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0節
康嬤嬤心疼地看著她,只能輕輕拍撫她顫抖的后背。 李長生端起酒杯,仰頭一飲而盡。 新釀的葡萄酒本來會有葡萄該有甜味,甜中略帶一點酸,一點澀,一點陳年的酒香。 但這一口酒喝在李長生口中,卻只有無盡的苦澀。 “這酒一點都不好喝。”李長生說著,眼淚徐徐而落。 康嬤嬤心疼得不行:“殿下,不好喝便別喝了。” 李長生卻不肯放開酒杯,被康嬤嬤一把握住手腕:“殿下!” 李長生索性把酒杯推給她,直接抓住了酒壺的細口。 “嬤嬤,夫君死了,死得不明不白,我卻什么都做不了。兵器司的監正腰牌還在我手中,這么多年兵器司也一直由我掌管,他卻要說兵器司也不能穩定。” 李長生死死抱住康嬤嬤的腰,趴在她身上痛哭。 “他說我懷疑他,他又何嘗沒有懷疑過我?他忘了我們當初的誓言,忘了嫣兒的出身,也忘了我這么多年替他盡心盡力,把兵器司牢牢抓在手里,沒有讓外人沾染。” “他明明知道的,定國公的死跟兵器司又有什么關系呢?” 李長生哭得幾乎要斷氣。 康嬤嬤心疼得不行,她輕輕抱著李長生,像哄孩子那般哄她:“殿下,公主,咱們不想了好不好?咱們就平平安安在公主府過日子,以后給郡主尋個好人家,也給世子找個好先生,郡主和世子,才是您的血脈至親啊。” 李長生沉默了。 “我不甘心,”李長生死死捏著酒壺,“可我不甘心啊嬤嬤,這么多年,我費盡心機,為的不就是這一天。” “我自己沒能完成的夢想,我想讓嫣兒完成,哥哥應該知道我的,他應該知道的。” 康嬤嬤自是知道李長生的心思,她心里憐惜,原本不想點破她心里的美夢,可定國公死了,定國公府頃刻便要覆滅。 康嬤嬤滿心都是李長生,她很清楚此刻必要喊醒她。 “公主,當年太子殿下同公主盟約時,先太子妃可還沒薨逝,那時候陳氏也還未曾上位,安郡王李端還是個吃奶的娃娃。” “那時候,陳家還未成為殿下的心腹,公主啊,時間如水,滄海一粟,從公主出嫁那日起,已經過去十六年了。” “如今的殿下已是意氣風發時,他不再是母親早亡的年輕太子,也不再是毫無援手的孤獨儲君,他已經擁有了想擁有的一切。” “公主,您已經同定國公誕育了世子,而安郡王李端業已長大,您想,在太子殿下心里,是郡主重要還是郡王重要?” “公主,您雖姓李,但郡主可姓鄭,與其讓兵器司落在外人手里,太子殿下為何不趕緊收回,攥在自己的手掌心呢?” 康嬤嬤伺候公主長大,對李長生的性子最為了解,同樣的,她也看著李錦昶長大。 對于這一對天家兄妹,康嬤嬤再了解不過。 這些話她早就想說了,只是壽寧公主心中還有奢求,還有幾分期許,她才沒說出口。 現在,經過章宜郡主落水一事,康嬤嬤才發現壽寧公主不能再糊涂下去了。 康嬤嬤道:“公主啊,您跟太子殿下早就不是一條心了,你們所要尋求的未來,早就截然不同。” 這句話,徹底點醒了李長生。 李長生的眼淚流得更兇,她右手一把抓起酒壺,猛地砸向地板。 “弄這些小恩小惠,又有什么用呢!” 只聽啪的一聲,青瓷酒壺碎成無數殘片,濃郁的葡萄酒香滿溢出來。 康嬤嬤正想去安慰李長生,卻見李長生猛地睜大眼睛,死死盯著地上碎裂開來的酒壺。 “公主?”康嬤嬤順著她的目光看去。 只見青瓷酒壺已碎得無法重合,壺身整個裂開,露出里面的壺底。 這一抹明亮的藍色,刺痛了李長生的眼。 李長生緊緊握住康嬤嬤的手,眼淚漸漸收回,聲音也變得嘶啞起來:“這酒有毒。” 第89章 【二合一】多謝你愿意救…… 李長生畢竟宮中長大, 對宮里這些爾虞吾詐并非毫不了解。 相反,她跟李錦昶從小就被教導如何識別毒藥,對一些宮中常見的毒藥也是耳熟能詳。 只是在這李錦昶已經當家作主的長信宮里, 她實在也想不到,自己會被人下毒。 這一大意,差點著了道。 李長生聲音嘶啞, 帶著無盡的怨恨:“這是孔雀膽。” 孔雀膽的制法特殊,需要取用孔雀膽加多種有毒草藥一起熬制, 最后可熬制成明藍色的毒藥。1 這種毒藥不會如同見血封喉一般立即要人性命,但長時間服用依舊可殺人于無形。 服毒者經脈盡碎, 心肺陣痛,藥石難醫, 最后會如同心絞痛急發那般過世。 不是鴆毒,卻依舊陰狠要命。 康嬤嬤上前彎腰察看, 末了道:“公主,這毒藥是久熬成黏稠液體, 涂抹在酒瓶底部。” 這是精心準備的毒酒。 這樣可在驗毒之時逃過勘驗,因上層酒液是無毒的,銀針不變色, 試毒黃門也不會中毒身亡,什么都驗不出來。但若是一瓶飲盡, 便會把壺底的毒液一起吃下,連續飲用多日便會毒發身亡。 康嬤嬤比壽寧公主要更懂宮里的彎彎繞繞,此刻自然便什么都明白了。 她面色蒼白, 緊緊摟著不停發抖的壽寧公主:“公主莫怕,還有嬤嬤在,以后再不會出如此差錯。今日是嬤嬤的錯, 嬤嬤太相信御膳房,也太相信太子殿下了。” 壽寧公主跟太子殿下到底是什么樣的關系,外人不知,她這個從小教養壽寧公主的奶嬤嬤又怎可無知? 這酒是御膳房特地送來的,以壽寧公主的身份地位,宮里又哪里有人敢明目張膽毒殺她? 唯一會下手的,敢下手的,到頭來便只有那一個。 尊貴無比的,壽寧公主一母同胞的嫡親兄長。 壽寧公主漸漸停止了流淚。 她松開康嬤嬤,低頭擦干臉上的淚痕,低沉道:“把酒瓶仔細收起來,莫要讓人發現它碎了,另外換一瓶給御膳房交差。” 康嬤嬤嘆了口氣:“是,公主也別多想,說不定此事另有因由。” 壽寧公主苦笑出聲:“如今除了他,又有誰會想要殺了我?” 康嬤嬤不知如何回答,便沒有回答。 壽寧公主等她收拾好東西退下,雅室里重新恢復安靜,她才靜下心來,開始思考這些時日的那些不易覺察的片段。 她深思良久,直到燈花跳了三次,才徹底從過往的回憶里跳脫出來。 壽寧公主淡淡笑出聲來。 “原來啊,一切都只是我的一廂情愿。” 這一夜,整個盛京注定不太平。 除了長信宮中,便會朝臣氏族也都無法安眠。 大抵只有知道李宿決定的姚珍珠睡得踏實。 次日清晨,姚珍珠早早醒來,也沒怎么懶床,直接就叫了起。 昨日湯圓未曾去宮宴,這會兒便上了前來:“小主,御膳房那邊有個王jiejie昨日來尋你,道若是這幾日小主有空,便派人去傳她,她想來拜見小主。” 姚珍珠梳頭的手略微一頓:“王婉清?” 湯圓點頭:“是。” 姚珍珠想了想,今日確實沒什么大事,便道:“你尋個小宮女去御膳房說一聲,讓她下午便過來吧。” 湯圓福了福:“是,奴婢知道了。” 姚珍珠心里惦記李宿,怕他今日依舊胃痛,便讓湯圓一并問了前頭,知道李宿正準備用早膳,便道:“同賀公公說一聲,我這就去同殿下請安。” 姚珍珠匆匆忙忙換了身鵝黃繡迎春襖裙,頭上盤了牡丹髻,便出了門。 她到前殿時,李宿正在膳廳里等她。 姚珍珠一進去就把目光落到李宿身上,見他面色如常,氣定神閑,這才略微松了口氣。 “殿下早安,”姚珍珠福了福,“早晨可是好些了?” 李宿指了指身邊的椅子,讓她過來坐下:“托珍珠的福,孤今日已好全。” 姚珍珠見他臉上卻是未有病容,這才笑道:“臣妾未做什么,哪里值當殿下如此言說。” 李宿對賀天來點點頭,讓他開始傳膳,一邊對姚珍珠溫柔道:“因珍珠昨日幫孤按揉,又細細說了許多話,孤這才能痊愈。” “珍珠才是孤的福星。” 李宿如此說的時候,早春的陽光映進屋來,點亮他一向冰冷的眉眼。 姚珍珠迅速低下頭,甚至不敢繼續看他。 “今日吳魚羊好像特地做了煎餅,”李宿聲音里都有了笑意,“我不能吃,你替我嘗嘗吧。” 吳魚羊做的是雜糧煎餅。 當小黃門布好膳桌之后,姚珍珠才發現這雜糧煎餅是魯地的特色,盛京當地百姓都不怎么常用。 這種煎餅個頭很大,一張足有碟子大,用的是各種雜糧磨成的粉,里面不放任何配料的時候,吃起來有一股很純粹的谷物香味。 若是抹上現炸的rou醬,配上青瓜、蛋餅,便又是另一種味道。 姚珍珠看李宿乖乖吃了一碗粥,又開始吃面條,這才徹底放了心。 她自己卷了個煎餅吃,然后又直接把煎餅掰碎,放入胡辣湯里,吃起來又韌又軟,別有一番風味。 “殿下,這煎餅做好后可以長時間不腐壞,倒是可以當作軍糧來用。只是吃的時候會有些干,拉嗓子,得配熱湯來吃。” 李宿卻道:“你之前做的那個面餅倒是挺好,只要熱水一煮,配些菜便能吃,就是成本略高,制作起來也略有些麻煩。” “殿下,其實若是有專人來做,面餅是不麻煩的,而且一鍋油可以炸許多面餅,也不算太過奢靡。” 最重要的是,若是行軍途中能吃上熱湯面,士兵的精神一定會大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