曹昂微微搖頭, 一個字都沒有吐露。那些屬于過去的,就讓它留在歷史的風煙里。那些還未來到的,又何必著急去尋找答案。 曹昂望著皇帝的背影,伴他拾級而上,登上未央宮角樓高塔, 望著城中萬家燈火, 好似滿天的星都落入了長安城。 他陪伴皇帝近五年, 每當感覺好像對皇帝有所了解的時候, 就會再度發覺皇帝新的一面。 皇帝年幼繼位,有著超越年齡的成熟與智謀。很多時候皇帝好像沒有感情, 他不會懼怕,不會動搖, 不會慌亂,不會軟弱。一切屬于人的弱點, 好像都不屬于他。但那只是表面, 大約兩年多的陪伴之后, 曹昂就察覺了,皇帝不是沒有屬于人的弱點,他像普通人一樣, 也會懼怕,也會動搖,也會慌亂, 甚至也會軟弱。可是那樣的時刻太過稀少,且又太過短暫,如果不是日夜相伴皇帝左右,幾乎難以捕捉。 不知為何,當他問出“陛下為何要救溫侯”,當皇帝向他輕輕搖頭不語,曹昂覺得,這就是那鮮少的、屬于皇帝的柔軟一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