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8節
“卻未曾想到,太子爺親自命人為我調制的香里,卻有雷公藤。” 兩相疊加,她又吃又聞多年,這才體弱多病,藥食難救。 太子妃突然笑了。 她撐著手坐起身,靠在床畔邊看方幾上的博山爐。 因她常年需要燃香,太子給她賞賜了各種各樣的香露,名貴的、精致的,甚至就連孝慈皇后的一件遺物,也都給了她。 她曾以為這是最好的愛,卻沒想到,是最狠的毒。 鄭姑姑見她面容恍惚,不由低聲勸:“娘娘,或許這是外人所為,畢竟這宮里也并非殿下一家之言。” 原來這長信宮并非李錦昶一人,太子妃掙扎多年,對自己的病癥很是疑惑,才慢慢開始調查。 這一查,才查出那補養的藥里有極為微量的烏頭。 烏頭是劇毒,但這么少的量,無論如何也吃不死人。 可若是常年吃呢? 年年月月,日日不斷,多微末的毒都能殺人。 不過是快和慢的區別罷了。 陳輕稚低頭看向鄭姑姑,看到了她臉上難得淚痕,也看到了她眼尾的心疼。 到頭來,還是有人全心全意為她,為了讓她好過,竟說些謊話哄騙她。 陳輕稚道:“原來我當真以為是旁人,畢竟那時候東宮位置不穩,那么多娘娘高居主位,太子殿下隨時會成為階下囚,若要害,當然是害我這個太子妃。” “可現在呢?” 現在宮中可是太子一家獨大,整個宮中,就連德妃淑妃都要退避三舍,難道還有人會專門去害她。 圖什么,為什么,又有什么意義? 若是此時暴露馬腳,豈不是給太子送把柄,還嫌九皇子在詔獄不夠慘?想要去陪他? 鄭姑姑剛剛確實是在安慰太子妃,見她雖病痛卻依舊清醒,心疼地嘆了口氣。 “娘娘,既然如此,那細眉那邊可還要查?” 太子妃便笑了。 “細眉的命是我救,我原以為她對我忠心耿耿,但香有沒有換過,她能查不出?” 自從皇帝昏迷后,她的病就愈發重了。 她心里起疑,總覺得她所用之藥或者所聞之香出了差錯。 也是那時,她才讓細眉進出尚宮局,調查藏香之事。 若是香被換過,或者被人做了手腳,細眉這樣的老手不會看不出來。 但每一次,細眉都回來稟報說并無差錯。 并無差錯,可她的病卻越發重了。 鄭姑姑道:“坊間藥師皆言新換的安神香中雷公藤的藥量更重一些,所以娘娘身體不適,才會突然心悸,身體越發難以支撐。此事也是臣之過,細眉是臣選的人,臣萬萬沒想到,她竟會恩將仇報,枉顧娘娘對她的一片慈心。” “娘娘,可要換個人?” 太子妃垂下眼眸,緩緩搖了搖頭:“不了,就還用她吧,反正咱們也知道究竟是什么害得我中毒頗深。” 光憑香中的雷公藤,只能讓她體弱頭疼,但若疊加藥中烏頭,她才會越發孱弱,日夜難安,夜不能寐。 若非如此,這東宮后殿的宮女姑姑,豈不是都要病弱而亡? 且只有她,只有她才會如此。 太子妃幽幽說道:“這安神香到底沒有安神,那養神藥也終究沒有養神。” “如今他皇位將得,馬上便要千秋萬代,我這樣替他做過那么多臟事的人,又如何要留著呢?” “所有見過他不堪的人,他都不會留。” 鄭姑姑膝行上前,緊緊握住太子妃的手:“娘娘,舅爺對您可是一片慈愛,他絕不會任由您病逝,此事臣一定稟報舅爺,待他理清思路,再來看如何救治您的病癥。” 陳輕稚低下頭,輕輕拍了拍她的手:“好,我聽你的。” 鄭姑姑這才松了口氣,臉上略勾起一個笑:“娘娘,之后的事要如何cao辦?” 陳輕稚道:“他想要卸磨殺驢,可也要看看驢還能不能任由他差遣。” 太子一生所愿就是君臨天下,其余任何人事,于他皆無用處。 陳輕稚輕聲笑笑:“原來我一葉障目,看不清是非,如今倒是清醒了。” “咱們就送他一個盛大的登基大典。” 主仆兩人剛說到這里,外面就傳來小鴛的聲音:“娘娘,殿下到了。” 鄭姑姑立即起身,把香爐擺在床榻邊,又取了個橘子站在那剝。 李錦昶進來的時候,太子妃正低頭咳嗽。 她面容秀美娟麗,若是健康,那定是個如花似玉的美人。 可如今卻面色蒼白,嘴唇無色,就連眼眸都失去了往日的光彩,變得蒼茫而灰敗。 李錦昶面上頓時泛起一股說不出的心疼。 “棗娘,你怎么又昏倒了?” 他快步來到陳輕稚面前,直接坐在她身邊,一把握住她的手。 陳輕稚被他握住手,眼中頓時便含了淚,低頭不愿意看他。 李錦昶無奈地嘆了口氣。 “棗娘,嫣兒的事不是我故意瞞你,”他聲音低沉,“只是那時少年輕狂,總覺得自己可以掌控一切,才做出如此的事來。” “且當時長生身體孱弱,產后抑郁,我才出此下策。” 陳輕稚聽到這里,心中泛起一陣陣的惡心。 旁人不知,她或多或少能猜到一些。 原本以為他們發乎于情止乎于禮,誰知真相卻如此不堪。 就連他現在握著她的手,她都從心里發寒。 “當時大錯已鑄成,我怕你傷心難過,便一直不敢告知于你。” “后來嫣兒越來越大,駙馬將其視為己出,我就更不能讓嫣兒身份尷尬,對不對?” “咱們都是做父母的,自當要為兒女考慮,但如今總有人或明或暗想要嫣兒嫁給宿兒,又有那日宮宴之事,我這才出此下策。” 說到這里,李錦昶微微一頓,聲音帶著悲痛:“棗娘,宮里人人都不信我,但你不能。” 陳輕稚猛地抬起頭,悲痛欲絕地看著他。 她眼眸里布滿紅絲,眼眶紅腫,一看便知已經哭了許久。 即便如此,她眼眸中也沒有恨。 只有難以言說的悲傷。 “可是太子爺,您也未曾信我。” 陳輕稚眼皮一抬,被悲絕的目光就那么扎入李錦昶眼眸中。 “若您早些說,早些告知我此事,我也不至于在自己的生辰日被打個措手不及,險些氣急攻心,不能自已。” 陳輕稚如此說著,晶瑩的淚再度滑落。 她哽咽地道:“您知道我有多心痛嗎?” 李錦昶幾乎無法承受她的目光,一把把她抱進懷里。 “我錯了,棗娘,我錯了,我對不住你。” 陳輕稚看著眼前青松仙鶴帳,輕輕勾起唇角,眼淚卻順著臉頰滑落。 怎么止都止不住。 她只是替年少單純,稚氣未脫的自己而悲傷。 “殿下,咱們夫妻攜手經年,經歷了太多事,一起吃過苦,也一起享過福,說一句同甘共苦不為過。” 陳輕稚的聲音輕緩,帶著迷離的眷戀。 “我時常想,待到殿下榮登大寶,咱們便能真正攜手天下,到時候會是怎么美妙的日子。” “可我似乎等不到了。” 陳輕稚深深嘆了口氣。 李錦昶抱著她的手微微一緊,兩個人都看不到對方的表情,卻猜測著彼此的心意。 “棗娘,你莫要詛咒自己,太醫院都說只要你好好靜養,一切都會好起來,你難道不想看著端兒被立為太子,風光無限?” 陳輕稚又笑了。 這一次,她笑聲里卻只有悲苦:“我自己的身體,我自己很清楚,殿下莫要再哄我。” “死,我原本是不怕的,殿下待我真誠,多年來東宮一直以我為尊,沒有任何人敢在我面前僭越,我很知足,便是死了,我也相信殿下能好好教導端兒,把他養成流傳千古的明君。” “但現在,我怕了。” “殿下今日可以隱瞞嫣兒的事,是否還有其他事瞞著我?讓我一直活在謊言中。” “我不敢死了,我若是死了,端兒又當如何?” 李錦昶緊緊抱著她。 手上用力,仿佛要把她揉進身體里。 “別胡說,你不會死,你會長長久久陪著孤,”李錦昶一字一頓說,“棗娘,我對天發誓,今生只對你隱瞞嫣兒一事,其余諸事皆由你知。” “若有半句謊言,我愿……” 李錦昶話還沒說完,便被陳輕稚打斷:“殿下慎言。” 她伸出手,這才輕輕環住李錦昶的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