冤骨
齊山結結巴巴反反復復吭哧了好久,聽得小趙耳朵都快起皮了,終于理清楚了齊山的供述。 齊山兩次發現同一具尸骨,分別是十五年前和三年前。 獵犬的嘴里叼著什么,它齜牙咧嘴的,一路興奮而輕快地跑了過來。 這只獵犬是齊山從小養大的,嗅覺靈敏,動作迅捷,是他的好幫手,特別是對于狩獵的管理嚴格之后,小口徑的獵/槍并不是很好的工具,想要抓住獵物,還是得靠他的阿黃。 齊山見阿黃回來,嘶,它嘴里這是什么rou,遠看像沒有毛的兔子,怎么血淋淋,還白白嫩嫩的? 再定睛一看,可不得了! 那塊rou的另一端,赫然分出五個指節來——這哪是什么獵物,這不是人手嗎! 齊山心里一哆嗦,到底是打獵的,膽子大些,顫巍巍地拿起沾了阿黃口水和牙印的人手,發現那手一面蒼白,一面發黑,無名指上還戴著一枚細細的戒指,緊緊箍住皮rou。他看左右無人,摘了戒指藏起來——那戒指上有枚精巧的鉆石,應該很值錢。他拿著那只手,趕緊讓阿黃帶他過去,看看是什么情況。 他背上獵/槍,跟著阿黃往山谷里走。路上安靜得很,沒有鳥兒鳴叫,甚至連樹葉都停止了呼吸。齊山的心咚咚地跳著,激烈得像是十來年前的他曾被猛獸追逐似的,與周圍的安寧形成了強烈的對比。 阿黃突然停下腳步,向前方狂吠著。 他一哆嗦,低頭就看見個女孩子,好像挺早前在村子里見過的女孩子,此時光著腳丫,衣衫不整,渾身都是傷痕和血跡,顯然是被凌虐過。 齊山雙腿發軟。他看見女孩的手上掛著生了銹的鐵鏈,腹大如鼓,姣好的身體已經開始腐爛,脖子上還掛著塑料項鏈,死不瞑目。她的身邊還有幾張臟兮兮的鈔票,一張五塊,兩張一塊。 齊山顫巍巍地蹲下,伸過手,大氣不敢喘一口,匆匆把鈔票撿走。這在當時的村里可以算是好幾天的口糧了。 他忍著恐懼,小心在她身上翻找,想看看有沒有值錢的東西,反正人都死了,帶不走身邊之物。可惜,除鉆戒與鈔票外,沒有更值錢的了。他沮喪地攥著七塊錢,心想這就算喪葬費吧,隨手挖個坑,把她埋了。 “這姑娘家家,怕是上山跌下來,都死了,就別招惹啦。”齊山隨口念了幾句阿彌陀佛。 時隔十二年,齊山年紀稍大,跑不太動,就養了一只比較溫順會陪人的狗,叫二黃。 二黃汪汪地叫著,偏偏又把人帶到尸體身邊。 年紀大了,怕的東西開始多起來。齊山瞬間渾身發毛,不只是因為那兩個登山者墜落死亡的尸體模樣可怖,而是距離他們不遠處的一攤白骨——那白骨上還掛著一條破損的塑料項鏈。 是那個女孩的尸體又回來了。 沒有那圓睜的空洞雙眼,只留下兩個黑洞洞的窩窩,半躺在土中,像是剛剛從土里爬出來。 齊山只覺得渾身冷冰冰的,那具白骨上仿佛冒出了絲絲涼氣,一縷縷地纏繞著他的指尖,攀上他的腳踝,向上瘋狂地蔓延。是冰藍色的寒冷,又是黝黑的死氣,瘋狂刺痛著它的神經,無形的繩索緊緊勒住他的脖子,令他幾近窒息。 直到二黃咬著他的褲腿,他才咕咚一聲,跌倒在地。年紀大了,害怕,信命。 他驚慌失措地把骨頭埋了,又磕了頭,找佛祖念叨了幾十遍,才報告發現登山者尸體的事情,倒把那姑娘的事隱瞞。 即使又過去了三年,他仍然在惶恐不安中度過,直至今日,這個滿面滄桑的老人家終于如釋重負地嘆口氣。 “那枚戒指,我沒敢賣。” 謝盡華從齊山的小屋里找到了那枚細小的鉆戒,背面刻著“yl”,款式很簡樸。 “如果證言屬實,再拿戒指找郭翔宇確認。等等dna結果,再快也得三五天,如此一來就可以確定了。”小趙推了推眼鏡,唏噓不已,“至于補牙的痕跡,時間久遠,紙質版記錄恐怕早就丟了。” 謝盡華琢磨了一會兒,微微皺起眉頭——還有些地方存疑,沒有解決,他突然問起張遠志。 “張主任,那貝老頭什么時候過世的?死因還能查嗎?” 沒想到謝盡華會問,張遠志也愣怔半晌,疑惑地摸著下巴,回應道:“你說貝老頭……死了有十來年吧,活了六十來歲。說來挺奇怪,貝老頭是死在家里,還是被鄰居舉報懷疑他搞迷信吃人rou,屋里有怪味,我們才派人找過去。當時他尸體臭氣熏天,就趴在房間正中央,爛得就剩下骨頭和衣服了,結果他身邊還有不少死老鼠,好多人就說他壞事做盡,惡有惡報,老鼠都看不過去。” “尸體怎么處理的?”謝盡華追問。 “有個過路的老道士心善,把他就地埋了,院子房子也都荒了……你不會又想挖墳吧!”張遠志突然跳起來。 謝盡華嘴角微微揚起。 “張主任剛剛說,貝老頭的很多事情都是傳言,齊山說記得很清楚,而且也在石頭上刻了,第一次看到尸體年份是15年前,而秦青蘭18年前失蹤,那么這三年,她在哪里?貝老頭曾經托孩子給秦青蘭寫字條,他又在十來年前死亡——我懷疑其中有關聯,貝老頭的死可能被訛傳為病死,畢竟腐爛的尸體……或許也牽涉到案件。小田,如果是鼠藥中毒,土壤中能保留多久?” “看成分。二十多年前是不是流行過□□?后來禁了,但是屢禁不絕。這種成分比較穩定,如果是,應該能檢測到。”小田扶了扶圓框眼鏡,似乎明白了謝盡華的想法。 謝盡華頷首,“我有個不成熟的推測。主任,你剛剛又提到個老道士……” 說起這老道士,老張似乎亢奮起來,“喲,那老道士二十多年前來過,說是來收徒的,也沒見帶走哪家孩子。但十幾年前貝老頭死時,他恰好云游回來,面相還是白胡子老頭,該不會是……那道士確實有點邪門,他順便給貝老頭做個白事,全村的雞在早上開始叫,跟著太陽一塊兒起來,全村都知道貝老頭暴斃慘死的消息。他說咱們這有邪祟作亂,卻不肯清除,說是人禍,他禁絕不得。他的養生丸還真有奇效。”張遠志咂么著嘴,回憶起服下藥丸后的通體舒暢,竟也說不清那老道士是圣手還是煞星。 “如果他回來,可以考慮調查,不過應該不是重點人員。”小趙把本子一合,“齊山,和我們走一趟吧。” 阮萌默默扛起渾身發軟的齊山,愣是把人扛出了山。柯余聲跟后面瞅著,感嘆不已:真是有種反差萌啊。 “十幾年沒找到,怎么你們一來就找到了?” 眾人帶齊山回到鎮上的看守所,接待的警官連連稱贊,忽而靈魂發問。 “都知道有問題,在心里埋著,總有包袱,多多少少會吐露,碰巧而已。”謝盡華回頭看了一眼低頭看地的齊山,向警官說道,“昨天帶來的幾個人,我們想見見。等宋隊他們回來。” 趁著等待的工夫,柯余聲和謝盡華在角落仔細分析了一系列檢查報告,柯余聲也把搜集到的信息給謝盡華看了,愉快地達成共識。宋隊那邊的“挖掘隊”呢,則讓張遠志帶著,去貝老頭家里頭。 謝乙他們仨見到兩位“暴力狂”的時候瞬間鬼哭狼嚎起來。 “就是他打我!可疼了!瞅瞅我的鼻子都塌了!” “那臭婆娘差點讓我斷子絕孫!” “嗚嗚嗚好疼……” 謝忱狐疑地掃視著在場的人,心道這是怎么惹了我們盡華,才讓他這么暴躁?這姑娘又是什么來頭? 至于吳浩果,早就被謝盡華唬得招了供——又是被恫嚇,又是被曉之以情,反正自己頂多是個從犯,也受夠了許年昌的壓迫,干脆坦白他是跟著許年昌干,鑒定姑娘,再動動手,但再往上的交易,就是許年昌以“小義”的身份去做的,他這種小嘍啰,也沒別的可供。 這邊事情差不多了,柯余聲親親熱熱地拉著謝盡華往外走。 跟在后面作沉思貌的謝忱沒忍住,叫住和“小姑娘”并排走的謝盡華。 “盡華,打架斗毆非法拘禁,最起碼違反治安了。”他還是沒好意思直接問,之前也都干正事,不好直說,他就想旁敲側擊。 “有些人不以暴制暴,不長記性。為了防止他們禍害更多的人,打幾下也不算什么。” 柯余聲不由替他辯解道。 謝忱聞言,也不知是不是松了口氣。不是自家兒子渣了人就行……本就是項莊舞劍,說是非法拘禁,只是個由頭,他們不提也就罷了。天晴了,他愉快地夸起來:“真是小柯?嘖,不得了,美人兒!” “天生麗質,釣出惡人,少不了親親老公的妙手啊。”接受了這個設定,感覺還不錯。柯余聲的腦袋又往謝盡華肩膀上靠靠。 謝忱身子一抖,這混小子,叫得太rou麻了吧! “少說幾句。”謝盡華還是不太習慣在老父親面前過分親昵,只是揉揉他的頭。 謝忱咳嗽兩聲,趕緊用正事轉移話題。 “關于案子還有些難點,剛查到許慶得了老年癡呆,在養老院,生活難以自理,可能沒辦法將他入罪,當年到底發生了什么,也基本沒有證據留下,想要找受害者也難上加難,許年昌及其同伙就算知道些信息,可能沒有證詞,也不會承認。再有就是梅三姑的信息太少。而且我們來了,三姑可能會聽到風聲。” “我們會再打探。”謝盡華望向村子的方向。 “關于電話卡號主的信息,我已經爬到了。有點需要你們幫助的。”柯余聲變魔術似的掏出pad,把整理過的清單給謝忱看,“由床底下那張sim卡開始,電話卡記錄一共涉及5個號碼。辦卡人確認是尚甜新,根據證詞,大概率是三姑手下的甜新。另外4個是假身份,來源在追。甜新曾在城市論壇等地方問有沒有要找工作的。需要權限查個人名下財產信息等各類隱私,這我就不過問了。這個號碼去年還在外賣軟件注冊過,訂餐記錄的店鋪是這幾個,飯菜分量較大份數較多,窩點可能在這附近。目前有一點要確定,使用這個賬號的是她本人,或是另有其人。” 他給謝忱簡單解釋過,揉了揉腦殼,狡黠的神情像是個惡作劇的孩子,“另外,還記得之前那個汐仔嗎,抓梅姐時沒來的那個,這小子居然還敢開小號回罵我和文哥,讓我找到了他就是甜新男友,那個不敢出現的猥瑣朱某的證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