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墨
他說他叫白墨。 我繼續保持沉默。 我沒問他與白錦的關系,也沒打聽白錦的去處。 對于那個人,我有著深刻的恐懼。恐懼到不想提起。 對于眼前這人,我不想搭理,連個謝謝都說不出口。 他本就話不多,得不到回應,也不惱,溫和依舊。 他日復一日默默的付出,終于,我心里生出愧疚。 每天被人家伺候著吃喝拉撒,還不給個好臉色。就算我跟他兄弟是“你死我活,不共戴天”的仇恨,心里也會覺得過意不去。 畢竟冤有頭債有主,我這樣對他太不公平。 終于在某天他給我傷口涂藥的時候我打破了沉默:“這是什么藥?”。 這是我一直都想知道的問題,第一次上藥后那些傷口就沒再疼過,而且愈合很快。 短短幾天時間,就連左肩上最深的那處傷都已經結了痂,有幾處傷口淺的地方更是連疤痕都找不到了。 我總結這藥有:止痛、消炎、促進愈合、去除疤痕的效果。 在這個年代,能制作出這樣的藥來讓我很是驚奇。如果我也可以配制一些,將來一定大有用處! 于是憋了許多天,我終于忍不住以這個問題作為了我的開場白。 他聽到我說話,手下動作一頓,抬頭看向我,眼中帶著疑問似乎是沒聽清。 我又重復了剛才的問題。他確認我是在跟他說話,眼中閃過異彩,唇角也彎了起來。 原來這個藥的主要原料我是見過的,不只是見過,我還吃過!就是在北大營去烏歌的路上,我在林子里找到的那種色澤艷麗的色y誘果。 當時只覺得舌頭受了罪,嘴麻了大半天,卻沒想過用在傷口上它還可以有這樣的功效! 當然色y誘果的果汁主要只是起到麻醉、止痛的作用,還要配上冰片、蒲公英、三七這幾味中藥材輔助消炎、止血、促進傷口愈合。 這些草藥都是些常見的,色y誘果據說秋天山里也不少,所以很容易制作。 “這是你自己研制的?”我非常興奮,像是得了寶,對他也有種見到同行的親切感。 “嗯。”他回答的肯定。看看我,又垂下頭,表情竟有些靦腆:“這些并不困難。我還制了些別的,你如果喜歡我也可予你看看。” “真的嗎!這簡直太好了!沒想到你還有這個愛好!” “我從小就喜歡這些,可以讓受傷和生病的人好受些。” 在這個世上我身無所長,對醫藥的研究是我目前唯一的追求。 加之因為師傅的緣故,我對會制藥的他,突然有種惺惺相惜的感覺。 他打開柜子向我展示他的成果。一排排白色細瓷小罐在一層層木頭格子上擺放得整整齊齊,紅紙黑字寫的工工整整,制成標簽,貼在上邊。 我數了一下,大概三十多瓶。湊近看了看,內服的、外用的,解毒的、祛濕的、化痰的、止癢的……品種繁多,分類明確,非常全面。 “這些藥的制法都可以教給我嗎?”我知道古人的規矩,但又實在不想錯過這個學習的機會,于是厚著臉皮試探著問他。 誰知他對于我這種得寸進尺的無理要求,不但不生氣,反而表現的非常開心,當即就點頭答應下來。 看他笑容真誠,眉眼彎彎,一臉期待的樣子,讓我越發覺得自己很不厚道的欺負了他。 目前的處境我也不好做出什么承諾,只能暗自下定決心,日后有機會一定要想辦法報答他! 我注意到最下邊一排的白瓷瓶子上沒貼標簽,幾乎占了總數的三分之一。 他看我面露疑惑,于是解釋道:“沒貼標簽的都是你用的這種治外傷得藥。” “這么多!”話一出口我想到緣由。在這個魔窟中,受皮外傷是常有的事吧? 果然他神色暗了暗,表情有些難過。 也真是難為他了,攤上這么一個兄弟。他倆還真是一個是天使一個是惡魔。 不想提到那個白錦,只是問他:“你人這么好,為何要待在這里。你可以離開這里,去一些更好的地方。” 他溫和的對我笑了笑,隨即眉頭輕蹙:“我這樣的人還能去哪兒呢?”像是在問我,更像是在問自己。 聽出他言語中的無奈,我對他越發同情。想到自己還有個世子的身份,不知道回去以后能否幫他在大疆國里找個立足之地。 這么好的一個人,開個醫館藥店,也比埋沒在土匪窩子里好。 正想著這些有的沒的,回頭卻發現,白墨身體靠著柜子,面色蒼白,豆大的汗珠滲出額頭,順著面頰滾滾而下。 “你怎么了!”我發現他的異常,焦急詢問。 他卻已經不能言語,雙眼緊閉,嘴唇抿成了一條線,雙手骨節分明的插進頭發,緩緩蹲坐在地上。 “你是不是頭疼?”根據他的姿態我看他像是頭疼。 果然,看他微不可見點了頭。我迅速的在一排內服藥里找到治療頭疼的藥給他服下。 過了片刻,看他表情有所緩解才扶他到床上躺下。 剛才取藥的時候看到這瓶藥的標簽明顯磨損比較嚴重,而且見他此刻并不驚慌。 我問他:“經常頭疼嗎?”他也沒隱瞞,證實了我的猜測。 頭疼的原因很多,根據他疼痛的時間、部位和癥狀表現,我判斷他應該是神經性的頭疼。 這類頭疼針灸治療效果是很好的。因為藥物只能緩解癥狀,治標不治本。 而針灸具有舒經通絡,活血化瘀,促進局部血液循環,增加局部供氧供血量的作用,行針一兩個療程,很有可能完全治愈。 他既真誠待我,我也不會藏私。即便想到了一但治療起來,少則一周多則半月我都沒法離開,遇到白錦的幾率會變大。 我還是決定要留下來幫他解除痛苦,也不枉他救我一場。 至于那個魔鬼,不知為何,我隱約覺得有白墨在,他可以護我周全。 我跟他說了我的想法,他起先是不同意的,說我的傷勢已經基本痊愈,這幾天便可以送我下山,不宜再耽擱。 我明白他的好意,一心只為別人著想。可越是這樣的人,越是應該被善待。 于是我佯裝生氣,問他是不是不想教我制藥。 見他不明所以,我解釋道:“我學東西很慢。沒有個十天半個月的也學不會,剛好趁這個機會給你針灸,也算是我給你交的學費,免得你藏私不肯好好教我。當然要是你信不過我那就算了!我也不跟你學了,明天就走!” 他見我如此一說,很是惶恐不安,趕忙從床上爬起來扯住我的袖子,表情認真的向我解釋。 我本來也是故意激他,沒想到他竟然這么老實。單純地跟秋菊那個傻丫頭倒像一對。 達成協議,我讓他叫屬下找來了我的藥箱,送藥箱來的竟然又是那個一直覬覦我的匪人。 他守著白墨可完全沒有白錦在時那么老實。 見白墨沒注意他,一個勁兒沖我擠眉弄眼,還直勾勾盯著我,用舌頭舔了舔自己的嘴唇。惡心的我胃里翻騰。 我很想讓白墨處置掉他,但面對一個如此純凈的人,我下意識的不愿讓他去做這些。就像不忍心踐踏屋前那片潔白平整的積雪。 后邊的幾天里,因為有事做,日子變得充實起來。 在學習制藥的過程中,我會根據所學知識提出自己的觀點與白墨討論。 有時候他不贊同,會告知我緣由,我用心記下。更多時候他則是面露喜色,將過去的方子進行改進。 而行針的時候我也會跟他講針灸的xue位和要領,讓他在我身上勤加練習。 因為治療神經性頭痛的xue位多在頭面部,少數其他部位他自己也都能夠得到。 釣勝于魚,教會他,等我走了如若復發,也有應對。 在一次次的技術交流、思想碰撞中,我們都受益良多。 雖然只是短短數日,卻因為志同道合,我們就像是伯牙子期高山流水遇知音,生出相見恨晚的莫逆之感。 日子過得很快,他比之前開朗許多,我對于這個魔窟的厭惡與恐懼,也因為白墨的存在與日俱減。 經過一番治療,他的頭疼沒有再犯,我的離開提上日程。 可以清楚的感覺到他離別前的愁緒,盡管舍不得,但他始終沒有開口留我。這就是他,純真、善良、善解人意…… 而我,因為打算在路上跟他商量離開這里去大疆的事情,覺得他多半會答應,所以也沒有分別的傷感。 對他,畢竟與喬楚不同,與他之間沒有那樣的心思,就不用去考慮將來和責任。相處反倒輕松,來去隨緣,也不會有割裂的痛苦。 下山前一晚,收拾好自己的行李,感覺自己就像是刑滿釋放的犯人,心情雀躍。 好在有白墨,我的隨身物品都被找了回來,除了馬兒之前被白錦放跑了,其他竟一點都不少。 大概真的還是應了那句人歡無好事。我在房間里轉來轉去,腳下一個不留神竟被地上的藥箱絆了一跤。 白墨離我不遠,手急眼快上前拉我,卻也被我大力帶倒。好在地上鋪著獸皮,摔得不重。 我定了定心神準備起身,推了推壓在我身上的白墨。看向他時,卻發現了他眼中異樣。 他對于我的提醒恍若無聞。眼神定定的看著我,深情而憂傷。 我心里一沉,氣自己沒心沒肺沒分寸。竟然沒發現他的心思。 感情的債我背不起,心里有喬楚也裝不下其他人,必須馬上說清楚。 見他俯身向我壓來,我連忙轉過頭去。他的唇瓣劃過我的耳畔落在頸側。灼熱的鼻息,燒的我心疼。 “對不起。”我拍拍他的背。輕輕的對他說:“我們在一起很開心。我與你志同道合,是友情卻不是愛。” 他緊緊的把我箍在懷中,不言語,也不放開。我也不催促,默默等待他將壓抑的情感慢慢釋放。 過了許久他終于輕輕放開手,緩緩起身。 我躺在地上側臉看向他角度,剛好通過松動的衣衫,看到了他左肩處那道醒目的疤。