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節
“殿下,屋里已經燒了火龍,還擺了三個火盆,再加煙氣太重,姑娘會喘不上氣來。” 這屋里都跟夏日似的炎熱了,再加個火盆,回頭人病沒好,再給熱中暑。 李宿頓了頓,這才意識到屋子里悶熱得讓人喘不上氣。 他低頭看了看姚珍珠,轉身從臥房走出去。 來到外間,他對如雪道:“讓你們姑姑再去請太醫,記得要叫周銘,務必把人治好,治不好的話……” 李宿冷冷哼了一聲,一掀門簾,大步走了。 如雪這才長舒口氣,跟聽瀾說了幾句,便去請太醫。 這么一折騰,太醫周銘到的時候已經是傍晚了。 再過幾日就要過年,又已經交課業,上書房便關了門,等待明年皇帝陛下御筆朱批開年大吉,再重新開課。 太孫殿下不去上課,昨日便領著頗為喜歡的新宮人出宮玩賞,結果回宮路上就遭到襲擊。 這種事李宿從小到大遇到太多次了,每次都是按規矩上報給護城司、儀鸞司及直隸總督衙門,最后都是抓三五個沒什么用的小角色,砍頭了事。 因此,這一次李宿也不瞞著。 不過這一次李宿不是孤身一人,他身邊還有新寵姚宮女,而姚宮女又忠心護主,為了保護李宿身受重傷,至今重病不起。 周銘跟在周萱娘身邊,嘆道:“其實姚姑娘的傷不重。” 昨日他不當值,是同僚王三七過來看的病,今日也同他說了脈案。 周萱娘卻道:“姑娘細皮嫩rou的,哪里見過這樣的事,這一受傷可不就有些兇險,大人當要仔細醫治。” 她頓了頓,又道:“殿下那頭可是擔心的。” 周銘跟周萱娘是同鄉,都是盛京以南耀城周家堡人,同周萱娘還有些沾親帶故的姻親關系,因此他進入太醫院后,便得了李宿的賞識,多為毓慶宮當差。 不用說姚珍珠護駕有功,已經被封為七品詔訓,便她依舊是司寢宮女,周銘也得好好診治。 這可是太孫殿下如今最寵愛的宮女,若是當真出了差錯,他也不用再來毓慶宮行走了。 “得嘞,”周銘拍了拍自己的藥匣子,“表姐您放心,姚姑娘這病我一定能治好。” 周萱娘得了他的包票,這才松了口氣。 周銘家中世代行醫,別看他年輕,如今只是個太醫院的醫正,但手上的功夫卻很到家。 比太醫院那些白發蒼蒼的院使也不差。 昨日出了那么大的事,整個毓慶宮都有些風聲鶴唳,小宮人們害怕,不敢出門,這會兒回廊里也就只他們兩人。 周銘沖周萱娘擠眉弄眼:“表姐,殿下真的情竇初開了?” 那跟個冰塊一樣的青年人,無情無欲,冷心冷肺,也有沖冠一怒為紅顏的一天? 周銘怎么想,怎么覺得怪。 不過這接連兩天急召太醫,無論到底為何,總歸姚姑娘的命太孫殿下是很在乎的。 周萱娘白了他一眼,這會兒心情也緩和許多。 “若是以后有機會,你同姚姑娘多說幾句話,你就知道為何了,”周萱娘邊說邊笑,“那姑娘討人喜歡著呢,不說殿下了,就連我都喜歡。” 周銘挑眉,若有所思點了點頭。 待來到后殿,周萱娘便說:“姑娘如今安置在后殿的東配殿中,中午過后又開始燒,藥食不進,大人可得好好看看。” 待周銘報名得進東配殿,來到了床榻前,便看到姚珍珠滿臉的汗。 這會兒配殿里有周萱娘、如雪和聽瀾,都是宮人,周銘是不需要特別避嫌的。 他在窗邊的椅子上坐下,隔著手帕給姚珍珠診脈。 不多時,他又看了一眼姚珍珠的面色,這才收回了手。 “姑姑,”周銘道,“姑娘手上的傷已經處理好了,現在看并未發炎,不過……她受驚過度,寒氣入體,這才發了熱。” 周萱娘懸著的心,終于落了下來。 “姑娘藥食不進,這可如何是好?”她隨即又皺起眉頭。 周銘頓了頓,道:“我可以給姑娘行針,可以暫時把熱癥退下來,待醒來再用藥調理便是。” 周萱娘忍不住道了一聲佛偈。 待到周銘給姚珍珠行針之后,她很明顯不再夢囈,眉頭也漸漸松開,恢復成安睡的樣子。 周銘寫了脈案,又開了方子,叫醒了再開始用藥,這幾日吃食也要清淡些,如此這般叮囑了聽瀾幾句,聽瀾都認真記下。 待從東配殿出來,周銘忍不住看了看周萱娘。 周萱娘:“怎么?” 周銘低聲道:“表姐可知道,咱們家世代行醫,卻也有一門從不外露的絕學。” 周萱娘心中一緊,她左右瞧了瞧,道:“我家只做藥材生意,同本家離得遠,并不太清楚。” 周銘就說:“我只學了一分,不過也能看出大概來。” 行醫者,望聞問切。 觀其面,便知其癥,亦或者能推其命。 周萱娘不叫他繼續說,待回到她的臥房中,她才道:“你剛才看了姚姑娘的相?” 周銘點點頭,又搖搖頭:“我不是故意看的,只是要切脈,自然要去看一看病患的氣色,捎帶腳看了一眼。” 他這本事,大多也只能行醫問藥的時候予以輔助,那些什么神乎其神的八卦易學,他一概不會。 周萱娘也知道看不出什么來,長信宮中,天子在側,所有人的面相都不好判斷。 不過周銘還是道:“這位姚姑娘,從面相上看是個開朗之人。她額頭飽滿,眉目舒展,耳朵后貼,足見其心寬體胖,心胸豁達。” 這其實是以面看性格。 周萱娘點頭:“正是如此,性子活潑開朗,從來不計較小事,且熱心又友善,是個好姑娘。” 周銘琢磨了一會兒,低聲道:“我看不出她的命途,不能得知她后半生如何,卻能看出她命帶富貴,衣食無憂。” 對于一個宮女出身的宮妃來說,命帶富貴,衣食無憂,已經是極好的命格了。 就連周萱娘都感嘆:“姚姑娘是個好命人。” 陪著太孫殿下出宮一次,便舍命救駕,因此受傷。 大難不死,必有后福。 可不是個好命人嗎? 第37章 不愧是殿下看中的女人。…… 周銘肯定道:“是的, 雖然我功夫不到家,但隱隱覺得,姚姑娘是我見過這么多病患中, 命格最好的。” 剛剛許多話,周銘都沒有講出口。 一生富貴,衣食無憂, 這是多少人的愿望? 周銘出了毓慶宮,回頭又瞧了一眼這偏安一隅的宮室, 心中卻想。 不知道自己半吊子算命功夫,這一次準不準。 不管周太醫如何想, 他的針灸術確實極好。 到了前半夜,姚珍珠的燒便退了下去, 整個人也安靜下來,不再夢魘。 次日清晨, 姚珍珠在一陣鳥語聲中醒來。 她只覺得渾身都輕松了,所有的沉疴都已消散, 留在身上的只有暢快。 大病一場,如同隔世重生,有種不真切的恍惚之感。 姚珍珠撐著手肘坐起, 頓時覺得自己腹中空空,餓得一點力氣都沒有了。 聽瀾正趴在床邊, 一聽到動靜,立即醒過來:“姑娘!” 她一看到姚珍珠坐起,眼睛便亮了。 “姑娘可是好了?”聽瀾忙起身, 給她倒了一碗蜂蜜水。 姚珍珠淺淺喝了,干澀的喉嚨得到撫慰:“好多了,辛苦你了。” 她聲音還有些啞, 說出來的話也帶著嘶啞,但面容溫婉,嘴角帶著笑意。 這一看,便知道病痛好了大半。 聽瀾這才放心下來,過來給她后背塞了個靠墊,又把蜂蜜水放入她手中。 “姑娘且等等,我去傳膳。” 聽瀾原本多穩重的人,這會兒因為心底里真切的高興,瞧著也活潑不少。 姚珍珠看著她跑了出去,抬了抬受傷的左手,看到上面嚴嚴實實裹的紗布,不由嘆了口氣:“受傷了啊。” 她垂下眼眸,盯著手里的茶杯,不由想起那一日的情景。 她是經過八年前青州大災的,年少時見過的慘狀數不勝數,鍛煉出非一般的心性。 那一年中,青州先是雪災,因氣溫極寒,山雪滑坡,導致無數百姓流離失所,在寒冷的冬日里成了流民。 好不容易挨到春來的流民,又再次經歷了大旱。 那一年,青州幾乎成了人間地獄。 易子而食,賣妻鬻子,燒殺搶掠,自縊殘殺之事不計其數。 姚珍珠早就不怕死了,她甚至不怕那些血腥與殘暴。 若非如此,她又如何以稚齡茍活下來? 所以,當日李宿那般殘酷暴虐,她其實并不害怕。 但她還是會覺得冷。 她已經多年沒有見過那么多血了,血泊之中,站著玉面修羅,這個人剛剛還在她說話,雖依舊冰冷,但他到底是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